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血海吞天

聽完整個過程,滲人的部分其實肉眼統統不得見,真正呈現出來的僅僅是最後一步,蒸發,可是但凡有點兒想象力的人,也不會把季閑珺的解釋想得那麽簡單。

到底是多麽嚴重的血沸會恐怖到融化骨頭?

又是要多麽高的溫度能直接把肉身蒸發的連一根頭發絲都不剩?

尤其是那些殺手無一不是江湖中一流,二流的人物,經年習武鍛煉出的身體,不說銅筋鐵骨,但也比一般人來的結實。

結果說蒸發就蒸發了,難以想象季閑珺的功力會有多麽深厚。

他背後的來歷,他所承襲的師門,以及為什麽這樣一個人江湖中卻從未聽起過有關他的傳聞,這全都是楚留香好奇的部分。

然而楚香帥知道分寸,懂什麽能問,什麽不能問,什麽時候該問什麽,什麽時候沉默是金。

楚留香默了一下,若無其事的笑了起來。

“啊呀!這真是了不起,介意說一下招式名嗎?聽效果有點兒類似于倥侗老人的血殺掌和青龍窟的烈焰功。”

季閑珺眼也不眨的蹦出三個字。

“太陽拳。”

在敬天始境這功法有個別名,是隔壁死神起的,也是流傳最廣的名字。

血海吞天。

敬天宗主曾用這招蒸發過一個與他為敵的小境世界,此招過後,那個名為蒼藍的小境天空遍布血雲,整整維持數月有餘,血雲長達數百公裏,是全世界人類的血肉制造出的奇異景致。

季閑珺也以這般雷霆手段,徹底奠定敬天始境長達萬年的統治生涯,算是除去智慧以外的武力支持。

但是不管這招在外界傳得多麽神,到他這裏就是太陽拳。

管他血海吞天多麽形象,招數本質就是熱度到達極致後的再升溫,和太陽的表現形式一般無二。

可是不知道前因後果的楚留香等人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這大俗的名字吧……說它大雅是不是太難了點兒?

季閑珺心裏也是知道這名字不太符合武林人士一貫對厲害武功生出的憧憬之心的,別看他行事自我,但那是因為他壓根沒把這個世界放在心上,要真的較真起來,敬天宗主為君萬載,駕奴人心一道早已登峰造極。

譬如此刻,他似笑非笑掃了這幾人一眼,不置可否的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

楚留香等人幹笑,被看出來了,不尴尬也要尴尬。

季閑珺:“但我樂意。”

再俗咋地,要你們多管閑事。

楚留香:“……”

原随雲:“……”

宮九:“……”

楚留香失笑出聲,原先看到那等好似邪派武功的招式,他對這人還頗為忌憚,但現下不知怎麽的,居然不這麽覺得了。

其實也是,就相處的這一段時間看來,季閑珺從未沖他們表現出過敵意,單從這點兒考慮,反倒是他們再胡思亂想下去,未免無知無禮。

楚留香:“季公子也是風趣,不過……”他話鋒一轉,“你有沒有考慮過宮九的感受?”

季閑珺:“?”

原随雲忽然想到什麽,表情微妙。

楚留香惟妙惟肖的開始他的表演。

“那麽重的傷勢居然還能活下來?公子您也是厲害,但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我觀這傷勢奇異,究竟是何等招式造成的?”

“不才,太陽拳。”

貼心的轉變成兩種口音,仿佛真正有兩個人對話似的,楚留香的口活看得其他人忍俊不禁。

當着床上瞪圓眼睛的宮九的面,楚留香含笑道:“我想,以公子爺您的作風,定會向人炫耀自己曾在武林高手手下活下來這件事吧?說不定就是在哪間青樓楚館,當着衆人的面,把今天的事情,一字一句的說出來。”

聽到這裏,季閑珺瞥過一道意外的眼神,萬萬沒想到和氣待人的楚香帥也有這麽隐晦着嘲諷人的時候。

被這不痛不癢的諷刺,以宮九的氣量本來是不會有多大反應,但架不住他乖戾的性子突然發作。

剛被無名老人暗中威脅,後又重傷在身,如今像是個癱子似的賴在床上被一幹人等蔑視圍觀,雖說落得這個地步全是他自己心血來潮,簡稱不作不死,但也不妨礙他暗生惱怒。

一雙狹長陰鸷的眼珠總算透露出少許怒色,楚留香滿意的不再繼續刺激他。

只要會憤怒那就好,人在憤怒之時往往容易口不擇言,在套話時真正難處理的是那群心若死水的家夥,因為那樣的人是說不出什麽的,在任務失敗的那刻,他們就已經死了。

楚留香回想起自己拿下的那些殺手,嘆着氣的沒有提及,縱使他們不曾死在太陽拳下,自己也可能救不了他們。

這世間的事,怎麽總是這麽沒有道理呢?

“宮九。”

楚留香沉默,原随雲自然會接過話茬,這算是兩個曾經為敵之人的默契。

“明人不說暗話,同在南海經營,我還是聽說過無名島的名聲的。”

話音落下,逝去許久的蝙蝠公子再現塵世,跟曾經沒有一雙明目只能栖身在黑暗中的蝙蝠比起來,亮着一雙眼睛的原随雲看起來更具有壓迫力。

像是此時,手指一撣桌面,木頭發出不大不小的一聲響,愣是使人心頭一緊不說,森森涼意飛速從脊背爬上心頭,好像被一雙陰狠的毒蛇盯住性命。

宮九默默瞅他許久,突然笑了起來。

他這種傷勢雖然口不能言,但是笑一下還是辦的到的。

只不過他這一笑,如同十八層地獄裏鎮壓的惡鬼跑入凡間,鑽入一副人的驅殼,內裏還是那只無心無情的妖魔。

“唉——”

季閑珺嘆着氣抹平木桌邊角的不平。

上等房提供的桌子定然不會偷工減料,但也不知這間房裏的木桌是不是經年累月使用的關系,不僅表面泛着一層油滑光澤,個別之處還有些許起伏,想來經過歲月的摧殘,這木頭也沒法不朽。

如今被他這麽一拂,不禁拂去了歲月的痕跡,連帶着桌子表面都光澤如新,伸手上去撫摸,表面微熱,有溫度殘留在掌心。

這一手暴露出他舉重若輕的修為,若是之前黑衣人的死亡帶來的是絕對力量的震撼,那麽此時就是細思恐極的壓力。

季閑珺對宮九道:“我耐心不好,若你還想開口講話,就莫要做出這副讨人嫌的樣子。”

楚留香他們這個小隊裏已經有了個不容置疑的規矩,那就是一旦季閑珺表現出我想談談的意思,那麽其他人便會不約而同的露出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您老随意的聽話樣子。

甭管是枭雄,是大俠,是名門子弟,在他面前統統變得乖乖巧巧,那副模樣落到他們師門長輩眼裏,只怕會擔心自己的弟子是不是吃錯藥了。

宮九并未如楚留香他們深刻感受過這個人的可怕,但這不妨礙他也在此人面前感受到同等的壓力。

張張嘴,發不出一絲半點兒的聲音,宮九不禁遺憾自己聲帶受傷。

要是能開口,他定要詢問這個人許多東西。

其中一個就是,他願不願意做天下第一!

正如吳明老人一直控制宮九,宮九找機會也不介意坑他師傅一把。

這對表面和諧的師徒要不是有利益糾葛在,可能早早分道揚镳,你死我亡。

楚留香老老實實的盯着自己的鼻子看了一會兒,見季閑珺說完一句就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偷偷和原随雲說起小話。

“季公子……似乎不喜歡宮九?”

原随雲扯扯嘴角,嫌棄的看眼身旁的楚留香。

“說的好像你不煩他似的。”

楚留香:“我是煩他啊!”這是浪子對搞事精的本能戒備,“但是這不妨礙我對他們兩個生出好奇心來!”

原随雲肯定道:“你要是死,一定是死在好奇上面。”

楚留香坦然的把這句話當做誇獎收下了。

“說起來,你們兩個是不是知道什麽我不知道的線索?”

原随雲聞言看過去,楚香帥含笑的眼眸似能看見海浪撲岸,聽見濤聲滾滾,其自信的神态正是女子鐘情不已的美酒佳釀。

小斟者微醺,痛飲者大醉。

原随雲哂然道:“你這家夥……”

楚留香嘿嘿笑道:“可不能排擠我啊,咱們現在是同伴,你懂的!~”

原随雲沒忍住郁悶的橫他一眼刀,但也沒有獨享情報的心思。

“其實是這樣的……”

再把季閑珺說過的話轉了個樣子,重點突出他對“楚留香”的嘲諷,原随雲眼也不眨的好像自己壓根不是另一個被罵的人,擠兌楚留香擠兌的可開心了。

至于楚留香在聽完那些精準到可當做破案範本的內容,那一臉頹廢的樣子,看的原随雲暗爽在心。

楚留香沒去管原随雲的愉快,心塞的抹把臉,感受到來自智商層面上的碾壓。

為啥有人可以把那麽多疑問一個不落的考慮到?

事實證明,人的思考能力是有限的,碰到疑惑的時候,大多數人會選擇其中最有可能性的幾種進行發散思維,或者幹脆去尋找證據,減少錯誤答案。

一般人的腦子注定會去選擇這種方式,防止自己在海量可能性中掙紮,導致時間全耽誤在思考上,最終一事無成。

但這種方式有個弊端,那就是極其容易發生前期準備不周,後期則因為一處疏忽,致使所有努力付諸東流的狀況。

古人雲,一步錯步步錯。

相當典型。

然而這不過是大多數人退而求其次之後的選擇,就連錯誤也是在容許的範圍內發生的,這便是所謂的力有不逮。

可是季閑珺不在這個範圍內。

縱使生出海量疑問,他也能在第一時間剔除掉不正确,腦內好像有個思維的宮殿,堆砌着一直以來的所見所聞。

要用時候,拿出來對比一下,不用時候,丢在角落。

這麽一顆只能用排比句形容的腦子,是不是應該采訪一下季閑珺對此的看法?

就是這顆腦子的主人打着哈欠表示:大多時候都很無聊,不怎麽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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