15 【十四】

尹文沒有動，手還半擡不擡在半空，在電光石火間設想到底應該拒絕還是裝傻糊弄。

他愣了兩秒，然後覺得不能那麽刻意。

不抱白不抱啊？！

于是準備走過去的時候，林言易忽然收回了手。

接着他雙手反手撐着床，看着尹文：“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會改變一些人的人生……你能說出這種話，證明你是不是被這個人，改變過什麽？”

尹文倏然睜大了眼，半晌道：“是啊……”

“是那個，讓你一直喜歡的人？”林言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起那個尹文說過的人，即便如此，他心中還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吃味，“他給過你很大的改變？”

尹文看着他，點頭道：“嗯，很大很大。”

林言易看着他，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又笑了起來。

尹文連忙伸手：“所以還抱嗎？”

“抱個屁。”林言易一腳蹬他小腹上，“趕緊睡覺，明天不幹活了？”

說罷，他騰出了一片地方給尹文。

尹文把拖鞋蹬了上了床，跪在床上把林言易的筆記本收起來，林言易還是開了他那邊的床頭燈，靠着枕頭玩手機。

尹文轉頭看看那燈，林言易眼睛正盯着手機，嘴上說：“打擾你嗎？等會我自己關，不然你又翻身翻我身上來了。”

尹文連忙搖頭：“不會，你早點睡啊，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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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文半夜醒的時候，是覺得自己在夢裏，身後是追着他跑的岩漿。岩漿鋪天蓋地來的時候，背後是一陣哄熱。

他是被熱醒的。

尹文動了動，想轉過身去，猛然覺得身後似乎貼着什麽。他費勁地微微撐起身子扭過脖子，借着外面的一些光，看見了身後貼着他背脊躺着的林言易。他的鼻子頂在自己的肩膀處，再近一點，嘴唇都要貼上來了。

林言易應該也熱，他頭發長，在微光下都能看見鬓角和劉海都被汗濕得一縷一縷。尹文看了他一會，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有點燙？

尹文手摸了三秒，趕緊坐了起來。轉身扭開床頭燈，他再低眼看林言易的時候，把他額頭的頭發往後撸去，他微微皺着眉頭的臉上還有不自然的紅。

他的額頭的溫度确實有點燙，發燒了？

尹文趕忙拍了兩把林言易的臉，想把林言易搖醒：“老板？老板？林言易！醒醒！！！”

林言易眉頭越皺越緊，慢慢才睜開眼睛，雙眼沒什麽焦點。尹文把他撈起來一點：“你是不是發燒了？難受嗎？”

“……有點渴。”林言易迷迷糊糊喃喃道，“有點熱。”

“我給你倒水。”尹文趕忙翻身下床，跑到桌邊的涼水壺裏倒了一杯水。

林言易坐起來拿着杯子連喝了兩杯才舒服了一點，他摸了一把汗濕的劉海，揉了揉腦袋。

“沒有溫度計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發燒了。”尹文從包裏翻出一個藥盒，“我帶了點藥，你要不先吃一顆睡一覺。”

“……”林言易對尹文這種操心老父親的人設簡直驚呆了，“我真不用，我……”

尹文這回沒理他，把藥直接塞進了林言易嘴裏，然後又給他倒了半杯水：“快喝快喝別說話了。”

他無奈嘆了口氣。

折騰了小會，尹文把薄被子全裹在林言易的身上。林言易雖然頭疼又犯暈，這會喝了水卻又好了些，他聲音有些啞：“我換季了就會發一次燒，習慣就好。這會估計剛從冷的地方去熱的地方，身體以為換季呢，啧。”

“……那你身體不行啊。”尹文看他還有力氣說話，又在暖黃的床頭燈下，還潮濕的頭發貼着臉頰，有點溫柔和性感，嗓子無端開始發癢，“經常這樣的話，得去醫院看看調理調理。”

“沒用……又沒少看，能好早好了……”林言易吸了吸鼻子，頭向着尹文歪過來一點，“睡一覺兩覺就好了，反正明天你拍……”

“嗯。”尹文轉頭把燈關了，給他把枕頭鋪平，“那快躺好睡覺吧，說不定起來就好了。”

周圍陷入黑暗後，尹文借着光看見林言易躺好了。他想再看看林言易的被子有沒有被掖好，卻感覺那熱烘烘的人在往自己這邊鑽。

“……你身上好涼啊。”林言易的聲音悶悶的，“我有點難受。”

尹文忽然明白為什麽剛才林言易貼着他了，他穿着件面料滑的T恤做睡衣，晚上背上的溫度應該挺涼的，林言易貼着舒服，但他還是問了一句，“哪裏難受？”

林言易沒有回答，過了一會，他感覺林言易的頭已經整個挨着自己的脖子。

他動了動，輕聲又問了一句道：“……哪裏難受？”

林言易挨着他了一會，尹文以為他已經睡着了。想默不作聲往另一邊睡過去點，好讓林言易睡得舒服。但他剛剛挪了一點點距離，林言易的手就摟了上來。

這個動作是尹文始料未及的。

林言易的手摟着他的脖子不讓他動，頭側過來埋在他的頸間，呼吸都帶着熱氣，撩得尹文在床上一動不動，渾身都僵硬了。

那只摟着他脖子的手，還在慢慢往上爬。

尹文在那手從肩膀摸到脖子快摸到他下颚骨的時候及時覆上了自己的手，他把林言易的手一把包住，輕聲道：“怎麽了？”

林言易沒有睡着，因為他在自己的肩窩裏蹭了蹭，或許是在搖頭。

“……有點累。”林言易過了一會才說，“我想到回去有那麽多事兒，我就煩……”

尹文心裏頓時軟了，在他手上拍了兩下，寬慰道：“都會過去的。”

“我也想我爸媽……”林言易喃喃說着，“我也擔心他們……可我一想到為什麽他們不能提前和我商量一下前因後果的，我就恨不得再也不見他們。”

“我換季就發幾天燒，從小到大就他倆知道。不知道他們還記得我有這毛病麽……還會關心我有這毛病麽……”

尹文感覺肩窩濕濕的，不知道是林言易的汗還是林言易的……眼淚？

林言易沒什麽吸鼻子的聲音，但那濕漉漉的感覺總讓尹文沒來由的難受，他猶豫了一小會，輕聲道：“我抱抱你吧……”

林言易沒有回話，動作也沒有變。

尹文慢慢轉過身，林言易的手還摟着他的脖子上，爪子搭在他臉旁。尹文摟住他的肩膀，把他的頭按在自己的下巴下面，下巴抵着他的頭頂。

他的手摸着林言易半長微濕的頭發，兜住他的後腦勺輕撫。

原來抱着這只大貓是這種感覺啊。

和工作時暴躁的林言易，和平時怼人時的林言易，懶懶說笑的林言易都不同，溫順地窩在你的懷裏，被一點點順毛。

“……謝謝。”林言易的聲音模模糊糊的。

尹文的手收緊了一些，垂下頭，嘴唇碰了碰林言易的發頂。

“……我會記得。”尹文貼着他的頭發，“以後，我也會記得。”

……

林言易醒來的時候還窩在尹文的懷裏。

他隐隐約約記得一點昨晚的事情，但現在姿勢實在是有點奇妙。尹文應該是在他睡着了之後，把他一直摟着尹文肩膀的手又塞回了被子裏。他被包成了個大卷餅，脖子都是一層汗。

而尹文的胳膊橫在自己的脖子下面，他的頭就這麽枕着尹文的肩膀睡了一晚上。

雖然姿勢暧昧，但無奈他還是個行動不便的大號卷餅。林言易慢慢起身，除了脖子以上有一陣暈眩感，喉嚨裏幹澀發緊，過了那陣之後，他就覺得頭腦清晰了。

畢竟有這毛病，發燒和不發燒的感覺總是不同。他起身之後，艱難地把手從卷餅被子裏抽出來了一支，然後翻了身，試圖從屁股底下抽出被子。

動靜之大，終于把床上的尹文弄醒了。

“……”林言易看着尹文半睜不睜的眼睛，到倏然睜大然後彈坐起來，然後勾着嘴角接着狂笑的過程無語凝噎。

“笑完給我抖開。”林言易翻了個白眼，“我真的很熱。”

尹文邊笑邊把被子有條不紊地轉了幾個圈，慢慢扯下來。林言易把頭發往後一甩一搭，尹文把被子攤開來道：“還難受嗎？”

“沒有了，睡一覺就好了。”林言易吸了吸鼻子，“我洗個澡。”

洗澡的時候，可能白細胞打了一晚上架，肌肉還是酸痛酸痛的。

林言易對昨晚的事情不是沒印象。

這幾天忙碌，那個之前在思考的問題又被他重新想了起來。

尹文未必是恐同，現在林言易更相信他說不定和自己一樣，對男性的感覺會比女性多一些，或者說完全就是同性戀。

他對自己身體的反應非常很大，不肯接觸，不肯一起睡，抱他的時候都需要猶豫，又流露出的恰到好處的溫柔，稍微細細想一下就會懂了。

但身體的反應未必是心理的反應。林言易很清楚身為一個男性，所有的身體反應在真情實感面前都是狗屁而已。

他反而覺得自己的反應才讓他稍許有些不能接受。

他沒有覺得尹文讓他難受惡心不舒服，昨晚他看見對方并不主動的樣子，甚至還想自己主動一點去接近他，抱住他，他想把鍋推到是自己發燒這件事上，但這個鍋扣得他毫無底氣。

他這些日子對尹文的依賴已經大到他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忽略的地步，對他而言可能真的不是什麽好事。

一個二十來歲的人了，被一個小自己五歲的，認識也不算久的同性牽着鼻子走。

太危險了吧。

林言易在浴室洗澡的時候，尹文剛剛起床，在手機上看見了一連串的微信消息，發送時間都是昨晚夜裏的時候。

他點開了這些微信，發現是尹義。

——你讓我查的那個人，今天正好有和他合作過的明星一起拍廣告。

——據說兩年前有個圈內有名的設計師叫杜雨橫，當時林言易在已經完全從自由攝影轉型成時尚圈內人的事業上升期，這位姓杜的應該就是那會想追林言易沒追成。

——軟的不行來硬的，就拿圈內資源威脅。好賴話都說完，沒想到林言易是個啃不動的硬骨頭，姓杜的就直接說別讓他在圈內再見到林言易了。

——就跟我們沒戲拍了一個道理吧，聽說他當時反正也不在乎，說走就走，直接回去做自由攝影了。好像還開了個工作室？

末了，尹義還發表了自己的觀點：

——合理懷疑林言易宇宙第一直，這姓杜逼迫直男就範的手段也是挺下作的。

尹文看着這句話：“……”

他看了眼還充斥着水聲的衛生間，在微博裏打下了關鍵字：杜雨橫。

杜雨橫現在還挺火的。

微博粉絲千萬，長得一張帥氣妖豔臉，可能現在也在走網紅路線，微博中盡是他每天發布的穿搭指南一類的。

履歷裏寫了，時尚鬼才設計師，他一直都是A牌禦用視覺總監，C牌F牌的很多爆款都是出自他手，中國時尚界最有影響力設計師……一頂頂大帽子往那人頭上扣，尹文覺得這妖豔的臉上滿是的不屑都要溢出屏幕了。

因為他？

就因為求而不得，把林言易之前的努力都撇開？所以那幾年他才看不見林言易的活動了。

事情過了那麽久，那些不值和憤怒可能林言易自己都忘了。尹文唯一慶幸的就是還好林言易腦子清楚，不至于接受了那種人渣。

尹文給尹義回了個消息：

——具體什麽事兒啊？我還想知道。

他聽見水聲停了之後，把微博和微信都退了出去。看見林言易走出來後，連忙問道：“洗完澡舒服點了嗎？”

“嗯。”林言易低着頭擦頭發上的水，“餓了。”

“你想吃什麽我……”

“不用。”林言易打斷他，“就酒店叫個餐吧，順便我倆在房間讨論讨論今天拍的東西。”

之前定這個客棧就是因為這裏的裝修和露臺特別漂亮，适合拍內景。而且客棧老板也只要支付了房費，就能随意拍攝，這點讓林言易非常開心。

今天尹文拍，又拍室內。林言易邊跟着尹文一起架燈邊感嘆：“我也是服了，還好不是前天或者明天發個燒，拍室內我都不用走動。”

“你還能預知你明晚不發燒？”尹文把閃光燈架完看他。

“以往的經驗來看，就發一天。”林言易啧了一聲，“但很可能回了上海，開春又要發一次。”

尹文輕聲道：“回上海了再去看看怎麽調理調理吧。”

“尹文！”柳依喊了一聲，“來幫我們看看這個妝行麽？”

“來了姐姐。”尹文拍了一把林言易肩膀，把他順勢摁到了沙發上，“有燈架呢，你去沙發裏坐着吧。”

“有燈架就不用打光了啊？”林言易嗆他，“你反光板不用打啊。”

“反光板可以這麽固定。”林言易把另一個反光板下面墊上三層墊子，斜靠在即将要拍攝的道具前，“等會模特就位調整下就行了。”

林言易抱着手臂眯着眼：“……你是不是覺得我昨天特事兒逼啊。”

“我就是不想欺負大病初愈的病患。”尹文給他把水端到桌上放好，才往那三個姑娘那邊走去。

林言易端起來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

尹文拍照就輕松很多了，先和幾個姑娘培養氣氛，說說笑笑的。因為周遭都是鮮花和綠植，在森系美景之中，這種放松惬意的感覺最能帶出模特不一樣的狀态。

柳依本身就是個偏日系的模特，拍糖水片拍得駕輕就熟。

尹文給她拍完一組，捧着相機看顯示屏啧啧道：“柳依姐姐，我覺得你要紅了。”

“我一直有這種錯覺的。”柳依抱着一堆鮮花翹着腳仰躺在陽臺的一個躺椅上，“不過可能我說這片是林少給我拍的，我可能也許今年就紅了。林老師人不在江湖，圈子裏口碑一直好得不行啊。”

從時尚圈退下了進了自由攝影的小圈子口碑還是不錯，林言易的天賦他向來是羨慕不來的。

不過與其說羨慕，倒不如說是欣喜吧。

他特別喜歡聽人誇林言易。

林言易斜靠在門旁邊，渾身跟沒骨頭一樣，也沒參與他們的對話。反正機器不在他手上，他就不會被激發第二人格一樣，對所有事情都恢複了懶洋洋的模樣。

不過尹文知道，林言易在有幫他好好看着，但凡模特臉上的光斑或者曝光太重，或是曝光不足，林言易都會默不作聲去調整。

以至于今天不知道是模特被氣氛調動得不錯，還是林言易這下手打得不錯，進度出奇的快。

收工之後，三個姑娘都嚷嚷着想去酒吧街。柳依還拉着尹文問想不想和她們一起去。

尹文在收相機的帶子，把閃光燈從燈架上拆下來，被柳依拉着只能無奈道：“老板去我就去。”

林言易看着對面驟然轉過來滿臉期待的三張臉，勾了勾嘴唇：“不去。”

“我靠！”柳依憤憤地指指林言易，“晚上又沒事，你又想單獨霸占他。”

林言易正叼着根煙準備點呢，一聽這話就笑了：“他本來就是我的人，什麽叫霸占啊。”

柳依她們幾個晚上就出去了，林言易對着柳依敲敲自己手機：“喝多了我不會去接你們，自己記得回來的路。被人占便宜了不許回來跟我這哭。”

“……誰占我便宜啊。”柳依翻了個白眼，“這世界上能灌死我的不超過三個，這兩個妹妹交給我就放心吧。”

尹文還是有點不放心：“別太晚了，明天還要換地方。”

“不超過九點。”柳依說，“而且那酒吧又不是什麽不三不四的地方。”

尹文看着他們走後，林言易在他背後看了一會，揶揄道：“你這麽不放心幹脆跟去算了。”

“……不不不，不了不了。”尹文搖搖頭，轉過身來。

他想和林言易單獨多待上一會，雖然林言易已經不是昨晚那個膩膩乎乎的狀态，可單獨待着，他就覺得挺開心的。

林言易吃了晚飯就在研究剛從餐廳那邊被店主忽悠買的茶餅，他翻來覆去看，看完弄碎了像模像樣地開始泡。

泡完用茶壺給他和尹文弄了兩小杯，邊吹邊嘆氣：“我怎麽跟個中年人一樣，吃完飯還要喝個茶。”

尹文跑過去拿起另一杯：“你真是瘋起來連自己都吐槽。”

“哎，好喝。”林言易眼睛一亮，“我靠，店主誠不欺我。”

林言易沉默了一會，把杯子朝尹文晃了晃：“問你個問題。”

“嗯？”尹文愉快地應了一聲。

“你的那位暗戀對象……”林言易看着他的臉，“究竟是拯救你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看到這裏的！

明天可能更可能不更...回家早就更一點回家晚就後天更了麽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