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話

耆正要帶人将紀初霖抓獲的那一夥人送去天長縣。

人是紀初霖抓的,他自然得親自去一趟。紀初霖要走,家裏只有春和。

鄉裏的老人說那是大老爺們的事情,春和沒必要摻和,若是真不放心,讓春和會娘家住一段時間即可。

紀初霖卻不太願意,他說春和在家中危險,回娘家卻不快樂。“女孩子要多笑才會變得更漂亮——自己的媳婦自己疼。”

他便執意将春和帶了去。

家中的一切交由鄰居代為照看打理。

春和匆匆收拾了一些行李,将家中的小雞交由隔壁大娘照顧,那頭養了好幾年的大黑豬,也只能拜托隔壁大娘。

而後春和就帶上細軟随着紀初霖和鄉裏的人去向天長縣。

路途遙遠,又需要日夜不停歇地趕路,這一路上分外勞頓。

因為押送的是盜賊,擔憂那夥人有同夥,臨行前裏正再三提醒多加小心,耆正更是不敢懈怠,讓鄉裏的青壯年帶上了武器棍棒,一路上走得分外警惕。

紀初霖卻只随身攜帶了兩個密封的小瓦罐,天氣炎熱幹旱,他便用樹枝将瓦罐層層遮蓋。

春和問起,紀初霖解釋說瓦罐中裝的是白磷,最近這天氣太過于炎熱,如不密封裏面的東西就會被點燃。“其實你的為夫我都不确定裏面還有沒有白磷。吓唬那幾個人時白磷順利燃燒不過是運氣好,之前從沒有成功,也就那天晚上成功了,這樣來看也算是穿越之神給我開挂了。但就算幾率小還是得帶在身邊,算是給心裏一點兒慰藉。”

他又提醒春和距離自己近一些。

“不要一個人四處亂跑。”他叮囑道。

回門的時走了不到一裏就唉聲嘆氣,還一個勁念叨地鐵和公交車的紀初霖經過這幾年的鍛煉,身體素質比之前好了不少,路上幫春和拿行李不說,還一個勁炫耀說經過這段時日的鍛煉後他已有了非常厲害的腹肌。

“還是穿衣顯瘦,脫衣全是肌肉的那一種,可惜我身邊沒有成熟性感還攻氣十足的小姐姐。我現在這個身板特別适合出現在千年之後的游泳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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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小姐姐”,春和微微板臉。

見春和不太高興,紀初霖笑着說他也只是口上說說。“你也知道,你的為夫我向來喜歡信口開河。”

春和點頭,卻不說話。

紀初霖也不再逗她。

一行人在驿站暫歇。

紀初霖坐在床上就開始發牢騷,他說紀家給的分家費倒也算是豐厚。“除了只要出門就得帶上,不帶上放家裏就容易丢。但是也太重了……春和你帶交子就罷了,居然還帶了兩貫錢,兩貫,兩千文啊!太重了!我真想念微信和支付寶啊……”

“相公又在說什麽有趣事情?”

“一些傷心事。算了,都快三年有餘了……我要是不來這裏,應該已經研一了吧?”

春和坐在床邊,看着紀初霖眼中的亮光漸漸黯淡下去。

這幾年來紀初霖變了不少,一開始他總是會一口氣抱怨很多,從清晨說道傍晚,這一年卻很少這般,也很少抱着枕頭叫“爸爸”、“媽媽”。似乎也笑得比以前多了一些。

偏偏這一刻他眼中的光又黯淡了去。

春和猜想一定有什麽事觸及到了他的傷心處。卻也不知道該如何追問。

她想要伸手安慰他,卻怯生生将手收回。

伸手,紀初霖卻将她扯入懷抱。他溫柔地抱着她,語調中帶着淺淺的傷。

“還好,春和還在。”他這般說。

春和安靜蜷縮在他的懷中,聽着他的心跳聲。

她喜歡被這樣抱着。自從上次說她長大了後,紀初霖很少再像之前那樣托着她的臀部,抱孩子般将她抱在懷裏。他總說她已經長大了,這個年紀的女孩兒再用那種方式抱着也太過于古怪。還是攬在懷裏感覺更好些。

春和也不再纏着紀初霖說“圓房”那種話,即便她娘聞氏和爹聞克己幾次三番催促。她知曉他的原則,所以不再因他人的一兩句話惹得他大呼小叫。

紀初霖越發喜歡兩人間的這種相處。

他總說他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給自己養成了一個能明白自己心意的小娘子。

春和想當他喜歡的那種小娘子,自然很多話都不敢說。

夜深,驿站的床板上只鋪了薄薄的一層草。睡起來不太舒服,紀初霖便讓春和伏在他身上。

聽着他的心跳聲,春和自問,這就是自己想要的嗎?

一開始她只是希望不要挨打。這幾年她卻被紀初霖慣得有些無法無天。

想要的也越來越多。

十餘日後一行人到天長縣。

耆正和押送的村民都沉沉松了一口氣。唯有紀初霖一個勁抱怨,說電視劇中押送犯人總會有同夥來幫着犯人越獄。輪到他,居然什麽都沒有撞見,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黴。

少有的,春和沒興趣聽紀初霖的抱怨。

她睜大眼,抱緊包裹,分外好奇又格外興奮地打量着天長縣的一切。

天長縣城所占範圍遠大于小小的李家鎮,人口也比李家鎮多出不少。縣裏縱橫交錯的大路就有八條。小巷更是難以計數。今日不是趕集日,道路兩旁卻也滿是售買貨物的貨郎。酒樓客棧,店鋪商家,售賣糖人的,售賣成衣的,售賣鞋襪的,賣餅的,應有盡有。

在李家鎮,即便是逢年過節也決然見不到這般熱鬧場景。

沿途遇見的人的穿着打扮也和李家鎮不同。

春和本以為李家鎮的人在服裝姿容上已算是少有的華美,到了天長縣才發覺自己過去真是井底之蛙。路上的女子個個點着朱唇,頭上的金飾随着蓮步輕移歡悅輕舞。裙上,腰帶上的繡花盡顯女兒心思。有些女孩身上還有淡淡的香氣。

春和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反觀自己,不由得将脖子都縮了起來。

頭被人輕輕摸了摸。

紀初霖笑着拍拍她的頭。說過幾日去街上買幾件光鮮亮麗的成衣,再扯幾匹漂亮的布,定要好好給春和做幾件衣裳。

“再買些胭脂水粉,買些漂亮的小首飾,打扮出來,我家春和也不比這街上的女孩們差。那些公衆號說得也不錯,就得在女孩子年紀還小的時候帶她們出來見見世面。”

“縣衙到了!”随行的青年呼喊。

犯人被關押進了縣衙的大牢。天色已晚,縣衙的差役說新上任的縣老爺包大人去臨近的村子查案去了,此時未在縣衙,犯人他們先收下,但大人不在,一行人自然不便在縣衙的客房占歇。

“只得委屈各位在客棧暫住。聽說這位是紀家六少爺,六少爺可回家居住。”

回家?

紀初霖冷笑。

既然是被趕出紀家的少爺,他自然不配住進紀家的宅院。未做思考,他帶着春和和住在縣城中的一家小客棧。客棧的小二給他們送來夜宵,還上下打量過紀初霖,說傳聞紀家公子瘋後不在家中三年有餘,今日來看倒像是個正常人,沒之前瘋得那般厲害。

見紀初霖不搭腔,小二又讪笑着搭話,說起新上任的那位縣令包大人。

“包大人可是個好官,少爺的父親紀慎、紀老爺對他的評價可高着呢。”

紀初霖聽了也就過了,關上門就笑着同春和說若這個包大人是電視劇中常見的額頭上有一輪圓月的那個包大人,那就說明上天對他還算和藹可親,畢竟從電視上看,那位包大人所生活的那個年代還算不錯。

“那我可得抱緊他的大腿!畢竟他日後是開封府尹還似乎是龍圖閣大學士呢!雖說你的為夫我也不知道開封府尹和龍圖閣學士到底是個多大的官,但能在京城,還能見皇帝肯定官位不小。京城的官,聽着就很有威懾力。”

春和安靜聽着,繡着手中的花。

她習慣聽他說話,也喜歡聽他說話。說的什麽她倒是不甚在意。心裏卻還是堵得厲害。

紀初霖見她神色有異,附身看着街道上的燈火,笑問春和是否願意同他出門逛逛夜市。

“夜市?”

“對啊。我老師說得沒錯,宋代果真商品經濟發達,有的朝代一到晚上就黑了,這裏的街道上卻一片輝煌,雖說只有這樣一小段路,卻已經很好。”說着,眉目間又有了期待。“也不知汴梁又是什麽樣子,換做我那個年代,那就是北京上海的地位啊!一定得去看看。”

“相公既然這般期待,為何還遲遲不動身去汴梁?”

紀初霖撓撓頭,嘆息聲微微。“我又不能丢下你獨自去。”

“何意?”

“春和,我是一個在古代幾乎快要生存不下去的廢人。若不是紀家公子的皮囊,不定早就餓死了。如果是我一個人去,挨餓也就算了。”

春和明白了,她握緊紀初霖的手。“爹說,闖蕩天下是男人的職責,相公放心去好了,春和會看好家的。”

“閉嘴!老子要那樣做了,叫做抛棄原配!”伸手,紀初霖溫柔的笑就像是那灼然夜色的燈火,明亮了春和那在暗夜中發酵的不安,那不安變成了一絲心悸。

“那——相公闖蕩過天下後,是否就——會去找那些成熟性感的大姐姐?”春和頗有些緊張。

“放心吧,小春和,這個年代根本就沒有我最喜歡的那種又成熟又性感、還攻氣十足的大姐姐。”

春和放了心,卻又更加不安。

這個時代沒有,那什麽時候有?紀初霖對她百般關照,難道只是因為他身邊沒有他真正心儀的那類女子?若是他身邊有了那樣的女子,是否他就會抛棄她而去?

“說來春和今日在街上有沒有看見什麽喜歡的?喜歡我們就去逛街,陪你好好買點東西。”

“春和什麽都不想要。”

紀初霖看着春和略有些憔悴的臉,恍然大悟。“小春和累了嗎?也對,小孩子要早睡早起。”

才不是!

春和想要吼出來。

但是聞克己說,做女孩的要矜持,切莫大吵大鬧,尤其是千萬不要對着自己的相公大吵大鬧。

“是,相公。”

聽她聲音有氣無力,紀初霖頗有些不安。

“真的無事。”

紀初霖伸手摸了摸春和的額頭,舒了一口氣。“還好,沒生病。”

春和看着紀初霖。

這個溫柔、體貼,有着一張漂亮的臉的男人。

是她的相公。

沒有夫妻之實的相公。

他不碰她,是不是因為在他心中她從來就不是那個溫柔性感的大姐姐?

他照顧她,不過是因為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春和忍不住開口問道。“相公,若是你身邊有了成熟性感還攻氣十足的大姐姐,會不會,你就不要春和了?”

紀初霖被問得半響說不出話。與春和那仿若凝結了朝霧的眼眸相對視,一時竟然無法移開目光。他輕輕摸摸春和的頭,說小孩子不要胡思亂想。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

“對啊——春和已經十四歲,不算是小孩子了。”紀初霖喃喃,想伸手摸摸春和的頭,卻又将手收回,最終,只是拉住春和的手貼在面頰上,輕聲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

“但,如果你的娘子……”

春和還沒說完,想起了敲門聲。

紀初霖面色微變,凝神聽着動靜。

是店小二。“紀少爺,有人找你。”

“何人?”

一個清脆的女聲。“少爺,是我。三秋。”

紀初霖身子微微一顫,面色略有些慌亂。

春和的不安更甚。

三秋——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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