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沒多會兒香寒把熬好的湯藥端了過來。

蘇婵看了看黑乎乎的湯藥,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齊王,便有些為難。

她心裏清楚,給昏迷不醒的人喂湯藥是很危險的,可事到如今便是硬灌也要灌進去。

她也便吩咐着那兩個小內侍半扶着齊王。

她則小心翼翼的用小湯匙為他喂藥。

別看只有小小的一個藥碗,可喂完了,蘇婵後背都出汗了。

一邊的香寒忙找了帕子為她擦了擦額頭的汗,嘴裏說着:“王妃也要保重自己。”

路上的時候盧大夫都是說了的,王妃看似身體不錯,可其實身體是虛弱的。

王妃有時個大而化之的脾氣性格,很容易便把她自己的病情給延誤了。

蘇婵明白的點了點頭,她也的确是累了。

從趕路到現在,她都沒怎麽好好休息過,她也便吩咐了一聲,把正房的西廂房收拾出來,她先去那裏打個盹。

香寒忙應了一聲,先去收拾了。

剩下的時間蘇婵繼續留在觀察齊王的情況,還真如盧大夫所說,這藥很慢,并不是立即見效的。

蘇婵也便叮囑了那兩個小內侍一聲,随後她便到西暖閣去休息。

這樣反複的過了幾日,蘇婵每日都是早早的起來看看齊王的情況,然後親自奉藥伺湯的。

王爺身邊的人看在眼裏,心裏無不為王妃的細心體貼所感動。

都知道這位王妃真是實心實意的為着王爺。

只有蘇婵自己明白,她現在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心境了。

當初她是把齊王當做丈夫去依靠去近親的。

這個時候他只是她的責任義務。

那盧大夫的藥倒是真見效,雖然效果很微弱,可是調養幾日,齊王的呼吸漸漸平穩起來,人也看着精神了一些。

之前還是昏迷不醒呢,這個時候偶爾也能睜開眼睛看看周圍。

只是精神還是弱些,每次只是看看周圍的人,很快的他又閉上了眼睛。

蘇婵見着他的病情有好轉,懸着的心終于是放了下。

本以為他會慢慢的好過來,到時候又會按部就班的該做什麽做什麽。

可在又一次喂藥的時候,蘇婵便發現他看着自己的樣子有些奇怪。

那目光不像是他以前看自己的樣子,而且很多時候她都覺着他好像沒在看人一樣。

可是明明他會随着聲音去轉換視線。

蘇婵便懷疑他是不是視力受了損傷,畢竟高燒不退也是容易導致視力受影響的。

只是這事別人是不敢問的,等喂完了藥,把藥放下後,蘇婵也便悄悄的舉起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她的動作起初還只是試探,可到了後來都有些誇張了,可他還是那副樣子,最後她的動作幅度很大,都帶了一點風的時候,他才輕皺了下眉頭。

蘇婵終于是憋不住了,輕聲問道:“王爺,您的眼睛怎麽了,是看不清楚還是什麽都看不到?”

“黑乎乎的一片。”他試着伸手去摸旁邊的什麽東西,可是還沒摸到呢,反倒把一邊的藥碗碰掉了,很快的那藥碗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瞬時摔的四分五裂。

蘇婵倒吸口涼氣,她茫然的看了一眼旁邊的盧大夫。

香寒倒是機靈,趕緊叫着一個小內侍把藥碗的碎片撿了走。

等收拾妥當,盧大夫才走到齊王面前,小心翼翼的問了幾句,又號了號脈。

待問完後,盧大夫便往室外走去,一面走一面悄悄的對蘇婵做了個手勢。

蘇婵便明白,盧大夫多半是有話要對自己說。

她也便小心翼翼的跟了過去。

等到了外面,蘇婵見盧大夫面色凝重,便知道王爺的病又有了別的變化。

盧大夫撚着胡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王妃,老朽以前也見過這樣的症狀,只是不想王爺也會如此……這失明也不是不能治,可都要看王爺的造化,王妃也不要心急,之前王爺那麽重的病,能救過來,已經是幸運之極了,相比王爺吉人自有天相,這眼睛的病症多調理調理也能好轉。”

蘇婵也說不上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感覺。

她原本以為自己照顧好期望,便可以結束任務呢,如今齊王好是好了,可是眼睛看不到的話,只怕身邊更離不開人了。

蘇婵也便點頭回道:“那還要勞煩盧大夫多給開個方子。”

同盧大夫說完那些,蘇婵再回去的時候,便發現香寒跟兩個小內侍都跑到外面,在那齊刷刷的跪着呢。

她便有些意外,因為怕裏面沒人伺候,王爺再又個好歹的,她便斥責道:“你們這是怎麽了,好好的不在裏面伺候,王爺如今眼睛不好使,身邊若是沒人摔了碰了你們擔待的起碼?”

香寒趕緊一臉委屈的回道:“王妃,不是我們不盡心伺候,實在是剛才……剛才王爺要從床上下來,小竹子怕王爺傷到自己,忍不住勸了一句,王爺便發了脾氣,讓我們都出去……為這個小竹子吓的現在還在地上跪着呢……”

蘇婵聞言便往左邊一看,果然便見一個吓的臉色慘白的小內侍正戰戰兢兢的跪着呢。

她忙說道:“知道你們委屈了,小竹子你也別跪着了,你是為主子好,犯不着這樣請罪,都起來吧。”

香寒幾個聞言這才從地上起來。

蘇婵也不知道說什麽好,跟在他身邊那麽久,很清楚他是輕易不會發火的,可一旦發火必定會死人。

也怪不得小竹子吓的瑟瑟發抖,若是沒及時躲起來,只怕王爺還會讓人把他們全都杖斃了呢。

蘇婵再進去的時候,便上了十分的小心,知道他現在心情不好,也不想觸他的黴頭。

她小心翼翼的往裏走着,盡量不發出聲音。

他已經從床上起來了,蘇婵看到床上空蕩蕩的。

她忙在房間裏巡了一圈,終于在羅漢榻上看到了他。

他身上的衣服是她不久前親自為他換上的,怕他熱到,特別換的這樣的柔軟的鴉青色絲衣。

此時的他坐榻上,半依着牆,手臂随意的搭在榻幾上。

她光顧着看他了,一個不察碰到了一邊的天藍釉海水紋雙龍耳瓶。

她趕緊扶住那搖擺的瓶子,果然再看向齊王的時候,便見他眉頭皺了下,可很快的他眉頭舒展了開,淡淡問道:“是王妃嗎?”

“是臣妾。”蘇婵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認出自己的,她忙走了過去,之前的藥已經喝過了,這個時候該是他用午膳的時候。

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用,而且她還是頭次見他如此情緒化,雖然對很多人來說,這都不叫什麽,可她心裏明白,他這樣的情緒外露已經是很少有,很稀奇了。

倒是他登基後,他的脾氣才算是外露出來。

可到那時候,也沒幾個人敢觸犯龍顏。

所以上一世她在宮裏伺候的時候,知道的那幾次龍庭震怒,大部分都是對朝臣的。

後宮的人,他倒是沒難為過。

細想起來,好像只有那次為了德妃,他怒了一次,吓的整個後宮都戰戰兢兢了好幾日,便連她那種湊不到禦架跟前的宮奴,都被嬷嬷們好好的教育了一番。

想起那些往事,蘇婵自然是知道他是有脾氣的。

只是這個脾氣他一直都是壓着的,現在既然發出來了。

蘇婵便有些迷茫,如果是以前她肯定好不猶豫的便勸解他了。

也不會想自己的勸解對不對,反正她是出于一片真心,可現在則不同了。

她腦子裏飛快的想着,要不要勸呢?

他最不喜歡對人示弱,自己這樣溫柔的勸解,自以為是為他好,可細想起來,其實等于是駁了他的面子。

可總不好就這麽幹坐着,蘇婵遲疑了好一會兒,在沉默的不能再沉默的時候,才低聲說道:“原本陸總管想讓京內來的禦醫診治的,只是臣妾看那些禦醫用的藥過于猛了,怕王爺當時身體虛弱禁不住,這才找了我外婆推薦的盧大夫,那盧大夫也都說了,王爺的眼睛只要好好調理便能恢複,王爺不用擔憂……”

既然盧大夫說了他的病症,她給他說說應該沒什麽壞處。

而且不給他空隙,她很快的話鋒一轉,又問道:“王爺,該是用膳的時辰了,臣妾讓膳房給安排了幾樣清口的當季小菜,王爺若是胃口不錯的話,臣妾這就讓人端上來。”

齊王的表情沒什麽變化,除了略微消瘦外,他整個人看上去還是老樣子。

只是以前她是很喜歡他的那雙眼睛的。

現在那眼睛還是很漂亮,很明亮,可是裏面的魂沒了,空蕩蕩的。

可也許他便該是這樣沒有心的一個人。

她在等等着他的答案的時候,不斷的看着他。

以前她是不會這麽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便是想要看,也只會不好意思的偷偷的看。

可現在知道他失明了,她還有什麽不能看的。

而且她的心境也早都變了,她從好奇有趣點點的感動溫暖,到了現在的觀察琢磨……

倒是他忽然動了下,因為看不太清楚,他的手臂在動的時候,更是碰到了一邊的屏風。

蘇婵原本還想保持着冷靜觀察克制的樣子呢,可看到他被碰到了,她腦子一片空白,想都沒想的便撲了過去,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說道:“你這是在做什麽,這麽冒然的動很容易碰到你的,你等下,我這就去叫內侍們把這礙事的屏風撤了去,還有房裏那些沒用的也一律搬走……”

她剛要起身去叫,便覺着手腕一緊,他已經很快的握住了她的手腕,順着她的手腕,他的手掌輕輕劃着。

她有些詫異的看着他的手掌順着自己的手臂往上摸去。

一點一點的,最後順着到了她的肩頸,又延綿悱恻的摸上了她的臉頰。

他的手掌是有薄繭的,摸她臉的時候有一點紮紮的感覺。

可并不算疼,酥酥麻麻的。

起初還不明白他要做什麽,現在他細細的摸着,鼻子眼睛嘴唇的輪廓……

看着如此細致摸索着她面孔的男人。

她努力鎮定着自己,可不知道怎麽的眼圈忽然有些酸疼起來。

她不知道怎麽的,竟然有一種沖動,她想抓着他輕撫着自己的手,想要緊緊的抓着他,質問他,為什麽要那麽對她。

可她心裏清楚,他那樣做也并不算錯……

歷史上為了防止外戚專權殺母留子的都有,更何況他不過是擔心她們蘇家而已……

蘇婵沒有出聲,她把手覆在他摸索自己面龐的手上,他的手很大,她的手不過是輕按着而已。

原本不想如此的,因為這種話會犯了他的忌諱,會讓他不快,可她還是情難自禁的說了一句:“你別擔心,我會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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