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五十一話

春日,聞克己背着書箱到了汴京參加科考。

由于需要耗費不少時間,他自是住在紀初霖家,卻也注意避嫌,只在堂屋搭了一個床鋪,再度說讓春和快些和紀初霖生個孩子。

“紀慎當年是正三品官,在朝中有不少熟人,若是願意他們都能提攜我那個古怪的女婿,女婿自然會平步青雲。女兒你再生不出孩子,連外室都做不了。”

聞克己偏又嚴肅起來。

“在聞家村時為父就覺得你二人之間怪怪的,這幾日住下來更覺夜晚你二人分外安靜,難道紀少爺不能人道是實話。”

春和無言,不安地拽着衣角。

聞克己長嘆,說也不知道這個女婿是好還是壞,又問起紀初霖成日在外做何事。

春和說他去找楊夢笛改話本去了。

“兩位世家公子不讀書成日寫話本,不成體統。老夫的好女婿!就不知道托紀慎的門路尋一門差事?本朝就算不考取功名憑借推薦也能做官。老夫這女婿,還真是放着便捷的路不走,偏喜歡做些費時費力還不讨好的事。”

“相公說一開始就走捷徑,走到後面就不知該如何前進。相公又說現在商品經濟很發達,不做官也能過好日子。我相信他。”

何況紀初霖就算是玩玩關撲也能賺不少錢,這麽久來春和就沒見紀初霖輸過。

“奇技淫巧罷了。”

科考前,尋了個天朗氣清的日子,幾人出門去城外踏青。

一個男人坐在城牆根處,那男人渾身褴褛,頭發已經打結,渾身上下就找不到一處幹淨的地方。蹲在牆角啃着旁人施舍的炊餅,手中翻着一本破舊的書。

聞克己在那個男人面前駐步,卻又很快離開。

紀初霖晃了一眼,面生。可那個衣衫褴褛的男人看聞克己的目光中卻帶着憤怒和恨意。應該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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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克己卻只是背着手大步朝前,始終沒有回頭。

紀初霖也懶得管這種閑事。他是出來玩兒的。

城外已經披上了綠裝,在汴河邊踏青的人不少,大家攜家帶口帶上食物和水,在城外尋一塊地方坐下談天說笑。其中有不少參加此次科考的學子。他們中不少手握書卷,帶着書童,在才綠意初生的郊外看兒童放紙鳶。

紀初霖見春和喜歡,也買了一個燕子模樣的紙鳶陪春和玩兒。

紀初霖偶爾回頭看聞克己,聞克己靠着一棵大柳樹翻着手中的書卷,二十多年,這些書卷他早已經滾瓜爛熟。那些與他同齡的老考生也同樣對書的滾瓜爛熟,也同樣始終不能中舉。

“爹說這是他最後一次考。”

紀初霖卻是笑,做了二十餘年的事情,怎麽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忽然一聲鑼鼓響,一隊人從城裏出來。

十幾輛由駿馬拖着的馬車徐徐前來,前面是騎着駿馬的手下開道,中間有不少捧着花果蔬菜的用人,後面還有不少人帶着出游的東西緊随其後。

但最引人注目的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騎着馬随同一道出游的妓.女,她們個個打扮得仿若仙子下凡,身上的香粉味隔着很遠都能嗅到,面上嬌俏的笑容似乎能融化僵硬的心。紀初霖數了數,前後竟然有幾百名妓.女。

路人說這是太尉李琛的隊伍,其中有不少官員,還有官員的家眷。

“我艹!這樣搞居然沒有被掃黃打非!?”

“這是文人的風雅!”聞克己喝道。

“我的岳父泰山,我只是想說,這種事如果放在我那個時候,那就像——

“一個大官,比如市委書記!為了炫耀,這位書記大人讓警察叔叔們掃蕩所有的迪廳啊、酒吧啊、會所啊什麽的,再帶上所有妖氣得不行,還打扮暴露的公主啊,小姐啊在街上□□!他身邊左右坐的還是身價最高的小姐,前面還有警察叔叔駕駛着警車開道,各大辦事處的頭頭還寫了不少詩歌。

“當天的新聞頭版《我市某某書記帶着若幹某某職業女子共同游玩,獲得民衆的交口稱贊》!哎喲,我的神仙耶……”

春和輕輕鼓掌。“好浪漫!好有氣派!”

聞克己撚須:“果真風雅。”

紀初霖眼睛一瞥。

“我給你們講,這要被報道了絕對引來全社會的圍剿啊,十分鐘登頂微博熱搜,撤都撤不下來,半小時內就被紀委給收拾掉,一小時內火爆全球,還會在全球貪腐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的那一種!”

紀初霖手一攤。

“但在這個世界卻叫做文人的風雅。時代啊時代……”

“你懂什麽!”聞克己大怒。

“我的泰山,別告訴您還挺羨慕的……”

“胡言亂語,作為讀書人怎麽能做這種不合禮法的事!”聞克己這般說,目光卻落在那群人身上,久久不能離開。

李琛帶着人在一處空地歇息,距離不遠,他很快注意到了紀初霖,他便招呼用人來叫紀初霖去他那一邊,刻意強調切莫帶上聞克己和春和。

紀初霖不争也不吵,對方畢竟是太尉。《水浒傳》中有有膽子和高俅叫板的嗎?

也就梁山那群人了。

紀初霖沒有上梁山的打算,便晃晃悠悠走了過去。

李琛府邸中的人一早就在空曠處搭了兩個帳篷。李琛說這是邊境遼國人的愛好,覺得有趣便學了過來。有了帳篷想要累了也可以休息。

“當年你父親紀謹言還在朝中,我們也時常一道來汴河邊歇息。謹言和別的文官不同,并不以與我等武将為友為恥。他的兒子老夫自然會照顧。”

紀初霖才道過謝,李琛揮了揮手,嬌媚的舞娘退開,一個嬌俏的丫鬟前來行禮說小姐已在屏風後坐好。

“賢侄一表人才,娶個秀才的女兒終究折煞了身份。老夫有一個侄女,年方十八,本早該出嫁,可是脾氣頗有些古怪,尋了許久婆家,卻始終覓不到合心之人。何不……”

紀初霖依舊面帶笑容,彬彬有禮,卻又不甚親近。“可惜在下已經成婚,愧對佳人。”

“和離就行。”

紀初霖不争也不吵。“李伯父可知你的賢侄我是因什麽原因來到的汴京。”

“不知。當年還在汴京時我們都知曉紀家的六少爺分外聰慧,前途無量,不少人家都想要用紀家結親。一點兒小病,無所謂。”

紀初霖心道難怪之前那個紀初霖執意要等到金榜題名才娶妻,原來他有的是機會娶高官家的小姐。“其實我現在已經被爹趕出了家門。”

李琛大驚。

紀初霖苦笑說自己之前得了一場癔病,醒來就欲過往截然不同,最後被趕出了家。

他早已經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紀家六少爺。

他不會說太多,點到即止。

李琛果真就開始猶豫。

紀初霖自然岔開話,聊起了家常。閑坐片刻後有人前來拜見太尉,紀初霖很識相地告辭離開,只是離開時覺得帳篷內置的屏風後有人在窺視。他只是快步走了過去,春和還在等他。

他走後屏風後走出一個丫鬟,“小姐相中了這位公子。”丫鬟低聲告訴李琛。

李琛大笑道:“我這位賢侄果真有張不錯的皮相。”卻又皺眉,癔病的事他自然不會忘了。他便讓用人跑一趟天長縣以便問問這位紀少爺究竟是真瘋還是假傻。

紀初霖回去的時候春和正坐得端正安心聽聞克己講女德。他把在路上摘取的花做成了一個花環戴在春和的頭上,又重新遞給春和一把花。在她身邊坐下,攬住她的肩膀。

聞克己問起太尉大人有何要事,紀初霖只說不過是聊聊家常。

“賢婿身邊這麽多高官,何必如此辛苦?”

“我無意官場,但我會結交官場上的朋友,岳父大人就別擔心了。前面有一片花海,小春和,走。岳父,慢慢讀書,走了哈,春和,閃!”

聞克己瞪着他的背影,撚須長嘆。

早春的野花已經開了,繁星般散落在茵茵的綠草萍上。

“再過幾個月我們春和就要十五歲了。想要什麽禮物?”

紀初霖以手為枕躺在地上,許久沒有聽見春和的回應,他閉上眼,蒙蒙地正要睡過去,卻忽然覺得天空落下不少東西,睜眼一看,無數白色的小花從空中飄灑下來,春和的小籃子裏裝了不少花瓣,她小心翼翼抓出一把把花,松手,花瓣飛落,灑了紀初霖一身。

紀初霖一把将春和拉倒,讓她伏在自己胸膛上,抱着她,懶洋洋打着哈欠。

“爹爹在這裏,相公覺得累了?”

“累……很累……快些考試吧!阿門!”

“這位少爺,草坪睡起來很舒服吧。”清亮的女聲。

紀初霖環着春和坐起身,面前站着一個穿着紅色騎馬服的女人,頭發紮得很高,面上笑容明媚。身後跟着一個小丫頭。

“小女子李悅,是李琛大人的侄女。對公子有意,公子可願意與小女子尋一處走走。”

“說好的女孩子要溫柔賢惠呢?”紀初霖抱着春和站起來,牽着春和的手,在李悅前面搖了搖。“抱歉,有娘子了。”

“不過是一個秀才的女兒,和離就行。”

“抱歉,小姐你很美,但我這人比較念舊。告辭。”

“我會告訴我叔叔,我就要你。”李悅看着紀初霖,唇角上揚。

紀初霖扶額,他來這裏見過的大都是春和這種唯唯諾諾的女孩,頭一遭遇見個不講理的,他自然有些不知所措。

李悅的馬鞭幾乎甩到春和面上,她說話聲音很大,頤指氣使:“你——滾!我要和這位公子說話。”

春和微怔,卻跨步擋在紀初霖面前:“他是我相公,這位小姐你在胡說些什麽。”

“我是太尉李琛的侄女。”

“所以,你就能搶別人的相公?”

“本小姐看上了,就是本小姐的。”

李悅來勢洶洶,春和也不甘示弱:“這種事難道就算不讓相公決定也應該又我和他商量決定。輪不到小姐你插手。告辭。”

紀初霖沖李悅擺擺手,笑着走開。

“本小姐說了,本小姐是太尉的侄女,想要的,自然得弄到手。”

“小姐,告辭。走,小春和,回家。”

兩人轉身,聽見甩落馬鞭的聲音。那位李小姐似乎很生氣。

走遠了,春和看着紀初霖,也不說話。她想要一個回答。

“我很乖的,小春和。”紀初霖笑着解釋。

“相公去見那位太尉,就是說這個?”

“嗯……你的為夫我很堅決的拒絕了!說好的女人要溫柔賢惠呢?不過任何年代都有特立獨行的……”

春和猶豫了很久,瞟着紀初霖,口氣怪怪的:“說來,那位姐姐不正是相公你喜歡的那種兇巴巴的小姐姐。”

“咳——我喜歡的是禦姐,不是大小姐。”紀初霖反手抱住春和,笑得有些可愛:“小春和也可以當禦姐,不是嗎?重要的是你是誰,而不是你是什麽樣的人。”

“相公,那位小姐比春和長得好看,比春和家世好,還是你最喜歡的禦姐,所以她就是你說的惡毒女配?”

紀初霖:“……”

“相公,春和說了,若是你喜歡,春和一定……”

紀初霖輕輕在她頭上一拍。“胡說八道。你的為夫我是瘋子,小春和不要嫌棄我才是真理。”拉起春和的手,放在唇下一吻,他又拉着春和的手緊緊貼着自己的臉頰。“小春和,不要胡思亂想。”

春和抿唇看着紀初霖,她自然相信他。

但是,那個女子是太尉的侄女。

太尉,武官中的最高職位。

她搞不懂,在聞家村、天長縣被所有人視為瘋子的紀初霖,怎麽到了汴京卻被不少人喜歡上了。

她害怕。

她想要回聞家村。

周邊突然吵鬧起來,一群人吵鬧着奔向汴河,說有前來科考的舉人跳了河。

紀初霖不想湊這種熱鬧,但見奔去後又回來的聞克己面帶憂愁這才略有些憂心,一問,原來死者是聞克己的同路人。

“那孩子的年紀和賢婿相差不大。一路上對老夫分外照顧。那孩子家境算是不錯身邊帶着小書童,也帶有不少錢財。來汴京的路上老夫一直告訴他汴京有不少騙子,得千萬小心。未想還未開始科考就落了這樣的下場。”

書童哭喊着為自家少爺收屍,衆人問起緣由,原來那位考生才到汴京不久就被一個鼻尖上長痣的中年婦人被騙了所有錢財,不過是為了博得女子一笑就失去了支撐繼續考試還有回鄉的路費。

人死應魂歸故鄉,書童卻也無路費帶少爺的屍身回去。聞克己便問紀初霖借了兩貫錢贈給書童,委托他帶那位輕生的考生回鄉。

“岳父也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

“同是考生,畢竟還照顧了老夫一路。”

死了人自然會有人報官,現任開封府尹會處理這些事,任何年代都有騙子,卻又很少有人能抓住騙子,不管在任何年代,抓騙子都是警察叔叔的事情。

紀初霖是這樣想的。

卻不想又出了事端。

作者有話要說: 【背景補充:帶着幾百個妓.女游街這種事在書上有記載~~誰幹的?——蘇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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