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話

春和早早起床,換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化妝,裝扮上自己最漂亮的首飾。

她想要見見李悅。

額頭上的傷凝結出了一個小的傷疤。不太好看,春和只能梳下一縷頭發勉強蓋住。

聞克己卻把她阻攔,他說夫妻既然已經和離就用不着再争再吵鬧。“你這般冒冒失失找上去,豈不壞了女德。何況那是太尉府!那種地方豈是我等人能進去的?”

春和輕聲道:“爹說的女德始終圍繞如何做一個娘子,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春和都已經沒有相公了,何苦再遵循那些。至于太尉府——是那家的小姐搶了我的相公,我連問問都不行?”

“紀少爺已經寫了和離書。”

“那不是相公的字跡。”春和輕聲說。紀初霖的字歪歪扭扭,多次被聞克己訓斥。和離書上的字是漂亮的蠅頭小楷,怎麽會是紀初霖寫的?

“那是太尉府!”

“我是太尉侄女未來相公之前的娘子。如何見不得?”春和努力笑了笑。

不管如何,春和想要問清楚。

竟是直接走出門。

聞克己本欲阻攔,偏一出門就撞上楊夢笛,楊夢笛要帶春和走他自是不敢阻攔。

“本少爺只是順路來看看,卻未想你會想去太尉府。既然想去,自然有本少爺引路才好,不然憑你又如何進得了太尉府。”

“多謝楊少爺。”

楊夢笛又拿出一個檀木盒子,盒子裏是一條鑲玉的抹額。他給春和系上,擋住昨日的傷疤。

“若是留下了傷疤,本少爺就去找個師傅在傷口處給你點一朵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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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

馬車走走停停,春和心急,便撩開馬車的車簾看向外面,人很多,人們的面上都帶着笑。楊夢笛說今日是大相國寺的廟會。大相國寺的對面就是開封府。

楊夢笛笑說開封府在汴京是一個獨特的存在,住在這裏的不是一二品官就是皇親國戚。人總說開封府尹管理汴京,但開封府尹卻不過是個由一二品官充任的閑職。做事的是四品的權知開封府事。

“小娘子可知為何?”

春和自然不知。

“猜一猜。”

春和看着車外,思索了片許。

“因為無人有膽子管皇親國戚的事?權知開封府事不過是來擋刀的。”

“小娘子,争不過就別争了。”

“多謝楊少爺提點。”

馬車終于停下。春和撩開車簾朝外看去,面前的宅邸比尚書府雄偉壯麗很多,站在門口守門的軍士一臉自得,用譏诮的神情打量着過路人。

楊夢笛撩開車簾下車,又牽着春和下車。見是尚書家的公子,軍士才略微恭敬了幾分。

楊夢笛讓門房通報,門房态度有禮,卻又有幾分倨傲。讓聞克己見面就下跪的楊夢笛在見多了高官貴人的門房眼中也不過是個三品官家的小公子。

恭敬。

但不需要谄媚。

春和終于明白何為差距。

她想見李悅問個明白,現實卻是若不是因為有楊夢笛,她竟是連門都進不了。

顧不上看怪石林立的花園和高貴典雅的粉牆紅瓦,春和跟着楊夢笛到了後堂。楊夢笛很快被李琛的人請走,他是尚書家的公子,楊慨和李琛關系不錯,他平日也喊李琛一聲伯父。

春和卻是不行,只能在後堂等待。

等了很久也不見人,春和問起過路的用人,用人只是仰着頭說小姐還在睡,讓春和等着。

安靜坐在後堂,春和面前連一杯冷茶都沒有,風聲,魚躍出池塘又落入水中的聲音。

用人們來來去去,沒人看她一眼。

春和等至中午。

她攔住一個人問起,那人卻只是仰着頭說小姐出門了。

“可我說想要見她。”

“你?你是何種身份?”

春和不再開口,思索很久。

卻是笑了。

在後院坐了那麽久,她面前卻沒有一杯熱茶,她想走,卻無人引路。

看着嫩綠的柳條,她心裏漸漸如明鏡般透亮,那些委屈、不甘漸漸淡了去。

紀初霖總說他是在紀慎的保護下才過得那般逍遙自在,而她,難道不是在紀初霖的保護下才能一直快樂?

春和伸出手,一縷風從指間穿過。

幸而楊夢笛來得不晚。

“小娘子不見李家小姐了?”

“見不到。”春和淺笑。

“不争一把?”

“春和曾與相公一道出去踏青。那日也遇見了李琛大人的侄女。春和争了,我也覺得自己争贏了。那日我認為我是相公明媒正娶的娘子——我和她是同一種人。可是我錯了。楊少爺,走吧,多說無益。”

楊夢笛看着她,輕輕嘆了一聲。

坐上馬車,楊夢笛問春和要去哪裏,春和說她餓了,楊夢笛便帶春和去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家酒樓,還是原來的那個房間。

羊羹,魚湯,楊夢笛點了不少菜,春和只是埋頭吃,面上不驚不喜。她覺得自己忽然懂了鹿歸林,明白了為了不過是一夜,鹿歸林就從眼神清澈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成人。

“小娘子的狀态同我想的不同。”楊夢笛說道。“本少爺本以為你會哭得喘不過氣。”

“哭可有用?無用。既然無用,又何必哭。”

春和笑了,她說自己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紀初霖說要抓那群人呢,紀初霖走了,她總得想辦法抓了那群人,這是他和她說了要做的事情。“相公說那些人騙了不少士人,手中一定有不少錢。”

楊夢笛眉梢一擡,笑道:“小娘子在想何事?”

“相公曾說能在這汴京說上話的,除了官,就是錢。”

微怔,楊夢笛緊盯着春和。“小娘子果真有趣。”

春和只問楊夢笛是否願意加入紀初霖設下的那一場騙局。若只有她一人,那件事成不了。

那事若是成了,若也能有所斬獲,獲得財物他們平分。

“小娘子又不肯跟本少爺,本少爺憑什麽幫忙?難道本少爺會缺錢?”

“楊少爺自然不缺錢。但相公一直說你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越是能惹是生非、鬧出事端的事情你越喜歡摻和。這種事即便我不邀你你也會忍不住來湊這個熱鬧。”

“哼。”

“不然之前見到朱三姐的時候,楊少爺不會那麽積極幫我圓謊。”

“小娘子你這小聰明勁是同誰學的?紀公子嗎?”

聽見“紀”,春和眼神有些恍惚,她忽然意識到她的相公已經不再是她的相公了。

卻還是很快笑了。

“小娘子怎麽笑得出來?”

“不笑,難道哭就能有辦法?”

坐在後院等待見李悅的時候春和想了很多,終于明白:她和他的鴻溝,終究是那句“一個秀才的女兒”。

紀霆雷的娘子周婉的爹是縣令,沒人認為他二人不配。

“春和總是想着爹若是能中舉能當官,我就能如何彌補和相公之間的鴻溝,可即便爹中了舉也不過是個進士。就像楊少爺說的那個故事,令兄名次靠後當年就可以在臨安上任,同期的第四名卻等了好幾年才等到山野小縣七品芝麻官的位置。何況,爹能不能考中還不一定,難道不是這般?”

與其想着她爹改變身份從而改變她自己,倒不如改變自己。

“小娘子清醒得很快。”

春和抿唇點點頭,過往的林林總總浮現在眼前。她記得紀初霖說要有自己的事業,她不知道何事最适合自己,但至少,她要告訴他,她能行。

即便他們的緣分真就這樣斷了。

“所以小娘子打算從——嗯——‘騙子’做起?”

“相公說,這叫匡扶正義。”

楊夢笛搖着扇子,翻了個白眼,唇角卻露出笑來。

“本少爺想看看小娘子如何匡扶正義——你可別讓本少爺覺得無聊。若是太過于無聊,本少爺就不玩了。你如此,紀雨那個呆子也是如此。”

“這般最好。”

“小娘子又想如何去找紀雨那個呆子?還是小娘子竟會認為‘匡扶正義’後就能見到紀雨那個呆子?”

春和看着盤中的珍馐。

她也知道不會入自己盼望的那般容易。

她根本不知具體該如何做這件事。她才發現自己原來這般勢單力薄,竟是連太尉府的門檻都摸不着。

“相公曾說,若是不知該如何進行,就先做好自己能做的那些事。對我而言,匡扶正義就是眼下能做的事。”

“小娘子不報官了?”

“我已經得了和離書。報官也是無用。既然無用,我只能先在那戶人家面前說上話,才有資格談別的。”春和淺聲說道。

“竟是這樣。紀雨那個呆子又說要如何做?”

“相公說——”春和将紀初霖的計劃細細說了一遍,楊夢笛搖着扇子,說不太有趣,改改更好玩。

春和自是同他仔細商量。

談至一半,楊夢笛忽然眉梢一揚,搖着扇子面色略有不悅。“小娘子同本少爺就真無別的話說?”

春和不解。

“本少爺不管去哪家秦樓楚館,那裏的姑娘都翹首以待,依偎着本少爺就舍不得離開。就連那位盼盼姑娘,目光落在本少爺身上就舍不得離開,怎麽到了小娘子這裏,就只剩生意?本少爺比紀雨那個呆子相貌還好,在小娘子面前坐了許久,一直在極力勾引,怎麽就入不了小娘子的眼?”

春和苦笑,“極力勾引”?她怎麽不覺楊夢笛做了什麽試圖勾引自己的事情?

“楊少爺說笑了,相公說‘朋友妻不可欺’。”

“紀雨說的明明是‘朋友妻,不欺白不欺’。”

春和啞然,卻又想笑,那句“不欺白不欺”還真像從紀初霖口中說出的。想到他,春和眉眼間有些黯淡。卻還是強笑。

楊夢笛忽伸手輕輕摸在她的臉上。“小娘子不如同本少爺回尚書府?本少爺自然保你衣食無憂。”

春和略有些惶恐,楊夢笛說的話三分真、三分假,剩下的大約連楊夢笛自己自己也不知曉真假,他的心思自然不是她能看得清楚的。

春和只覺得貼着她面頰的那手燙得可怕。

她輕輕推開那只手。“楊少爺說笑了。你自然有的是女人。”

“小娘子是說前日那個?那個不過是本少爺的陪房丫頭。小娘子若是同本少爺回去自然不會是那種身份。”

他又輕聲問道。

“本少爺的心思,小娘子真不知曉?這幾日本少爺陪着小娘子走遍了汴京,真是擔心紀雨那個笨蛋跑丢?自然,本少爺會擔心紀雨,他若是真丢了,本少爺前段時間就白忙了。但本少爺不缺錢,這些小事,不值得我做到這般。”

“楊少爺同我相公不算朋友?”

“算知己。但誰說就不能喜歡知己的娘子?你相公有句‘好吃不如餃子,好玩不如嫂子’——小娘子放心,紀雨潔身自好,不過喜歡嘴上鬧鬧。雖說本少爺不知道何為‘餃子’,但紀雨的意思本少爺還是知道的。如何,小娘子,不如跟了本少爺?”

“可楊少爺,我已經同相公和離了。”

楊夢笛一驚,接連點頭,恍然大悟。

“對啊。小娘子現在不是別人的娘子,若不是旁人的娘子,勾搭上也是無聊。看來本少爺得先給小娘子尋一個相公将小娘子嫁過去待小娘子成了別人的娘子後才好勾搭。”

春和笑出聲。卻也只是一瞬。

她和他已經沒有關系。

“可是小娘子……為何你還一副相信紀雨總會回來的模樣。那可是太尉的侄女。何況已經和離,他做何事都與你無關。”

春和都懂。

她卻只記得紀初霖對着她比心,總是輕聲說別怕,相公在這裏的情景。

委屈。

不甘。

憤怒。

痛苦。

偏無可奈何。

既然如此,不如先把能做的事情做了。

慢慢思考該如何做。

靜靜等待他的歸來。

“就算沒了相公,我也得活下去。活下去需要錢,相公安排下的事我自然會做。至于那些事——我想聽相公親口說。我一定要聽他親口說,從別人口中說出的話,我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夢笛童鞋和曹操同志有相同的愛好……┭┮﹏┭┮】

【餃子很早就有了,但等到清朝才正式叫做“餃子”,所以楊夢笛不知道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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