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玉粹

姜菀得償所願,一夜睡得極好。

只不過到了卯時,就被清梨叫醒了。

“姑娘,宣旨的太監來了,可不能讓人家久等了。”

“……”姜菀困頓的揉了揉眼,小聲嘟囔道,“宮裏的人都起得比雞還早麽……”

清梨但笑不語,露出淺淺的梨渦,手腳麻利地伺候着姜菀更衣。

盥洗一番後。

姜菀換上一身翡翠煙羅绮雲裙,祥雲髻上插着金海棠珠花步搖,要說人靠衣裝,這樣打扮起來她整個人都溫婉娴靜了不少。

收拾妥當後,清梨才請了宣旨的太監進來,順手塞了幾個金銀锞子給他。

“公公久等了。”

太監對着姜菀行了禮,又眉開眼笑地擺擺手:“不久不久,能為小主跑腿是奴才的福分!哪能讓這等俗物髒了奴才的心思?”

話雖如此,他還是十分熟練地将金銀锞子收到了囊中。

正事辦完了。

太監便清清嗓子,攤開端着的聖旨,尖着嗓子開始念。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鎮西将軍姜立鳴之女姜菀,着封為從六品才人,欽此!”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姜菀接過聖旨,站起身,臉上并無笑容。

這聖旨也忒簡單了些。

不是至少應當誇誇她性行溫良,勤勉柔順之類的麽?

皇上是多讨厭她,以至于找不到一個誇她的詞麽?

姜菀很想沖到元泰園裏扯扯她祖父的胡子。

真是太苦了。

太監見姜菀臉色如此不好,露出了然的表情,安慰道。

“小主,奴才明白您的心情。隔壁幾個小主比您還……總之咱們皇上呀,就是嘴硬心軟,面冷心熱。您別聽宮外頭的那些傳言,上回我師傅生病,還是皇上發現我眼睛腫了,特意遣了太醫院的人走了一遭,才将我師傅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呢!”

明明是為了安慰姜菀,這太監說着說着,自己的眼圈倒是紅了。

被元璟帝感動的。

姜菀急得很。

隔壁幾位咋了?

等太監走後。

清梨收拾了一番。

只在這兒小住了三日,也沒幾件要帶走的。

剛跨出門。

姜菀又碰到了隔壁的賈柳萱。

真是有緣。

不再需要扮醜,賈柳萱倒是已經恢複了最初的打扮。

一襲軟銀輕羅百合裙,蝴蝶點翠步搖在珊步款款間搖搖晃晃,姿色天然。

只是她眼睛紅紅腫腫的,更讓人有種我見猶憐的感覺。

“姜姐姐早。”

賈柳萱不想被人瞧見這般狼狽眼紅的模樣,她福了福身子,便落荒而逃。

姜菀立在原處,很不理解。

“她為什麽情緒這般低落?皇上一個字兒都不誇我,我不也沒事?難道她比我還慘?”

清梨拉好門扇,扶着姜菀往琳琅宮外走。

“姑娘……不對,現在應當叫小主了,您難道沒看明白麽?”

清梨壓低着聲音湊到姜菀耳朵邊:“除了您,這屆秀女沒一個是想被留牌子入宮的……”

“!!!”

姜菀覺得,清梨一定是在瞎編。

皇上那樣好看,捧着那張臉明明做夢都能笑醒。

不過姜菀也沒再議論旁人。

聽說她賜住的那地兒極遠,從琳琅宮過去得走上小半個時辰才能到。

她和清梨得快些過去,不然便誤了午膳的時辰。

姜菀被皇上親口點名,賜住在了玉粹軒。

在後宮最西邊,隔了一道宮牆便是護城河。

離皇上住的德清宮極遠。

由此可見,皇上不想見到姜菀之心有多強烈。

至于皇上為何如此,姜菀是明白的。

走在紅牆綠瓦的宮道上。

姜菀低低嘆了一口氣。

都怪她的祖父對皇上的荼毒太深,在皇上心靈幼小時就給他造成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姜菀正想着皇上。

就見不遠處龍辇緩緩行來,鑲着金銀玉器,寶石珍珠,雕龍畫鳳,十分氣派。

元璟帝端坐在上頭,似乎在出神。

一路行來。

宮道上的宮人們皆跪伏在地,不敢冒犯聖顏。

但姜菀作為嫔妃,她只是立在宮道一側。

在龍辇經過時,福了福身子行禮,順便偷偷瞄了皇上幾眼。

反正她已經入了宮。

也不怕被趕出去了。

總算見到了朝思暮想的聖顏,姜菀覺得他又好看了些。

老天爺真不公平,這等盛世美貌放在她身上多好。

她就不必費盡心思進宮了。

元璟帝突然擡手,示意龍辇停下。

而後冷厲的眸光,看向姜菀,透着嫌棄。

姜菀連忙低頭,擺出一副溫婉和順的笑容,溫聲細語地說道:“皇上萬福金安。”

元璟帝一聲冷哼,瞥了瞥眼前雲鬟霧鬓的女子。

烏黑順亮的青絲整齊地盤在頭頂,那步搖輕輕晃着,在陽光底下熠熠生輝。

元璟帝心煩意亂,皺着眉頭說道:“以後少在這宮中晃悠,朕見着便心煩!”

如此直白地斥責,吓得連給元璟帝擡龍辇的太監都跪了下來,頭緊緊貼着地。

這位菀才人也忒慘了些。

旁的嫔妃只是被皇上冷眼相待,但不至于被皇上如此訓斥啊……

若換了旁的女子,被人這樣嫌棄,只怕是會羞憤得一頭撞到牆上去。

但姜菀并沒有。

她面上依舊柔順恭敬的說道:“皇上英明!臣妾謹遵皇上教誨!”

只是在心底默默記了一筆。

元璟帝。

長得好看是了不起。

但竟敢這般兇她,以後走着瞧。

因姜菀這沒皮沒臉的态度。

元璟帝又多看了她一眼,才命龍辇繼續前行,揚長而去。

對于姜菀。

元璟帝又多了一條認知。

臉皮真厚,與她祖父有的一比。

===

又過了幾道宮殿,終于走到了玉翠軒。

玉粹軒的位置雖然不好,但勝在小巧別致,軒峻壯麗。

西邊倚着宮牆,右邊與毓靈閣相望。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姜菀到的時候,幾個宮女太監都在前院除着雜草。

自當今皇上登基後,這玉粹軒就沒住過人。

一片荒蕪,她們昨兒才領了這處的差事。

一宿未眠,才将玉粹軒裏裏外外收拾了個七七八八。

如今只剩下這前院的雜草未清理幹淨了。

姜菀剛進了玉粹軒的前院,就細細打量了下。

這小軒裏頭不過五六間屋子,但也前廳後舍俱全,古樸中透着一股寧靜。

不過只帶着一個前院,且院裏也光禿禿的,無花無樹,果真是宮中偏遠之地。

姜菀沒說什麽。

踏進正屋。

正面立着一個青銅九醨百合大鼎,靠東壁面設着一個炕桌,炕上放着嶄新的秋香色金絲蟒引枕,桌上磊着青花瓷茶具。

挨炕一溜四張蟠龍雕花大椅,搭着同色兒金絲蟒椅袱。

雖布置簡單,但也都精致貴重。

能看出皇上雖不喜她,但也沒特意在吃穿用度上克扣她。

姜菀坐到主位上,時刻謹記着自己的言行舉止,在外人看來十分端莊。

玉粹軒裏的太監宮女依規矩行了禮。

又自報了名號,讓姜菀心裏有個底。

目前她手下加上清梨一共六個人。

兩位宮女分別是春桃和冬梅。

兩位小太監則分別是小昌子,小順子。

還有位嬷嬷,姓金。

姜菀随意訓了幾句話,立了在她身邊做事的規矩。

無外乎是忠誠少言幾個字。

便打發她們繼續幹活去了。

這幾個人都是宮裏新調過來伺候她的。

按姜菀以往看話本子的經驗,定有人是其他嫔妃安插過來的眼線。

她得小心謹慎才行。

所以姜菀只留了清梨貼身伺候。

也只許清梨進出她的屋子。

初到玉粹軒。

姜菀心中很是新鮮。

将玉粹軒四處摸索了個清清白白,也不過小半個時辰。

實在構造太簡單了些。

宮人們忙上忙下。

到了酉時。

也已經将一切收拾妥當。

玉粹軒不再是荒涼模樣,如今已是溫馨熱鬧了。

再加上宮人們昨日才聚到一起。

彼此不熟。

更是少話。

用過晚膳,院裏只剩下一個太監值守。

其他人都回屋裏歇着了。

姜菀趴在炕桌上。

百無聊賴地對着油燈照着自己手中的一顆紅寶石簪子,那光通透好看得很。

清梨走過來,清清嗓子,将姜菀扶正。

“小主,您又忘了麽……”

“淑女~~”姜菀拉長着尾音,和清梨同時說出口。

清梨抿了抿嘴,梨渦淺淺。

“小主,今兒又是十五了。”

姜菀突然精神抖擻,直起了身子。

“今兒都十五了?瞧我這記性!”

與此同時。

德清宮內。

元璟帝望了望外頭的天色,也突然直起了身子。

喃喃自語道:“今兒是十五了。”

在元璟帝身邊貼身伺候的大太監小寶子有些迷茫地看着皇上。

“……嗻?”

元璟帝站起身子,神色隐約間有些激動。

黑眸間風雲流轉,急不可耐。

“朕打聽到他每月十五都會去九如巷!小寶子!給朕更衣!朕要去九如巷一趟!”

小寶子悄悄皺了皺眉。

九如巷是秦京城內的有名的貧民巷。

無家可歸的人都流連在那巷子裏,風餐露宿。

皇上怎麽要去那等地方啊?

這個“他”又是誰啊?

莫不是……

小寶子立即捂了嘴。

不敢再多問,手腳麻利地替皇上更換便服。

燈火映染在元璟帝的眼角眉梢。

鬓如刀裁,眉如墨畫。

不似往日冷漠的板着臉,反倒露出一絲期待與緊張。

終于……能再見到他了!

※※※※※※※※※※※※※※※※※※※※

元璟帝: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在我十七歲發現自己愛上一個男人的時候,我的內心是崩潰的。

桑微微:沒事,你以後會更崩潰。

姜菀:皇上,記住你今日的所作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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