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話
春和戰戰兢兢看着紀初霖,擔心這個瘋子相公一不小心犯瘋病沖來把自己打了。紀初霖卻只是在地上鋪了張草席,他說他今晚睡這裏。看春和哆哆嗦嗦的模樣,又笑着說他沒別的意思,只是從小就一個人睡,身邊多個人不習慣。
怎麽能讓相公睡在地上?這種事若是傳出去,大家都會說她沒規矩。春和說讓紀初霖睡床,她睡地上。
紀初霖卻說作為21世紀的大學生,連這點兒尊老愛幼、舍己為人的精神都沒有,那根本是在給丢家族的人!丢學校的人!丢社會的人!更對不起國家投放在他身上的教育資源!
他這般說,春和卻全然聽不懂他想要說什麽。
出嫁前她娘聞氏再三叮囑,她相公是書香門第,還是個瘋子,春和全然聽不懂他的話倒也算不上什麽稀奇事。不管如何,男人說話,女人聽着就行。
故而,千言萬語在春和心裏兜兜轉轉,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敢問出口。
紀初霖卻似乎很喜歡她這幅樣子。
“你什麽都不說,總比那些我一開口就罵我是瘋子的人好。”
紀初霖笑着摸摸她的頭,弄歪了她清晨梳了許久才挽好的發髻。皺眉看着自己的“成果”,紀初霖索性取下她頭上沉重的首飾,說春和正是長身體的年紀,頭上不要戴太多東西,被壓得太厲害會影響長高。
“所以家長們才會給孩子買手拉的書包。不過背個書包都能把個子壓矮,你說我們那個年代的孩子們活得多可憐?今天奧數明天芭蕾後天還要彈鋼琴,那什時候才能打籃球啊?說實話,我覺得手拉書包對長高沒什麽卵用,長得好的就是天天搬磚都高,侏儒就算是天天打籃球吃生長激素那也是侏儒。當然,這句話不能在我那個時代說——我會被罵死的。”
春和只是聽着。
她又由着紀初霖把她抱上床替她掖好被角。又看着紀初霖胡亂躺在草席上,用杯子蒙着頭大睡。聞氏說男女睡在同一張床上才算是圓房。春和看着睡在地上的紀初霖,她想自己應該是被嫌棄了。
春和對婚事本也沒有太大的希望,在她看來,幸福不過是隔一天才會挨打。
她不知道被嫌棄的自己會不會有幸福的一天。
次日,春和聽見鄰居家的雞叫頭遍後就起床做飯。
這不過是做人娘子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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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為了少挨打。
她動作很小心,沒有吵着紀初霖。
紀家趕走紀初霖後給了他五百貫錢,二十鬥米不少熏肉。還有裝得滿滿的幾箱書。
媒人見過這些東西後更是對聞克己邀功,她說從給的東西來看,紀家老爺對這位得了瘋病的六少爺依舊關懷備至。“萬一六少爺瘋病好了回到紀家,你女兒就算做個外室也是天大的福氣。”
春和不明白媒人口中的那些事情。
她蹲在米缸前,用手指戳了戳缸中的潔白的稻米。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多白生生的大米。
她父親是私塾先生,學生們每年上學都會交束脩,家裏也種了一點兒薄田。生活也算過得去。娘親聞氏偶爾也會将自己地裏的青菜或是做的繡品拿去草市上售賣并換取大米。
但春和從未吃過。
因為聞氏說好東西是需要承擔家族未來的九歲弟弟吃的。春和是女孩,不配。
昨日看見這些財物,聞氏千叮咛萬囑咐,說這個家裏那些大米是她相公吃的,輪不到她吃。若是相公吃不完,記得拿回娘家,她弟弟只有多吃一些方能好好讀書。
春和又用手指戳了戳米。
她不配吃這樣好的東西。用手碰碰,都是一種虛幻的幸福。
做着飯,春和想着回門的事。
依照規矩,今日春和本應和紀初霖先回紀家,但因紀初霖已被紀家趕出了家門,此事便不了了之。
今日只需要回春和自己家。
這讓春和略放下心來。她自然知曉紀家是高門大戶,若不是紀初霖是個被趕出家門的瘋子,她即便是給紀家當妾室也是高攀。這樣的她竟然成了紀初霖的明媒正娶的娘子,若真進了紀家的家門,自然有她的苦頭吃。
只是,回自己家又該如何呢?聞着米飯香,春和想到聞氏說的話。聞氏讓她拿些米糧回來,若是能帶上些許錢和熏肉,就更好了。
但相公會答應呢?
春和自問。
話若是問出口,她會挨打吧?
但若是不問,回家也會挨打。
想着,春和緊緊縮成一團,她想念在家中挨打的那些日子。至少那些時候她不用思考太多。
備好了早飯春和去找紀初霖。
紀初霖還在睡。他在草席上蜷縮成一團,口中喃喃叫“爸爸媽媽”。叫了一會兒,眼角就滾下淚來。
春和不明白。她想要輕輕碰碰紀初霖叫他起床。卻又不敢。在家裏的時候,爹也睡得很晚,但娘從不敢叫爹起床。
她只能乖乖站在草席旁。
紀初霖一聲驚呼醒轉過來。額上的頭發已經被汗水濡濕,亵衣的背後也有斑斑汗跡。
“相公,做噩夢了?”
紀初霖沒有回聲,只是微喘着氣看着春和,終究不過一陣苦笑。“老子、不,你的為夫……無事。”
須臾間,又喃喃自語。
“說了,你也不懂。”
春和乖乖站着,一動不動,安靜聽着,眼眸裏風平浪靜。聞氏說,男人說什麽都是對的,聽着就行,對女人來說,最重要的是生出兒子。
相公說的話,她聽着就行。
“相公。飯好了。”
紀初霖換上春和準備好的幹淨衣物,春和早已給他準備好了洗漱用的水。桌上擺好了白米粥和小菜,還有熱乎乎的蒸餅。
“你什麽時候起床的?”
“雞叫頭遍。”
“又不趕着上早自習跑早操,起這麽早做什麽?”嘟嚕着坐下。紀初霖抓過蒸餅咬了兩口,看着始終站在一旁的春和。“你不吃。”
春和搖頭。
她爹說,女人不能上桌。在家中時,她娘周氏從不上桌,若是家中沒有多餘的食糧,聞氏就會帶着女兒們看着聞克己帶着弟弟十財吃飯,若碗中還有剩餘,聞氏也會帶着女兒吃一些,若無剩餘,也就餓着。
聞氏說,這才是為人娘子的本分。
“相公,你吃。作為妻子,我應該吃你剩下的東西。”
紀初霖略有些驚詫,追問緣由。
“娘說,為人娘子,應該如此。”
“什麽屁話!老子一個大老爺們,讓老婆吃我吃剩的飯?我這老婆還只有十一歲!說出去我同寝室的那幫親愛的傻逼還不嘲笑死我?我他媽還是男人嗎?”
春和聽不懂紀初霖的話,她只覺得不安,只能緊拽着衣角,瑟瑟發抖。“相公我又做錯了什麽?”心一橫:“你打我好了。”
“打你?我有病啊?你做了什麽需要我揍你一頓才行的事情嗎?老子就是打女人也要打個野蠻女友、霹靂嬌娃!要是讓我寝室那群親愛的臭傻逼知道老子打未成年,還是個小學五年級,還不鄙視死我!”
春和只能乖乖聽着,很想問什麽叫做“親愛的”,什麽叫做“傻逼”,什麽又是“霹靂嬌娃”,但是不敢。
出嫁前聞氏說了,不要問的不要問。
她只是覺得紀初霖似乎生氣了。
但聞氏說了,不該問的不要問。若是紀初霖真的很生氣,要打她,她也認了。
“坐下,吃飯。”紀初霖卻說。
春和如夢初醒,盛了飯在牆角蹲下,才往口中刨了一口,一雙手伸至她的腋下将她從冰冷的地面抱起。
自然是紀初霖。
她還未站好,紀初霖抱孩子般托着她的臀将她高高抱起。走向飯桌,讓她坐在自己對面。
“吃飯。”言辭簡單。紀初霖狠狠夾了一筷子菜放在春和碗中。“吃。你現在是青春期,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得多吃點。我這具身體的主人已經過了青春期了。但男人還可以再長幾年。我們都多吃一點,長高長壯,反正在這個世界也沒別的事情做。吃飯就是我們唯一要認真對待的活兒。”
春和諾諾點頭。
手指抖得不安分。
這是她第一次坐在桌上吃飯。也是她第一次沒有吃剩飯。
所有人都說紀初霖是個瘋子。
她也這樣認為。
然而——
春和悄悄看了眼對面的紀初霖。終究是世家公子,吃飯的模樣比她從小見的所有人都好看。好看得讓春和生出幾分擔心,吃得這樣慢條斯理,真若去了她家,怕是搶不過家中的弟弟吧?
“你看什麽?”
春和埋頭,大氣都不敢出。
飯後回門。
臨行前春和戰戰兢兢問紀初霖自己可否拿一些米肉回家。
“帶禮物?應該的,帶吧。”他倒是爽快。
這讓春和略微松了一口氣。
出門後春和乖乖走在距離紀初霖三步遠的地方。聞氏同聞克己出門素來會留下這樣的距離。
偏才走了幾步,春和就被紀初霖扯至身邊。他說她離遠了就沒人聽他說話了。
他怎麽說,春和就怎麽做。
春和家在聞家村,紀初霖和春和的新家卻比鄰一個小鎮。距離聞家村五公裏左右。
“一路走一路說話,才不會覺得道路漫長。”紀初霖煞有介事。
春和只是聽着,乖乖點頭。
沿途的人看見春和和紀初霖大都指指點點,更有不谙世事的小孩圍着紀初霖打轉,鬧着讓這個瘋子給自己唱童謠。
紀初霖卻似乎早已習慣這種場面。他懶洋洋打着哈欠,時而同春和說一句她全然不懂的話。
他說他現在很希望有手機,最好手機上還有一個網易音樂的APP,塞上耳塞,整個世界都清淨而美麗。
春和乖乖聽着。
“聽我說了那麽多,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紀初霖一臉期盼。
相公讓問,春和就問。“手雞是什麽雞?相公很喜歡嗎?下一次草市奴家一定去抱一只下蛋的母雞回來,看能不能孵出一只手雞。”
紀初霖沉默了。許久,一聲長嘆。
春和只覺大約自己又說錯了什麽,不敢出聲,只是低眉順眼地跟在紀初霖伸後,保持三步的距離。
又被紀初霖拖了回去。他說之前一直無人肯聽他說話,憋了太久,難得這個新婚小娘子願意聽他絮叨,自然要乘着她還願意聽多說幾句。春和依舊只是乖乖聽着。
紀初霖說他想組隊打魔獸,想看各大視頻網站上的選秀,想去B站看吐槽,想去抖音快手看小姐姐直播。
“為什麽啊!為什麽啊!我才掙了一筆錢啊!我才打算打賞我最喜歡的那個直播間的小姐姐啊——不對啊!我穿越到這裏了,那個讀書把自己讀死了的紀家少爺不會魂穿到我身上了吧?完蛋了!我的大學學分啊!!!我會被大學勸退吧?還是說幹脆讓紀家公子轉個專業,比如古代漢語什麽的?”
春和只是乖乖聽着紀初霖的自言自語,即便她還是一句也聽不懂。
一晃小半個時辰,常年在家中幹活,春和到不覺得路途遙遠,拿着米肉步伐還非常輕快。
從一開始扯着春和讓她聽自己說話的紀初霖卻累得不再發一言。終究是大家公子,平日出門總是坐轎子,如何走得這麽遠的路?
兩人的速度越發慢了。
春和雖有些心急,卻只能陪紀初霖坐在路邊乘涼。
紀初霖抹着頭上的汗珠,捶着腿。大口喝着葫蘆裏的水,嘴裏一個勁嘟嚕若是有地鐵,這五六裏的路不過是一兩站的問題。又說這麻煩的大家公子的身體未免太過于嬌弱,想他當年在籃球場和足球場揮灑青春的汗水的時候,接連馳騁一兩個小時都不在話下。
“現在我居然要體驗未老先衰的感覺了?”
春和聽不懂。
大家都說紀初霖是瘋子,瘋子說什麽都是理所當然。
紀初霖看着面上波瀾不驚的春和,終是長長嘆了一口氣:“春和,其實你的為夫我真的很想讓你明白一件事。”
春和極度不安。畢竟昨夜她相公沒有上床。她知道這是相公嫌棄她。
嫌棄她的相公忽然說這種話。
春和擔心,她覺得自己就要被休了。
“春和啊……你知道iPhone是什麽嗎?當然不知道……但我好想讓你知道什麽是iPhone……那樣,你就不會說我是瘋子。”
春和聽不懂。但只要紀初霖不休她,別的事情她并不在意,至于那“愛瘋”。瘋子說的話,不要太在意。
還是初夏,陽光尚不會太過于火辣。春和坐在樹蔭下,聽着紀初霖說各種她聽不懂的瘋話,迷迷蒙蒙,打起了瞌睡。恍惚間有人輕攬着她的身體讓她睡在自己膝蓋上。
她聽見紀初霖的聲音。
“差不多到小孩子的午睡時間了。要多睡多吃多運動,小孩子才能長高高——啊!!!無聊啊!!我要手機!!我想吃雞!!!”
原來相公喜歡吃雞啊。
春和沉沉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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