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仙君受大辱!

富甲一方的陳家大戶今日可謂是喜氣洋溢。世間喜事莫過于娶妻,得子和高中狀元。

這陳家想來平日也是慷慨,不似普通商賈那般貪利享財,直到新娘被媒婆丫鬟攙着跨過火盆進了陳家大門,衆人也緊跟其後,大多是些村夫男子,近似貪戀般留戀于新娘紅衣上,竟想一睹這婀娜倩影的面龐。

這鎮上人人都知陳家小兒陳九泉要娶妻,娶的便是岳家女兒岳想容。

岳家專搗鼓布匹生意,這鎮上那個姑娘不想用岳家布匹做件衣裳。只因這布匹精妙絕倫,他家布匹全是經最好的女紅之手,用最上等的絲線紡織成最柔軟鮮亮的绫羅綢緞。

便是明豔坊那瓦窯粉子,也都紛紛攢着珠寶釵子想要來那麽一件。

但因岳家人脈薄弱,在鎮上布匹生意做的再大,也傳不出去,出不了名堂,登不了雅殿,只能賺些鎮上小錢,實在氣悶的很,因此便來了這麽一出緣親。

成了親,陳岳兩戶便是親家,等岳想容在給陳九泉添個兒子,那兩家便親上加親,岳永林哪還怕自己這布匹傳不出去?

有了陳家,便有了四面八方廣大的人脈,這布匹不僅是能打開市場,暢銷成鏈,更是成為當今獨大一家都是大有可能。

因此,鎮上人人又都開始罵這岳永林,直道這人心腸比毒婦還恨,為了錢財竟狠心将自己女兒賣出去,而陳家前幾天剛痛失兩個兒子,這場娶親鬧事看似商場互利,實則為陳家全家沖喜來的。

可罵歸罵,那也不影響衆人想一睹岳想容芳容之想法。

鎮上都傳“岳家祖宗來顯靈,岳家想容真水靈”

未見其人,先聽此文。

岳想容從不出門,若要出門也已霓裳薄紗罩面,未出閣的大家閨秀,怎的能被別家粗漢子瞧去。

當陳家廣而告之陳九泉要娶岳想容為妻時,鎮上大半男子皆是捶胸頓足,惱怒嫉妒,嫉這陳家仗勢欺人強取民女,妒這陳九泉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能與岳想容行夫妻之禮。

陳九泉這人雖生的平凡模樣,卻挺身玉立,看似彬彬君子,可欠下的風流債數都數不清,理都理不順,堪比說書先生口中那花心的陳世美。

衆人推擠着進了陳家大門,蘇忘離景湛也跟着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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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棟挂滿大紅燈籠的高閣樓宇,燈火熙攘,紅紗搖曳。

諾大的前堂中央,一張黑紅檀木桌,左右兩張檀木椅子,皆雕刻精致花紋,桌上拜長明香火,左右椅上各坐兩人,一男一女,皆穿着華麗精致,看樣也已五十有餘。

那便是衆人口中的陳家老爺陳耀祖和陳家大夫人陳許氏。

兩人坐姿挺直,陳耀祖眼看還帶些笑意,那大夫人陳許氏便只是直坐身子,手扶膝上,漆黑雙眼直盯新娘,随着岳想容逐漸走進,眼珠跟着轉幾下。

只是陳氏兩人皆黑袍繡金絲花紋,桌凳皆為漆黑一色,大堂燈火暗淡,與堂外歡歌笑語熱鬧非凡隔成兩截,顯得格外詭異。

将新娘子扶穩,司儀開口唱到:“東面桃樹西面柳,今日移向一處栽。今日娶得想容妹,泉如燈花并蕊開。從今兩人分不開,今後樂事無限美。”

随後欠身回首望下薄暮天空,扯嗓喊道,“吉時到,新郎新娘行叩拜之禮。”

眼看朝思暮想的迤逦對象岳想容将成別家妻,人群中不免有人哀聲嘆息。

只有蘇忘離緊皺細眉,一對狐貍目微吊,盯着大堂,眼裏是玉碎冰裂之寒意。

景湛也心生寒意,雖修煉将近一年之久,但畢竟第一次跟随蘇忘離下山除妖,便能覺之這陳家邪氣之重,必有邪祟作怪,若不是景湛修為尚可,便抵禦不了這邪氣侵蝕。

蘇忘離感覺到的卻遠不如此,陳家邪氣之中也萬不是他所想象。蘇忘離擡頭看向府邸上空,數百只未成形厲鬼在陳府上空盤旋嘶嚎,這裏必有陰氣極重之物。

“一——拜天地——”

一聲嘶啞叫聲将蘇忘離拉回神來。

陳九泉與岳想容面對陳氏夫婦而戰,弓腰行禮。

“二——拜高堂——”

陳九泉眼神緊盯岳想容,眼光下流。恨不得這就将人吃幹入腹。兩人面對大堂,面對衆人,彎腰行禮。

“夫妻——對拜——”

兩人這才面對面,又行一禮。

“禮成——送入洞房——”

岳想容被丫鬟攙扶進幕簾後,再也不見蹤影。

“今兒是陳府大喜之日,陳老爺在偏院已備好酒席,還望衆位能賞我們陳府面子,不醉不歸!”

陳耀祖身旁管家開口,衆人皆是歡喜,喜宴有誰不願參加,陳九泉能娶如此嬌妻真是福氣,必定要趁機好好灌上他幾杯,若是能灌醉,那便更其樂無窮。

景湛垂眸看向蘇忘離,蘇忘離淡淡瞥他一眼,景湛便懂其含義,這喜宴,當然要參加。

兩人來到偏院,諾大的偏院中熙熙攘攘竟擺了一百多桌酒席,魚肉鮮蔬正陸續上着,衆人也已入座倒酒,一時間歡聲笑語,觥籌交錯。

景湛也跟随蘇忘離入座,天色漸漸暗下來,桌上其餘幾人似是都已熟絡,看着剛坐下的兩人,皆是一愣,只覺兩人器宇非凡,不似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尤是那身着鵝黃錦袍的男子更是氣質非凡,一雙狐貍眼精敏,看似楚楚可憐衣着翩翩,周身卻散發出強大冰冷之氣場。藏藍衣袍男子雖唇邊帶笑,但笑意只浮于表面,雖看似稚嫩孩童,但周身氣場并不比鵝黃男子弱。

“兩位看似并非黑水鎮之人。”一着細棉麻布男子好奇。

蘇忘離沒答話,自顧自倒水抿了口。

景湛便笑眯眯的答話,“我們師徒二人是雲臺山修道之人,路過此地,便覺此地妖邪之氣甚重,便來此看看。”

景湛笑眯眯的,一雙長眸眯起來,雖回答那麻布男子的話,卻将在座各位都打量了一遍。

好一個雲臺山道士,這下整個村都能知兩人來歷。

“景湛,給為師倒茶。”蘇忘離也不閑着,畢竟自己是師父,便該有師父該有的樣子。

“.…..”景湛立馬殷勤谄笑起來,一副人畜無害的稚兒模樣,“是是是,徒兒給您奉茶。”

別看他這師父外表仙氣缭繞不茍言笑,心思卻是壞得很,這可算是指喚孩童,欺負弱小了。

蘇忘離将茶杯拿起,薄唇輕啓抿了口清茶。景湛也學模做樣的喝了口。

別說,這大戶人家确實不同,這桃花清茶味道鮮爽,難怪他那師父喝了一杯又來一杯。

桌上其餘幾人都各顧各的,似乎也看出二人清高不喜與幾人說話,幾人自然不會自讨沒趣。

“陳某招待不周,各位還請不要見諒啊。”

陳耀祖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遠處飄來,景湛回頭望去,只見陳耀祖正一桌桌作揖拜謝,他身後那男子身着一身大紅吉服,正是陳九泉,也擡手作揖。

這老頭,如此富甲一方并不是沒有道理,這人情圍的可真叫一個好。

“您說若是陳九泉進了洞房會怎樣,師父?”景湛一手拿白玉茶杯,微微斜身靠近蘇忘離,聲音極低,只有兩人能夠聽清。

蘇忘離抿了口花茶,朝旁側身離景湛稍遠,側首擡眸看向景湛,一雙明眸被無數燈火照亮,閃着金光。

他不習慣別人靠的太近,蘇忘離精神潔癖厲害的很,總覺自己領地被人侵占。就算是這相處一年有餘的徒弟,也當是如此。

許久,蘇忘離學景湛模樣戲谑勾唇,聲音清脆,眼眸如覆血寒劍般冰冷,“死無全屍。”

見蘇忘離要發作,景湛立刻坐直身子,變回小兒模樣,滿臉天真,眨巴雙眼,一臉哈哈樣,“那師父要救嗎?”

這話問的真是多餘。

鵲橋星鬥,瑤華仙君,除妖降魔乃己任重責,當不能眼睜睜望着陳家小兒前去送死。

蘇忘離置若罔聞,一口将玉杯內花茶飲進,緩慢起身,揮袖朝陳耀祖走去。

陳耀祖依舊作揖陪笑,跟各席酒客道謝談笑。

“陳老爺”

清脆磁性嗓音從陳耀祖身後傳來,陳耀祖聞聲轉身,一愣,只覺眼前這鵝黃衣衫男子生的好生俊俏,料是他偶見過這鎮中第一美人岳想容,都只嘆在此人面前那岳兒媳都被襯得黯淡無光,遜色的很。

“這位公子……”陳耀祖回神,立馬作揖行禮,怎得也想不出大婚之日這從未見過的男子來做什麽,“可是陳某招待不周,又或是這酒菜不和公子胃口?”

“陳老爺有禮了,”蘇忘離裝模作樣,學着自己凡間學來那謙恭模樣,“我乃雲臺山道觀修道之人,路過此處,便感到邪氣甚重,前來規勸陳公子若想活命,便勿進喜房。”

蘇忘離說罷,又裝模作樣朝陳耀祖身邊的陳九泉一拘禮,擡眼望他。

一雙本是含情脈脈的狐貍眼卻因他周身散出的冰冷之氣顯得異常刻薄,叫人瞧之生惡。

本是俊美皮囊玉立身材,看人做事卻顯得如此刻薄,如此不讓人待見。

景湛比蘇忘離晚來幾步,站穩腳便聽到蘇忘離這麽一句話,一口血卡在喉嚨裏差點沒噴出來。

可當真是他那高高在上英明神武的好師父,哪有這麽勸人的!

大婚之日說此處邪氣甚重,大喜之日叫人勿進喜房,明明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怎到他說出來總有種“春宵欲度身先死”的凄涼。

連過渡話都沒有,直截了當,開門見山在人新婚大喜之夜咒他短命,還是被個不相識的人,擱誰身上誰會樂意?

這不是明擺着讓人趕你嗎,師父。

“......”陳家父子一臉我信了你就怪了的表情看着神情嚴肅認真的蘇忘離。

“那……大師的意思是……我那娘子要索我命……”陳九泉上前一步,壓下正欲發作的陳耀祖。

“此話這樣說并不真切,陳公子的娘子不會索命,而在喜房的那個卻會。”蘇忘離話語慢且輕,配上他那一臉認真高傲刻薄模樣,像極了毛茸茸白花花的玉雪狐貍,活脫脫一個神棍樣。

景湛被他逗得只想笑,奈何此刻似乎不适合破聲大笑,要是毀了他師父那自信模樣,免不了被他用長恨追着打。

“道長……您是說我娘子是個邪物?”陳九泉皺眉瞪眼,眼睛眯起直直盯住蘇忘離。

哪有人願意被說自己剛過門還未洞房的妻子是個妖邪鬼怪呢,更何況陳九泉這人極其要面子,跟蘇忘離有的一拼。

果不其然,蘇忘離剛點完頭,陳九泉當即壓不住火了,立刻翻臉,怒目揚眉。

“來人!”一聲大喝,府中近二十餘人手持木棍将兩人團團圍住。

“這兩神棍自稱道長仙人,混入我府妄圖謀財害命!給我打出去!”

二十餘人當即提棍對住兩人,氣勢洶洶。

周圍喝酒猜拳的也紛紛停下來,都朝這邊圍過來。

景湛可忍不住了,哪受過這種污蔑委屈,當即擡手要上,手腕被蘇忘離拉住,被攔下來。

景湛皺眉看向蘇忘離,蘇忘離雙目緊盯景湛,随後搖頭。

意為不可動武。

景湛行事莽撞,本就氣急,卻被攔下,師命大如天,怎能不遵。

但心中之火卻無從發洩,只得猛然呼氣,怒瞪侍衛身後那陳家父子。

“既然陳公子不聽在下的話,在下也無能為力,大喜之日動武未免太傷喜氣,在下自己走便是。”

蘇忘離一番話不無道理,大婚之日動怒的确不好,若是兩人願自己走,他們也不必動武。

陳九泉想了想,擺擺手,示意府中侍衛為兩人讓出條道。

侍衛照做,兩人便轉身朝外走去。

周圍是手持木棍的侍衛,生怕兩人做出什麽,直到兩人走出陳家大門,檀木大門被重重扣上,侍衛才肯離開。

院裏又響起酒杯碰撞猜拳歡笑之音,想必剛才那點插曲并沒在那些人心裏待多久。

府外冷風陣陣,挂進側邊小巷,風碰撞摩擦牆壁發出喑啞聲響,像極兇殘野獸發出陣陣嘶吼。

“師父……那咱現在咋辦?窮奇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打道回蓬萊?”景湛看着身邊這人負手而立,眉頭緊皺,薄唇緊抿,本來蒼白的俊臉此刻已經通紅。

景湛頃刻懂了,他師父氣得不輕。

想想也是,那麽認真那麽專注的勸人別進喜房,勸人婚慶之夜別太開心,想救他一命,沒想到竟被人拿棍子要打出來,他堂堂瑤華仙君,哪受過這屈辱?

景湛又想起剛才蘇忘離那模樣,越想越樂,越想越憋不住要笑。

“撲哧——”沒憋住。

蘇忘離猛然轉身皺眉怒瞪景湛,聲音也不住大了幾分,“你笑什麽?”

“.…..”

毀了,炸毛了,怎麽辦,惹不起。

“咳咳,師父您剛才為什麽不讓我出手。”景湛立刻轉移話題。

蘇忘離沒好氣,瞥景湛一眼,翻個白眼,“神仙不能跟凡人動武,也不可私改凡人命數,命數在天。”

随後又蹙眉瞪景湛一眼,“《仙道法則》第七十一條都忘了?”

“沒沒沒,徒兒沒忘,沒忘,這不一時沒想起來嗎。”景湛立馬擺手,連連推脫,要是讓蘇忘離知道他這一年連一個字都沒看,只顧偷懶釀酒,那又免不了一頓打。

“那師父,陳九泉還救不救啊。”景湛立馬轉話題。

蘇忘離哪能看不出來,“回去罰抄《仙道法則》一千遍。”

“這人自然要救,這一家,都要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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