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五十四話

春和記得紀初霖走前說要去找楊夢笛,簡單收拾了家,顧不上換回女裝就一路小跑去尚書府。門房通報後楊夢笛卻說不見。

“小少爺說紀少爺之外,只見女人。你滾吧。”

“我是女的,不過穿的男裝,你就說紀家少爺的娘子找他他就知道了。”

“原來你是別人家的娘子,怎麽?被你相公逮着了?進去吧。”

春和未想到這一次門房甚至都未通報,看來平日還真有不少“別人的娘子”找楊夢笛。這個時候顧不上那麽多,她緊跟門房進了楊夢笛的小院,門房本欲通報春和卻直接掀開簾子沖了進去。

床上是翻滾在一處的兩具身體。

春和大窘,後退時不留意撞到了屏風,楊夢笛仰頭,他懷中是一個嬌俏的女子。看見是春和,楊夢笛揮手讓床上的女子先走,自己随意披了一件外衣起身,披頭散發地坐在桌邊,讓用人拿兩人的早飯過來。

“小娘子來找本少爺,難道是想……”

“楊少爺,我相公一夜未歸,昨日他來找你,何時走的?”

“紀公子昨日就未曾來找本少爺。”

春和大驚。

楊夢笛說紀初霖前幾日的确同他約好昨日會面商談話本的事,但昨日他一直未等到紀初霖。

“楊少爺沒想過去我家找?”

“太過于麻煩。不如在家中享用美酒美人。”見春和欲走,楊夢笛将她一把扯回,只說紀初霖能被哪家的小娘子擄回去做相公不成?

“若是小娘子的相公被擄走,小娘子正好做本少爺的娘子?”

“楊少爺說笑了。我這樣的身份,做外室都是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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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如此,本少爺娶了你才能氣得府中的尚書老頭暴跳如雷。”

春和苦笑,想走卻渾身乏力。

早飯端了上來。

蓮子粥,裹了糖的炊餅。

楊夢笛給春和盛飯,他說粥裏放了糖,炊餅也是甜的。又說不管如何春和都應該吃了再走,他會帶上人幫春和找,汴京那麽多人,單靠春和一人如何找得到?

“小娘子都瘦了。女人還是豐腴一些好看。”

春和囫囵着吞着飯食,卻吃不出一點兒甜蜜。吃這餐飯也不過是因為楊夢笛說她若是不吃,他就不幫這個忙。

始終看着她,楊夢笛一言不發,卻一改平日慢條斯理的模樣,快速吃完飯食,換了衣裳帶上一群用人就出門。由于父親的關系,汴京不少衙門的人都認識他,片許時間就尋到一群衙門中的人幫忙尋找。

楊夢笛也知道了春和同紀初霖去天波門尋了住處的事。“為何要去那麽遠的地方尋住處,難道是家中有岳丈,耽誤辦事?”

“相公每日都出門做事,不耽誤。”

楊夢笛深深看着春和一眼,神情複雜,卻只是笑着說想要去春和在天波門的住處看看。

“那些人會幫本少爺打探消息,我二人在街上幹找也不是辦法,不如讓本少爺去你家喝喝茶,本少爺幫了小娘子這麽大的忙,卻連一杯熱茶都喝不到?”

春和無奈,覺得楊夢笛說得有幾分道理,又擔心紀初霖忽然回來會尋不到她,便帶楊夢笛回天波門。

卻不料半路撞上了朱三姐。

朱三姐挎着一籃菜,嘴上對春和說“王公子”好,目光落在楊夢笛身上,眼珠子一個勁打轉。很快帶着一臉谄媚的笑迎來,問起這位是誰。

“本少爺的哥哥。”春和慌忙應道,扯了扯楊夢笛的衣袖。

楊夢笛很快心領神會,搖着扇子仰着頭。

朱三姐便請他二人去家中小坐,春和沒有興趣,楊夢笛自然不去。

可朱三姐那被貪婪填塞的目光卻始終定在楊夢笛身上,只恨不能一把抱住楊夢笛的腿将他拖去自己家。“老身有一個女兒,年方十五,甚是貌美,王小公子見過,也不知王大少爺可願意……”

“下次再說。”楊夢笛拒絕,帶着春和離去。

走出幾步後春和略有些後悔,紀初霖讓她吊住這幾人,難得朱三姐上了勾,她卻一口拒絕,本打算回頭應下朱三姐說改日再見,楊夢笛卻扯着春和一路向前。“欲擒故縱。那個婦人自然會送上門來,不定我二人的午飯也有了着落。”

“為何?”

“憑本少爺渾身上下的绫羅珠寶和浪蕩公子的派頭。最為娼家喜歡。倒是那個女人怎麽會認識小娘子你,還稱呼小娘子為‘王公子’。”

春和只說都是紀初霖的意思,簡單說了事情經過。“楊少爺一眼就知道她們是做何事的?”

“小娘子,本少爺是何人?本少爺還知道那個盼盼不定就是朱三姐的親生女兒。”

春和不解為何會有做娘的帶着女兒做這種事。

“小娘子是小地方來的自然不知,這汴京的私窠子【私.妓】不少都是女承母業。做娘的做這一行做了太久,除了這一行別的什麽都不會,何況做這行來錢快。沒了錢就把女兒送出來繼續做。”楊夢笛搖着扇子。“小娘子想釣魚,但似乎本少爺比小娘子更合他們心意。”

一切果如楊夢笛所料。

春和才燒好泡茶的水,朱三姐就帶着精心打扮後的盼盼提着一籃子吃食前來,說是街坊鄰裏需要相互照顧,言談間或多或少打聽起這對“兄弟”的家世。

楊夢笛喝茶,坦然享受着朱三姐帶來的吃食。說他兄弟二人自幼分開,他父母都在臨安,“弟弟”春和則被寄養在外地外祖父家,看着年紀大了,便送來汴京讀書。

至于他,之前一直住在臨安,今日才來汴京探望弟弟,主要目的是給弟弟帶一些錢。

“畢竟本少爺的這個弟弟着實喜歡亂花錢。”

朱三姐聽得心花怒放:“王公子家做何種生意?”

“不過是銀飾,綢緞,酒樓,不值一提的小生意。”

朱三姐眼中越發放光,又問起他的父母。楊夢笛語調嘲弄,說他的父親分外看重名譽和面子,不過是個只會賺錢的無聊老者。

盼盼和朱三姐眼中的光越發亮了。盼盼不留意碰落了一雙筷子。她還未彎腰,楊夢笛就主動俯下身,拾起筷子的時候,在盼盼的足上一捏,手順着腳背向上,輕輕摸了摸盼盼的小腿。

盼盼也不躲避,笑得更美。

算是達成了默契。

朱三姐的笑意越發濃了。

春和擔憂紀初霖,不怎麽吃得下。楊夢笛笑言說春和身體不好。他又說春和不擅長生活,他二人的父親說男兒長大後就要自立,竟然只給了一個雜役安排平日生活。

楊夢笛便拿出一張面額兩百貫錢的交子遞給朱三姐,托她有空做一些好的吃食給春和。

“還望三姐多加照顧小弟。”

走時,朱三姐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縫,盼盼面若桃花,不斷回眸,楊夢笛搖着扇子,同她眉來眼去。

“小娘子,這一遭這對母女徹底上了鈎。本少爺卻是好奇,紀公子和小娘子打算如何玩這一場?”

紀初霖走前同春和說過接下來該如何做。可糊弄過朱三姐後春和卻沒有心思将此事做下去,已經過了正午,明明派出去那麽多人,紀初霖卻還是沒有一點兒消息。

仿若——

從未有過這樣一個人。

春和輕輕打着顫。紀初霖同她說過,他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紀初霖也說過,他想要回到屬于自己的那個年代。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春和咬着手指不讓自己哭出聲。她的雙腿在發抖,眼前一片恍惚,卻還是掙紮着要出門去尋紀初霖。

一雙手扶住她。楊夢笛皺眉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小娘子休息一下。別擔心,本少爺的人正在打聽。那麽多人,自然能找得到。你這般模樣,紀雨那個呆子看着也會心疼。再等等。免得紀雨那個呆子忽然回來卻尋不到你。”

終于到了下午。

楊夢笛終于面露焦急。汴京不小,但憑借他尚書家的勢力,想要找一個人卻是不難。

偏偏上天下地,哪一處都尋不到紀初霖。

難道真是被哪位位高權重者藏匿了起來?或者——汴河下可也以藏匿不少人。

春和雙腳發軟跌坐在門外,之前只是不安。

現在她真的怕了。

楊夢笛将她抱入放在床上,自己繼續訊問用人。

躺在床上,聽着門外的聲音,春和不住發抖,她想要沖去汴河沿路尋找,偏偏渾身上下都沒有力氣,只能側身看着夕陽收斂光芒,看着夜色在汴京鋪展。

夜色來臨。

又一日。

屋外一直有光,楊夢笛沒回尚書府,他說紀初霖不在家春和一個女孩住在這種地方不安全。

他又似乎很久沒有入睡。一直在門外踱步。春和也睡不着。她最不喜歡的就是紀初霖跟着張大山他們去泉州和明州的那段時日,那陣子天已經冷了,她一個人蜷縮在冰冷的被窩中,聽着風吹動窗棱的聲音,想着他,想得辛苦。

她開始想念聞家村。

在聞家村的時候,他從來不會離開這般久。

忽然間,就尋不到人。就像消失了般。

蜷縮在被窩裏,春和忍不住啜泣。

她害怕。

門忽然被推開。春和擔心紀初霖忽然回來進不了房門也就沒有上門栓。

但不是紀初霖。

楊夢笛坐在床邊輕輕拍了拍緊裹着被子的她。

“本少爺說了會幫你找,就一定會幫你找到。別哭,別害怕,本少爺陪你的。”

“楊少爺,男女授受不親。”

不知過了多久,坐在床邊一聲不吭的楊夢笛忽然走了。他似乎嘆了一口氣,輕輕合上門。

春和蜷縮成一團,只是想着紀初霖。就算真是被哪個女人抓走了也好,她只求他不要出事,不要忽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就像他忽然來到那般。

打更人的聲音傳來,已是三更。

一整日,楊夢笛的人找了一整天,将汴京能翻的地方翻了個底朝天,卻還是尋不到。

紀初霖仿佛徹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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