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前世情4
待兩人落腳之後, 音離手中緊緊抓住那包糯米糕,打量四周, 天色漸暗漸晚,可四處火紅的鳳凰花如同一個個小紅燈籠般閃爍紅光,将這座世外桃源照得燦爛無比,還未細看,只見草叢中飛出瑩瑩綠光, 漫天遍野,籠罩整座山。
“靈蝶?不對......是螢火蟲?”音離仔細看了看,不确定道。
“是。”柏蒼走近音離, 柔聲道:“螢火蟲只有在盛夏時節才會飛出來。”
音離只是聽說過,頭一回見,興奮得不得了, 伸出手要去抓,卻見其自指縫中逃走, 把桂花糕随手塞給一旁柏蒼, 撸起袖子踏進草叢, 玩得不亦樂乎。
漫天螢火蟲圍繞在音離身旁,他活像個孩子一般, 卷起自己寬大的衣袖,在嫩綠的草叢中奔跑。
柏蒼在一旁默默地望着, 待他玩累了, 便将倒好的清茶遞給他。
雖說夜已深, 但火紅的鳳凰花将整片黑暗照亮。
音離這才肯仔細看一看這是哪, 雖一直在九重天上待着,可該知道的還是一個都不差,那不遠處池中蓮花盛開綻放,螢火蟲于蓮花間不斷萦繞。
“這是鳳凰池?!”音離将杯中清茶一飲而盡,問道:“這裏不是無法随意進出嗎?”
柏蒼贊同地點點頭,道:“是無法随意進出,可我就住在這,自然怎樣都可以。”
“你住這?!”音離大吃一驚,雙眸圓睜,問道:“你不是豔香坊的老板嗎?”
柏蒼自然知道他想說什麽,還未等他問出,便為他解答:“那裏只不過偶爾去上一兩次,這裏,才是我常住之地,以後便住在這,我将你領進來,以後你便可随意進出,再無阻擋。”
音離瞥眼看向遠處一畝畝土地,還以為自己瞧錯了,可定睛一看,那分明就是土地。
想不到這位魔界之尊竟還種地?
“你這裏還種糧食?”音離問道。
柏蒼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笑起來,道:“本是想要體會一下人界的種種,沒想到還挺有趣,便将這些地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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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順了音離的心思,本來就想體驗一番人界農家生活,現在看來倒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那本仙君就勉為其難留下住上一段時日。”音離心中願意的不得了,可偏偏還要保持他那倨傲模樣。
柏蒼也不介意,笑道:“那就随我進屋吧,夜深了,是時候要歇息了。”
可進屋一看,只有一張卧榻,雖說這張床一下子睡上三個成年男子都綽綽有餘,可音離向來不願和他人同睡一張床,雖說二人已經在一起睡過一次,可那畢竟是音離醉酒之時,無可奈何之舉。
“我不同任何人睡在一起。”音離開門見山,從不扭捏。
這事倒是讓柏蒼沒想起,怔愣片刻,自旁邊箱櫃中又取出一層被褥,鋪在地上。
要他堂堂瑤華仙君睡地上?!
成何體統!
“我絕不會睡在地上!”忍無可忍,大吼一聲。
吼聲之大,吓得連屋外池塘中的靈蛙都不敢再叫。
柏蒼笑出聲來,手上鋪被子的動作沒停,彎一雙眼擡首看向氣急敗壞的音離,道:“你睡床,我睡地。”
夜深人靜,屋外靈蛙依舊不知疲倦地吵擾人心,像是要奏出一首夜曲才肯罷休。
音離在這張諾大的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心中過意不去,自己本就是個不速之客,柏蒼肯給自己一個住所已是心善,而他自己卻沒臉沒皮地霸占一張床,想來确實絲毫不懂禮數。
“柏蒼......你睡着了嗎?”音離側過身,看向床鋪旁的柏蒼。
皎潔月色自窗外搖曳而進,将柏蒼籠罩其中,光束之中塵埃飄渺朦胧,照映出柏蒼棱角分明卻又細膩溫潤的側臉。
“還沒有,怎麽了?”柏蒼沒睜眼,輕聲細語問道。
音離卻沒了下文,一雙眼珠來回轉,咬住下唇踟蹰不言。
“要不......你到床上來睡吧。”仿佛做了天大的決定,音離緊閉雙眼,講話一股腦說出。
聽到這句話,那雙閉上的眼倏得睜開,濃密的眼睫微微顫抖,柏蒼轉頭看向床上的音離,一閃而過的吃驚被壓下去,面目溫和道:“沒事,在地上睡也挺好,再說,你不是不願與他人同睡一張床?”
反正最難說出口的話都說完了,音離活像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睜開眼看向柏蒼,故作淡定道:“反正我們也睡過一次了,我心中倒是沒什麽別扭,你上來吧。”
柏蒼并沒有動,一雙細長眸子直直盯住音離。
就在音離實在堅持不住要轉身避開視線之時,柏蒼終于移開目光,起身一步步走向床邊。
音離就呆愣愣地看着他走過來,一動不動。
“往裏一些,我睡外面。”柏蒼道。
騰———得一下滿面通紅,音離也不知為何,急忙往裏面挪,給柏蒼空出位置,便轉身背對柏蒼,不再言語。
待感到柏蒼躺下,呼吸漸漸平穩之後。
音離才将自己通紅的臉給憋下去,平複好跳動快速的心髒,閉上眼,睡過去。
日子一天天過得那叫一個舒服惬意,晌午飯後便跟随柏蒼下田除草,澆水,之後去山中轉一轉,逗一逗池塘中的小鯉魚,等到夜晚降臨,兩人再一同去豔香坊聽個小曲兒,喝上一壇青梅果子酒,別提有多舒坦,比整日窩在煩悶的九重天自在多了。
這夜,二人剛到豔香坊門口,音離便聽身後有人喊,轉身一瞧,一襲綠衣,正是玄武神君。
玄武走至他身前,看了眼音離身旁的柏蒼,朝音離道:“我就知道你才不是下界捉妖。”
音離倒也沒想隐瞞,見窗戶紙捅破,便大方承認:“我就是下來找樂子的,對了,這位是柏蒼,我給你提過,氣我半死的那個,這家豔香坊,就是他開的。”
之後對柏蒼道:“這位是玄武神君。”
柏蒼點頭,作揖行禮。
玄武亦然。
“看來你們兩個是不打不相識啊。”玄武神君笑道。
“別人是不打不相識,我們是不......”
不做不相識......
幸虧音離腦袋轉得快,立馬閉嘴,不然簡直要讓玄武笑話死。
“什麽?”玄武一臉茫然,問道。
“沒有沒有,走,進去說,我請你喝酒,不過你膽子也是大,怎麽下界了?”音離問道。
三人走進坊中,上到三樓音離的房間。
“還說這個,我看你是玩瘋了,都多久了,天帝問你回來沒有,我說還未,他便要派眛善乾德下界來尋你,虧得我及時制止,請命下界來幫你,否則,依照乾德那個直性子,你絕對要完。”
“完就完吧,反正九重天我是一點也不想回去了。”音離破罐子破摔,倒一杯酒一口飲下。
“這可不行!”玄武将酒杯朝桌上猛地一摔,大喊道。
他這一聲可是讓柏蒼和音離二人都吓得不輕,皆睜眼挑眉看他。
“放心吧,你不會有事的。”音離喝一口酒,安慰他道。
還以為他怕連累自己,音離趕緊交代清楚。
“我不是這個意思,瑤華......”玄武說到一半突然住口,斜眼看一眼正喝酒的柏蒼,欲言又止。
柏蒼雖沒瞧他,但握住酒杯的手明顯頓一下,卻不失态,只當不管自己事,安靜品酒。
他這一句話停得突然,音離自然也發覺他的不對勁,可礙于柏蒼在場,不好将氛圍弄得太過尴尬,便當作什麽也沒聽到一般,倒一杯酒遞給玄武,無視他一臉憂愁,道:“來!我們今夜不醉不散!”
三人這場酒喝得心事重重,待夜深了,豔香坊裏也沒什麽聲音了,玄武已經醉暈過去,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就連柏蒼也從未喝過這麽多酒,雙眼一睜一閉,昏昏欲睡,倒是音離沒喝幾口,頭腦雖有些昏沉但意識還是清醒。
看看兩個倒下的人,嘆一口氣,伸手将柏蒼扶起來,踉踉跄跄地進了隔壁柏蒼的房間。
本想将人扶上床便離開,誰知自己卻坐在床沿,看着柏蒼柔和的眉眼,再沒能移開視線。
橙紅燭火将屋子照得昏黃朦胧,青梅果子的香味自兩人身邊圍繞,陣陣微風自窗外拂進。
許是被酒沖昏了頭,許是今晚微風太過溫柔,音離雙頰緋紅,嘴唇上泛一層薄薄酒水光,鬼迷心竅地低下頭,微微顫抖雙唇,吻上那張薄唇,之後立馬分開,警惕地去看柏蒼是否還睡着。
見他睡得正香,嘴角卷起一抹得逞的笑,低頭又親了一下,這才心滿意足地出了房門。
可他卻沒看見,床上熟睡的人,慢慢勾起的嘴角。
這一夜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音離感覺自己才剛閉上眼,再睜開已經是晨早。
玄武還沒走,背對他站在窗邊,不知道在看什麽。
“酒醒了?頭還暈嗎?”
音離起身,活動活動筋骨,走到玄武身旁。
可玄武卻并未回答他,眉毛緊蹙,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板着一張臉看向音離。
那是音離從未見過的神色,往日不管何時見玄武,他總一副看不慣自己的高傲模樣,不過音離倒也習慣了,現如今一見他這種神情,倒讓音離不知如何是好。
他故作玩笑将手掌放在玄武眼前來回擺一擺,問道:“喂,給你說話呢,那不成還醉着呢?”
剛說完,手腕便被玄武握住。
“音離,跟我回九重天。”他表情嚴肅,說得更是正經。
一時間靜谧一片,除去窗外時不時傳來幾聲吆喝。
可能是見慣了玄武對自己那副高傲模樣,如今這樣子,倒讓他不知道該怎麽應付了。
一副驚訝模樣,嘴角卻微微上揚,打趣道:“看來你是真沒醒酒。”
“音離!我沒開玩笑。”
這是玄武為數不多叫他的名字,往日的“瑤華”聽多了,一時間音離竟沒反應過來玄武是在叫他。
“我也沒開玩笑,我不回去。”音離也懶得再擺一張笑臉,微挑狐貍眸直直看向玄武,一字一句認真道。
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驟然收緊,玄武也許懶得再跟他廢話,拉住人便要往門外走,音離卻定神凝力,猛地掙開他的手。
玄武見狀更是氣急,聲音也高出幾許,道:“你不可再執迷不悟下去了!”
音離被他吵的頭疼,手指豎于最前做了一個噤聲狀,小聲道:“這天才剛亮,樓裏還沒人醒,小點聲,擾到別人清夢可不好。”
他這話說得不輕不重,不帶絲毫感情,可以玄武與他相處這數百年的時間,他便知道,瑤華這樣,才是真生氣了。
“你說我執迷不悟?不過是尋些趣味得了,人生在世,不就是求一個舒坦嗎?雖說生在九重天,做個瑤華仙君,可我不舒坦,這神仙之名,不要也罷,除仙籍也好,剔仙骨也罷,若能真正得一個舒坦,那便足夠了。”
“我看你是動了情!就是那個柏蒼!”玄武低吼道。
這話如同一把刺刀,将音離剛僞裝好的外皮給割開,血淋淋的将骨肉呈現出來。
“胡言亂語,我看你這酒今日是醒不過來了!”音離放于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玄武卻笑起來,看向音離,像是要将他緊裹的外皮全部撤下才肯罷休:“我看是你醉了!你當昨晚你做的那些事我沒看見嗎?”
終于将這句話搬到臺面上來,音離漆黑雙眸一刻間暗下去,緊咬後槽牙,握拳的手不斷顫抖,沉聲道:“你昨夜沒醉?”
“我倒真想醉了,醉得不省人事醉得一塌糊塗!”玄武面上神色竟是說不出的難受,看向音離的眼眸泛紅,道:“那樣,我就什麽都可以不管了。”
輕呼出一口氣,握緊的手指慢慢放松,音離神情淡然,道:“那就實話實說好了,我确實動情了,怎麽,要去天帝那告我?我不在乎。”
既然已經撕破臉,自然也沒什麽好說的。
明明還是清晨,兩人之間已然火冒三丈。
可玄武面上緊繃的神經卻突然放松,避開音離的眼神不再看他,緩緩地,似乎是在懊惱地說出一句:“為什麽不是我?”
在這安靜的房間中,音離自然是将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可聽清楚了,心卻亂了。
“你為什麽偏偏喜歡他......數百年來與你朝夕相處的一直是我!他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妖怪才與你相處幾天?!憑什麽!”
料是音離也想不到玄武這心思,只道他藏得太深。
“這些事......和時間沒關系......”音離也是第一次動情,不知該如何說。
有些人,也許只見一次,便足以叫他朝思暮想,誤終生......
“夠了!音離,你跟我回九重天,所有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也絕不會為難那個柏蒼半分。”玄武深呼出一口氣,平靜下來,道。
“你威脅我?”音離挑眉問道。
“跟我回去。”玄武顯然已經沒有耐心。
音離笑起來,明眸皓齒,眼底卻如寒冰陰冷,輕聲道:“不回,以後也絕對不回。”
“好!”
也許是氣瘋了,玄武大吼一聲,一瞬間在音離眼前消失。
所有的争吵歸于平靜,音離擡眼看向窗外,對面包子鋪剛開門,熱氣騰騰的白霧自鋪中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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