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電閃雷鳴

還有什麽比半夜偷進人家寝室被人抓了個正着更尴尬的嗎?

宋晚玉僵立在原地,只覺得渾身熱血也都往上湧,臉上漲紅,頗有些不敢應聲,進退不得的窘迫。

室內一時重又陷入沉默,恢複了适才的靜谧,只有細微的呼吸聲,以及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如同空氣裏那徐徐流淌的暗流一般,暗藏洶湧。

就在宋晚玉考慮起要不要直接抱起花瓶,奪門而逃,全當沒事發生過的時候,內室很快便又傳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

聽到這聲響,宋晚玉心下一跳,擔心霍璋是夜裏着寒犯了咳疾,一時間也顧不得羞窘,立時伸手去掀簾幔,要去看霍璋情況。

此時正值夜深,室內并未點燈,偏外頭還下着雨,陰雲蔽月,室內自也是昏暗無比。

宋晚玉哪怕掀開幔帳,周遭也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更無法看清霍璋此時狀況。她心下越發着急,一時想着要先點燈,一時又覺得該先尋地方将懷裏的花瓶擱下,一時又想着要去哪裏倒杯溫水給霍璋.......直是急得手足無措,只是腳步卻不曾停頓,就這樣徑自往榻邊去,急聲詢問道:“霍公子,你沒事吧?”

約莫是才咳嗽過,霍璋的聲調略有些短促,穩了穩氣息,勉強道:“無事。”

宋晚玉聞聲,這才定了定神,先将插着海棠的花瓶擱在床榻一側的小幾上,然後又起身去點燈。

一時,燈光亮起,室內也跟着明亮起來。

宋晚玉這才轉頭去看霍璋臉色,見他神色如常,倒是松了口氣。

只是,這口氣方才松了下去,不免又想起自己夜裏不告而入的行止,宋晚玉只覺臉上一紅,往日裏能逗得天子發笑、氣得齊王憤恨欲死的伶牙俐齒仿佛都沒了,只知道呆站着,看着霍璋,連句解釋都不知該如何說。

霍璋靠坐在床上,耐心的等了一會兒,見她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就是不說話,不由也覺好笑。所以,他側頭看了眼小幾上的白玉花瓶以及插在瓶中的海棠花,主動開口詢問道:“你是來給我送花的?”

宋晚玉:“.....對對對!”

終于尋到了臺階,宋晚玉大松了一口氣,立時便順着這話,接着描補道:“是公主讓我送來的。原是該早些送過來的,偏我一時沒記住,入夜後才想起來,又怕打攪霍公子打攪,就想着悄悄送過來。沒想到,還是吵着你了........”

“沒有。”霍璋打斷了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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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玉呆了呆,眨巴了下眼睛,看着他。

霍璋一時沒有應聲,只微微垂下眼,他的眼睫長而濃密,垂落時在眼睑處落下淡灰色的影子,側臉線條極其利落。只有唇瓣在昏黃的燈光的映照下,如同抹了一層薄薄的金黃蜂蜜,柔軟無比。

過了片刻,他才抿着唇,輕聲道:“你沒有吵着我——我原就沒睡着。”

宋晚玉聽了,更是關切,微微睜大眼睛,追問道:“是被褥不舒服嗎?要不,我叫人給公子您重新換一套?”

霍璋:“......”

霍璋如今實是不大适應旁人這般直白且熾烈的關心,他猶豫片刻,還是在宋晚玉的目光下搖了搖頭,臉上有些空白,不知該如何應對。

既已點了燈,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宋晚玉隐約察覺到霍璋略微軟化的态度,便厚着臉皮湊上來,笑着道:“反正我也睡不着,要不然我們一起說會兒話,打發下時間吧?”

霍璋不知在想什麽,沉默片刻,忽而擡起眼,仔細的打量起宋晚玉,忽然道:“還未來得及問,你叫什麽?”

宋晚玉:“.......”

宋晚玉總覺得約莫是自己得意忘形,上天都看不下去,這才要警示于她——要不,霍璋今晚上的問題怎麽就一個比一個艱難?

雖然她并不想提起自己身份,給對方太大壓力;但是真要是編個假身份騙人,她的壓力也很大啊......

眼見着霍璋的目光越發幽沉,隐約還有一絲懷疑,宋晚玉一咬牙,當機立斷的回答道:“明月。我叫木明月。”

宋去頭,就是木。

明月奴,意為小明月或是明月兒。

所以,木明月這個名字其實還是挺合适的。

霍璋也不知信了沒有,只淡淡的嗯了一聲。

看着他俊秀的側臉,宋晚玉心虛無比,差點就要和盤托出了。

恰在此時,外頭有雷聲轟隆而過,雨聲愈急,宋晚玉被這忽如其來的雷聲吓得肩頭一顫,下意識的便往床榻邊靠近了些,轉開話題道:“......要不,我們還是說點其他的吧?”頓了頓,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下意識的咬住唇,然後又松開,唇瓣有些蒼白,“我記得太醫說過,你的左腿還有舊傷。現下外頭雨天,會不會疼?”

霍璋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宋晚玉見他臉色蒼白,想起他适才說的“我原就沒睡着”,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臉色微變,擔憂的問道:“要不要叫人打點熱水來,用熱帕子敷一敷?算了,還是叫太醫吧?!”

眼見着宋晚玉這就要着急擔心的往門外跑,還是霍璋出聲叫住了她:“不用了,只是舊傷,太醫來了也沒用。如今夜裏,又下着雨,沒必要為着我的事折騰人。”

這還是霍璋第一次開口,一口氣說了這樣長的一句話。

可是宋晚玉卻是真着急了,轉過頭來時,咬着唇道:“可,可你現在這麽疼,那怎麽辦呀?”

霍璋一時沒有應聲,只微微側頭,看了看榻邊小幾上的海棠,然後又看了看站在門邊的宋晚玉。

窗外正有雷聲響起,閃電在那一剎那照亮了半邊的夜空,連同內室都随之亮了一瞬。

小姑娘顯然是緊張極了,咬着唇,紅着眼眶,瞪大眼睛看着他。

窗外照入的雷電是金色的,但她雪白的小臉在雷電映照下,仍舊帶着冷白的光澤,玉石一般的質地。

霍璋看着她,忽然想起幾年前,也有人這樣紅着眼睛看着他,用力抓着他的手,指甲幾乎嵌入皮肉裏,一字一句的道:“你不能死,霍璋!霍家只剩下你了!你必須要活下來!”

霍璋答應了她——因為那是一個母親對兒子最後并且唯一的懇求。

他活了下來,可偶爾他也會覺得這樣“活着”太難,且毫無意義。

此時,看着面前這個急得要掉眼淚的小姑娘,想起當初,霍璋難得的彎了彎唇,開口道:“你留下吧,陪我說說話,忍一忍就過去了........”

宋晚玉才不相信什麽“忍一忍”就過去。

可是,這還是兩人重逢以來,霍璋第一次對她笑。

宋晚玉雖不願意,但還是不甘不願的、一步步的挪回了榻邊,立在一側看着霍璋。

霍璋想了想,只随意的揀了個話題:“要不,你與我說一說長安現下的情況吧?”

宋晚玉在榻邊坐下,點頭應了下來。

*********

第二天清晨,宋晚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睡在榻上。

和霍璋同一張床榻。

當然,兩人各自一個枕頭,一床被子,因為床榻夠寬,兩床被子都沒挨着。

甚至,她的衣服也還是好好的穿在身上,一絲不亂。

饒是如此,宋晚玉還是吓得不輕,險些驚得從床上跌下來。她用力深呼吸,在心裏安慰自己:冷靜冷靜,你衣服還穿着呢,肯定沒做什麽壞事!

情緒稍平,宋晚玉又蹙起眉頭,努力回憶昨晚上發生的事情。只是,她絞盡腦汁,此時也只想起前半夜的事——她坐在榻邊,細聲與霍璋說起長安這些年的種種變動,說着說着,難免困倦,當時的她便挨在榻邊閉了閉眼.......

所以,最後是霍璋把她扶上來的?

她應該沒做什麽怪事?沒說什麽夢話吧?

宋晚玉越想越慌,實在是無法信任自己的定力,更不敢回頭去看霍璋,原本還有些發白的臉也跟着漲紅了,簡直紅的要滴血。

勉強壓住了砰砰亂跳的心髒,她屏住了呼吸,這便用指尖捏起錦被一角,悄悄的從榻上下來,趿着繡鞋,以飛一般的速度,蹑手蹑腳的溜了出去。

........

等宋晚玉匆匆忙忙的回了正院時,管家已經等在外頭。

見着公主回來,管家便上來行禮,恭謹禀道:“聖人今日回宮,一早便派了內侍來傳話,請公主稍作準備,早些入宮,午時宮中有家宴。”

聞言,宋晚玉忍不住擡手扶額:她昨日回來時,正碰着秦王.府送來的大禮,之後一直在為霍璋的事情操心忙碌,以至于都快把獵場裏的天子與齊王給忘了。

如今看來,她昨日離開後,天子估計也覺無趣,想着先前梗在心裏的氣也消了,索性便也擺駕回來了......

說起來,天子方才登基不久,做父親的心還是炙熱的,早些時候還想留兒女在宮裏住着,只是顧忌着朝臣議論方才作罷。也正因如此,天子平日裏也時常想着要把一家子叫齊了吃頓家宴,彼此多親近,不好因着身份變化而疏遠冷淡了。只是,如今天下未定,秦王和齊王這幾年時常在外征戰,這人總也聚不齊。

偏巧,這回晉陽失守,齊王帶着妻妾兒女們灰溜溜回來了,秦王這會兒也留在長安,他們一家子人倒底還是齊了。既如此,這回的家宴自然更不好缺席。

宋晚玉略一思忖,很快便點了頭,吩咐左右替她準備衣裙——既是要入宮,當然不可能穿着現下的這身侍女服。

正好,這回入宮還能尋太醫問一問霍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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