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十四】

林言易腦子很亂，所以被迫自己開車的時候專心。這樣，他的腦容量小了，被那些亂七八糟事情所占據的感覺就少了。

他不想去思考究竟是誰做的這件事情。或許範圍很小，或許一猜就是，但他暫時還沒有精力去深究了。

他遙遙地想到曾經和尹文說起過的出櫃問題，當時尹文告訴他，自己的父親因此傷過母親的心，所以他的母親，會比更多常人要不能接受。

但他沒想到，尹文在這種情況下都沒有用什麽迂回戰術，直接當機立斷地出了櫃。

林言易心情複雜到難以言說，只能看着周遭的車一輛輛從耳邊穿過，導航裏的女聲重複着機械式的聲音“前方200米，右拐。”。

找到這個地方不難，林言易過年的時候來過，尹文當時說這是他媽媽住的地方，那片城中富人區的別墅。

這次沒有入內的辦法，在門口被保安盤問了五分鐘，保安愣是不讓進去。

“大哥，我找人！這人不接電話我有什麽辦法！”林言易簡直要瘋了，“我又不是沒來過！進門小賣鋪，右邊十字路，對不對！我真的不是壞人，你放我進去行嗎？”

“沒辦法的先生。”保安也很為難，“之前出過入室搶劫事件，現在又是晚上了，真的沒有辦法，除非您找朋友來讓您進去。或是認識裏面的業主。”

林言易憋不住，憤怒地捶了一下喇叭，然後把車開到旁邊的道路上去，撥通了孫資旬的電話。

“哎喲林老板~”

“孫子！”林言易吼了一聲，“過年時候那個別墅！我現在要進去，保安攔着我不讓我進，你們當時定別墅的那個戶主有沒有電話！”

孫資旬顯然被他吼得一吓，結巴道：“你你你發那麽大火幹嘛……別墅是秦雲她家認識的，就那個KTV小姑娘，你有她電話嗎？要不要我幫你去問問……”

“謝了。”林言易馬上挂了電話。

他真是半秒都耽誤不起，讓孫資旬去聯系秦雲再把電話接到他這裏來，讓他死了算了。

秦雲接電話的時候和孫資旬一樣意外，在林言易表明來意後，馬上讓他把電話給了保安，和保安說了兩句，保安就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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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易和她在電話裏道了一通謝，準備挂了的時候，秦雲說：“林老板，感覺你今天挺急的，其他還有什麽事兒要幫忙嗎？印象裏你好像很少有這種狀态。”

林言易嘆了口氣：“我确實遇見了一些棘手事兒，但我能應付。”

“嗯，如果你有事情就告訴我。”秦雲說完頓了頓，“別怕，會沒事的。”

他把車開入了小區，找到了尹文媽媽家的房子。

他向四周看了看，此時夜已經黑了下來，整個小區的樣子把他的思緒一下拉到了過年的那個晚上。

他站在路口的路燈那邊，四周寂靜黑暗，唯有這一束亮光，但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尹文媽媽的別墅在這個點裏面沒有任何燈光，也沒有什麽聲響，像沒有人一樣安靜。

林言易站在路口點了根煙。

他一根煙快抽到尾聲的時候，他看見這棟別墅的二樓的燈光一下亮了起來，緊接着，窗口好像站了一個人。

林言易馬上把煙扔到了地上滅掉。

窗口人的身影很容易就能看出來，是尹文。他站在那大別墅的窗前，背有些佝偻着，似乎是趴在什麽欄杆上，在林言易滅煙的瞬間，他的背又挺了起來。

林言易舉起手機，打開自己的後置攝像頭的閃光燈，對着那樓晃了兩下。

窗口的人把雙手貼在窗口上。

林言易慢慢向前走了兩步，他總覺得尹文跟個假的紙片人影似得，又像在白幕布前的皮影戲似得，簡單來說，很易碎。

他怕他再往前走個兩步，尹文就在那窗邊會消失了。

林言易往前快走到花園的大門的時候，忽然有個什麽東西丢到他身上。正好結結實實打到他的肋骨，他被丢得一吃痛，嘶地一聲叫了出來。

他低下頭，看見腳邊滾着一個蘋果。

然後第二個又打到了他的頭上。

林言易吓了一跳，就發現那鐵門前的花園裏有人。他往後退了兩步，第三個蘋果又打在他的肚子上，這回這個打得非常痛，他幾乎要彎下腰去捂住肚子。

他看向二樓，那個窗前影子不見了。

他捂住肚子，試探性地向花園裏的人喊了一聲：“阿姨……？”

“滾！”花園裏的女聲驟然響起。

林言易捂着肚子往前走了兩步，一個蘋果又扔到他的肩頭，在他腳邊滾了兩下。這個砸得輕了些，他低下頭撿起來，走到了離門很近的地方。

“我說滾。”門裏的人很憤怒，壓着聲道，“我不管你是誰，你父母是誰，怎麽想的，你不要再來找我們家尹文了好嗎？”

“阿姨。”林言易手裏掂這蘋果，“我們談談好嗎？”

“有什麽可談的？”葛蕭的臉林言易看不清，但他能看見她一直在抖，聲音也在抖，“尹文已經不會見你了，你走吧。”

林言易指指已經沒有人的上邊：“阿姨，你自己心裏都知道，尹文是因為你所以不出這個門，否則你以為你現在能困得住他嗎？為什麽他還在這裏，就是尹文他想好好談談。”

葛蕭有點崩潰，林言易聽見了一種小聲的，低沉的嗚咽，他慢慢接近了門口的鐵門，手扶在鐵門上看裏面，他看見了站在另一邊的葛蕭。

路燈下她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顫抖，還在低聲不斷仿佛咒罵着什麽，林言易靠着鐵門，忽然也有種不可抑制的崩潰感。

“阿姨，我不進去，我就在這裏和你說行嗎？”

葛蕭沒有說話。

“尹文的家庭，他沒有和我說過太多。他不太會說爸爸，但會說媽媽，看得出他很愛你也很尊敬你。”林言易說，“我知道你也很愛他。”

“所以我不要你們在一起！”葛蕭提高聲音道，“他爸有病，他為什麽要跟着一起有病？！”

“阿姨，這不是病。”林言易手握着欄杆，“你和尹文交流過嗎，你知道他為什麽和我在一起嗎……我們倆都不是随随便便才要在一起的……”

“你多大，他多大？”葛蕭說，“他沒有判斷能力，你還沒有嗎？他大學剛畢業，有大好前途，憑什麽告訴我他和他爸一樣？！誰管你們随便不随便了？”

“好，阿姨。”林言易對她張開手，試圖安撫一下她的情緒，“……晚上天也冷，我知道你倆肯定都堵着氣沒吃飯，你倆現在吃點東西，好好交流一下，我走。”

葛蕭背後的門一下被打開了，幾乎同時，葛蕭吼了一句：“你進去！”

“你進去尹文。”和葛蕭同一時間說話的林言易，一點也看不見尹文的臉，可他好像能想象出尹文站在門口的情景。

林言易說到做到，轉身就走。他走出幾米開外，聽見了身後關門的聲音。

他走到花壇旁邊拿出手機，給自己點了根煙，然後打開了外賣軟件。葛蕭愛吃什麽他不知道，就知道尹文喜歡吃宮保雞丁，他下了幾個菜的單，然後寫了外賣地址。

XX花園，X棟X室，花壇旁。

他把煙叼在嘴上，看那別墅的燈亮了起來。

……

尹文把門關上，看着葛蕭的肩膀和後腦勺，她挽起的淩亂頭發和縮着的肩膀，還有脖子上挂着的一條小絲巾。

單薄又消瘦，尹文嘆了口氣。

“葛女士。”尹文在後面輕聲道，“你不要覺得你常年減肥保持身材，你就能用苦肉計……”

葛蕭回眼狠狠地瞪他，但尹文顯然在這眼神裏看不出什麽怨恨的情緒了。

他指指葛蕭：“真的，我特別不吃這一套。”

他走到桌邊拉開椅子坐下：“手機你也砸了，哭也哭了鬧也鬧了，打也打了，我人你也關了，現在他本人你也見過了……你能看一眼你兒子了嗎？”

葛蕭站着沒動，尹文身體前傾，雙手搭着膝蓋：“你打心眼裏就是覺得你兒子是怪物嗎？”

“我沒有！”葛蕭轉過來時候流着眼淚，牙齒咬着嘴唇，五官都擰着，“你不是怪物！！”

“我當然不是。”尹文說，“我追的林言易，我死皮賴臉讓他和我談戀愛的，我們互相喜歡絕不是一時興起，你兒子努力那麽久，最後栽在你手上，你覺得我會不會恨你一輩子。”

葛蕭又沉默下來，許久才道：“你明明知道為什麽，你明明知道我比誰都接受不了……”

“可你兒子就是了……”尹文說，“我愛你，信任你，所以毫不猶豫跟你出櫃了。所以我希望你用這種激烈的态度對我和對我的愛人。”

忽然有人來敲門鈴，葛蕭看了一眼，跑去開門。門外什麽也沒有，只是挂了兩份外賣餐盒。她奇怪地拿進來，尹文馬上聞到了宮保雞丁的味道。

他捧着那飯盒，眼睛有點濕。

“是他給你點的嗎？”葛蕭問。

“是給我們。”尹文嘆了口氣，把餐盒拿出來，在訂單的收銀條上看見了收餐人的地址：花壇旁，又把眼淚生生笑了回去。

現在，非常想，立刻馬上開門，去花壇旁把那人摟在懷裏親。

尹文把那收銀條翻來覆去看了一遍，葛蕭看了一眼道：“家裏有吃的，我不吃。”

“那我吃。”尹文不由分說地就開始扒飯。

他已經一天沒吃什麽了，胃裏已經空蕩蕩得難受，一份宮保雞丁，感覺把自己的靈魂都填滿了。

葛蕭好歹吃了一點，她擡了擡眼皮：“晚上你住家裏。”

“好。”尹文說，“我可以答應你，但是我想先送他回去。或者我想先見見他，他今晚見不到我的話——”尹文敲敲那紙上的地址，“——可能會在花壇旁坐一晚上。”

……

林言易都不記得自己抽完第幾根煙的時候，面前終于等來熟悉的鞋。尹文看了他一會，蹲下去，兩只手下垂着在地上，帶着些許疲憊地看着他：“吃飽了，謝謝。”

“……”林言易伸手按在他頭頂，輕輕揉了揉，“來勸我走的嗎？”

“嗯，今晚我住我媽這，我還要勸勸她。”尹文溫柔道，“她有點心軟了，殼有了縫隙就容易打破……再給我點時間。”

“你想要多久都可以，我不會和人跑了的。”林言易伸手握住他的手，低眼看他胳膊，上面青青紫紫的，他愣了愣，湊近了看，像是抓和掐出來的痕跡。

“……你媽下手也，太狠了。”林言易心疼地摸了一把，“不過剛才還拿蘋果砸我呢，哈哈。”實在覺得自己前一天晚上還睡在這人臂彎裏，拱着他的脖子，早上出門的時候還賴着自己身上撒嬌的人，怎麽一天不見就變成這個鬼樣子。

“不怪我媽。”尹文把手抽回來，反手拉住林言易，在他被砸的地方來回摸着，“要怪就怪那個寄照片的。這麽處心積慮蓄謀已久的惡心人，等我們安頓好了家長，也該會會這人了。你被砸得疼不疼？”

“……不疼。”林言易此刻心裏滿心只有一句話，“被我知道是誰，我弄死他。”

親熱了快二十分鐘，跟兩分鐘似得。尹文幾次想說他要回去了，林言易都會勾着他小指，他心就軟得走不動了。

“……十點了。”尹文看看手機，“你不會幹在這裏等我一晚上的蠢事兒的是吧？”

“不會。”林言易勾着他手，“我沒帶充電寶，手機沒電了，連不上你家wifi，我留着幹嘛？”

尹文點點頭：“那我走了，你趕緊回去。最多兩天，我肯定回去，我逃也逃回去。逃回去你就完了，你不給我各個姿勢來一遍……”

“好。”林言易認真點頭，“你說的。”

尹文知道林言易說走，應該是真的就走了。他給的理由也是真的理由，手機沒電了他不可能一晚上就坐在外面喝露水，思想境界還沒那麽高尚。

林言易把手機和鑰匙甩在桌上後，就直接躺倒在床上了。

因為沒有尹文會把他捉起來去洗澡，他還能在床上翻一個滾，仰面朝天。

躺了五分鐘，他自己站起來拿着浴巾去洗了個澡。

他忽然覺得很神奇，有時候一個人走了才能發現的那種氣息會被無限放大很多倍。他能在床上睡右邊或者左邊，但甭管左邊右邊，都滿是尹文的味道。

他平時沒覺得尹文有什麽味道，他自己用男士香水，尹文從來不用，他們的洗發水和沐浴露是一樣的，但一個人走後，清晰地可以辨別出那個“味道”。

林言易迷迷糊糊睡去之後在半夜醒來，他睜開眼看見床頭充電的手機充到了“100%”，而自己的小充電寶也充滿了四格電。

窗外有薄薄的月光照着窗臺的亮。

尹文的手機還沒完全被砸爛，屏幕蜘蛛網式地碎裂後，左半邊的時好時壞。他決定把修理費也算在那個陰險小人的頭上。

沒有林言易在懷裏的日子，睡覺都是煎熬。更何況身上還有傷，翻個身碰到了還是會疼。就會讓他被迫醒來好幾次。

他估計林言易也是，所有的習慣都是養成容易離開難，融到這個輾轉反側的夜裏。

不知不覺睡去，是被手機震醒的。

尹文今天睡得很淺，或是說根本沒有睡，他眯着眼去撈手機，雙眼聚了會焦，才看清上面微信的名字。

——老婆：沒事，我就是試試你會不會為愛睡不着。

——老婆：操，不回消息？！你真他媽能睡着？

——老婆：不回就是睡着了，尹文我看錯你了。

——老婆：你看見過淩晨四點的上海嗎？

尹文：“……”

他慢慢坐起來，回了兩分鐘前的這堆消息：

——這是一夜沒睡還是剛剛起？

林言易秒回：

——剛起，帶着我的充電寶出去流浪了。

尹文蹑手蹑腳地下樓，打開了大門。外面還是黑蒙蒙地一片，寧靜又黑暗，所有一切都在準備着日出，只有路燈下有個人趴在他們院子的鐵欄杆上。

尹文慢慢走過去，在欄杆裏看他：“和你的充電寶流浪來我這了？”

“我覺得等你逃出來太久了，我現在一刻都不想和你分開。”林言易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看到這裏的！

看了看大綱仿佛快結束了，結果發現好像還要不少沒寫（吐血）

感恩收藏隔壁預收的新文嘻嘻嘻~~>w<

以及最近都比較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