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所托

并非是如荼冷血,不願意收留無家可歸的姑母,而是祖父越鵬為人頗有些看重越州利益,在他的心中越州排第一,什麽都往後排。姑母大歸,一來會影響家中姑娘的婚嫁,二來也會因為姑父之事引火上身,怎麽看也不是一樁好事。

如荼想,這個謎底恐怕要等回去之後才知道。

及至下午,車馬停靠在大門中,換了小轎子在中軸走着,過往仆人紛紛停下,越女們的轎攆們用的是孔雀金線織的布,走在前面的侍女們提着香粉梳妝匣子等等,排場大的吓人。

如荼對這些早就已經麻木了,越地人常說越女是州牧的掌上明珠,她們在府內吃穿用度比嫡長孫越辟還要高,但是如荼也知道祖父給她和姐姐的待遇越高,她們的利用價值就越高。

她們習以為常的事情,在謝家人看來覺得有些不适,尤其是和離歸家的謝表小姐謝挽,若非父親犯事,她是絕對不會來越地這種南蠻子多的地方,憋仄矮小的屋子,潮濕的天氣,什麽時候都吃着帶甜味的菜,這些都讓她快了到臨界點,更讓她感到無言的是,她們謝家來的人嚴禁出入,即便住在越府,也只能住在最裏的地方,仿佛她們是見不得人似的。

來的時候,她們謝家人是從角門而入,正門都不讓登,當時母親跟她們說是因為越家正門只會為大人物,似欽差或者州牧上峰過來才會如此,可現在馬上被打臉了。

姑太太自己也不解:“雲姐兒和荼姐兒倆個丫頭果真這麽受到這樣的厚待不成。”

還是站在前面的謝寧轉身過來,“母親,妹妹,我們去給外祖母請安去吧。”他笑母親和妹妹還沒看清楚形勢,此時越氏二女,一位即将成為滄州陳家的主母,一位則要成為肅家兒媳,而他們這群來避難的人,有什麽資格和未來炙手可熱的人相比。

甫一落轎,如荼姐妹便去了存楓堂,這裏住着的是她們的母親楚氏。

進門之後,姐妹二人緩緩行禮,被楚氏一把拉住,能生出姐妹倆這般容貌的楚氏也同樣容貌不俗,她是中州楚氏的嫡女,因有一伯父為前朝大司馬,如今為本朝刺史,越鵬爽快的為次子結下這門親事。

如荼看着母親的肚子,笑道:“娘,這真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了,您和爹終于如願以償了。”

“你祖母這幾天對我也和顏悅色許多了,以往看我雖然客氣,但是透着疏遠,現在還會主動關心我。”楚氏覺得自己有些苦盡甘來。

她能夠擁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其實就沒什麽遺憾了,可是女兒終歸要嫁出去的,長房越辟再好,他是嫡長子,萬事以越家為重,她和郎君不敢置喙,如果她肚子裏的這個也是兒子,至少他會幫幫自己的親姐姐。

母親高興了,姐妹倆也跟着高興。

母女三人坐下之後,如荼便問起姑母之事,“祖父并非很好說話之人,為何收留姑母表哥以及謝氏下人?難不成其中有何緣由不成?”

提到這個,楚氏打發下人出去,才道:“你二人嫁妝中多添置了兩幅坤輿圖,一幅是燕京外十六州地形,另一幅則是海上坤輿圖,有這個難道還不能讓你姑母回來?”

祖父果真是老謀深算,她雖然嫁了兩位孫女出去拉攏,砝碼還嫌棄不夠,畢竟女人在亂世随時可以扔棄的,所以他兩邊下了更重的砝碼,讓兩邊撕的不可開交,以後無論誰勝利,越州都固若金湯。

如雲冷笑:“祖父還真的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楚氏對長女很是愧疚,次女到底嫁的還是從未成親過的,而長女嫁給已婚休妻之人,日子更是難過,她掩面而泣:“雲姐兒,都是爹娘沒用。”

她們抗争過,甚至還帶着一雙女兒回了中州娘家,但是公公有辦法說服她們,一切都是沒用的,她娘家人也不肯讓她們多住,她和丈夫也沒有辦法。

越如雲也不會怪爹娘,她的爹娘平日在家地位就不如嫡出大伯,父親雖然正直的很,但卻不熱衷于仕途,終于寄情山水,政事上毫無建樹,他就是相幫也幫不上,更遑論楚氏一弱質婦人。

她反過來安慰楚氏,“娘,您別自責,木已成舟,我也想通了,日子我會好好過的。滄州離中州不遠,我會經常跟外祖家聯絡的。”

楚氏想,女兒們太懂事了,但凡男人自己厲害點,也不會如此。

母子三人說完話,楚氏便催促她們道:“外客這會子肯定在你祖母那裏,你二人換身衣裳随我過去吧。”

如荼和如雲分別讓丫頭拿了衣裳來,二人穿着同色的芙蓉色廣袖寬身上衣,頭上梳着雙螺髻,如荼插了一枝麗水紫磨金步搖,如雲則戴了一枝菊花紋琺琅彩步搖,姐妹二人對視一眼,見對方形容挑不出錯來,才随着楚氏過去。

祖母諸氏住在東邊的延年居,因她上了年紀,喜歡禮佛,進了延年居的大門,便能聞到若有若無的檀香味。

諸氏雖然五十有六的人,但一頭青絲一點白頭發都沒有,保養的很好,她穿着青色的長袍,手腕上纏着佛珠,頗有一些慈悲像。

楚氏進來便行禮,“給老太太請安,大姑娘二姑娘原是先準備去拜見姑太太的,但從外頭回來,又換了一身衣裳,聽翠喜說姑太太在您這兒,兒媳便帶着她們過來了。”

如荼的姑母和前幾年看到的樣子很不一樣了,她前些年臉上滑膩的很,現在毛孔卻全部浮出來,妝容被汗浸濕了,她或許還沒有意識到,身上穿的料子雖然新,但款式已經不是最時興的樣子,由此可見,她的日子過的不太好。

大伯母王氏拉過如荼和如雲道:“快來拜見你姑母。”

王氏一向對姐妹倆很是照顧,她又是越家主母,姐妹二人管家都是跟着她學的,見王氏如此說,如荼和姐姐連忙福了一身,姑母越從玉強笑着讓她們起身,又讓自己的女兒謝挽過來見禮。

謝挽和她們年齡相仿,個子比她們要高挑很多,鵝蛋臉兒,皮膚似雞蛋剝殼一樣滑白,她穿着一身水藍色的交領襦裙,下巴微微揚着,行動間和古畫上的仕女一般。

王氏的兒媳婦越辟之妻周氏笑道:“挽姐兒在月份上比我們荼姐兒要大一點,比雲姐兒要小一歲。”

表姐妹三人互相見禮之後,周氏才帶着她們在下首坐着。

越從玉不由得跟老太太感嘆:“我上次看到她們姐妹時,見她們稚氣未脫,現下就都要出閣了,日子可是過的真快。”從前越從玉日子過的不可謂不好,她如今回家客居,還得看嫂子們的眼色,她在感嘆的還是過去的時光罷了。

楚氏接過話來,“姑太太說的是,我這個做娘的都巴不得多留她們幾年,這嫁女兒無非是在心上剜了一塊肉去了。”

她很聰明的沒有提起謝挽的婚事,謝挽也及笄了,但是就眼下這個情況嫁給誰都不合适,差點的謝挽瞧不起,畢竟是謝氏女,再略好一點的,誰又會瞧的上她,也是笑話罷了。

謝家祖籍琅琊,但樹大分枝,搬到宸州的謝家雖然也和琅琊本地的族人把關系維持的很好,但是出了事,誰還會理她們,尤其是抄家滅族的事情,誰也救不了,若非越從玉和離歸家,越家願意收留,恐怕留下來一家子只好充軍了。

男人充軍尚且有條路,女人充入教坊司,堂堂謝家女如何去教坊司那種地方。

可就憑謝挽的條件,若是要求降低一些,在越地找一夫婿,也未必不和美。

越從玉看了看如雲和如荼姐妹,二女一明媚一清麗,一如牡丹一如玉蘭,各有千秋,卻又美不勝收,讓她都驚嘆于侄女之美貌,便是連平時以貌美著稱的女兒謝挽站在她二人身邊,猶如螢燭之光,永遠無法與日月争輝。

她想,若是她有這樣一雙女兒,恐怕也是舍不得的,尤其是在她們說話期間,管事娘子送了幾簍荔枝過來,說是從滄州送來的。

荔枝有多珍貴,越從玉很是清楚,再看看老太太果真面上有光。

諸老太太笑道:“你去打賞送荔枝過來的人,一人打賞十兩銀子,就說辛苦他們跑這一趟,老身代替全家謝過陳太守的心意了。”

管事娘子領命而去,諸氏對如雲道:“這荔枝你可要好好嘗嘗。”

越如雲裝作害羞,捏着帕子任人打趣。

留了一簍荔枝給在場的人吃,王氏收了一簍到冰窖,還有一簍送給前邊男人們宴席所用。

紅色的殼兒一剝出來裏邊是白嫩的肉,清甜可口的汁水進入嘴裏,讓人沁入心脾,謝挽在北邊也沒吃過這個,分到面前的幾個,不一會兒便吃光了,但她又不想留下貪吃的模樣,即便是再好吃,她也不會再要丫頭去拿。

如荼嘗了幾個,覺得不夠味兒,讓乳母丁氏又拿了幾個過來,看謝挽前面的盤子空了,以為她是客人,不好開口,所以便同丁氏道,“乳娘,你幫謝表姐也拿一點過來吧,你站的近點。”

謝挽推辭一番,如荼笑道:“表姐來了我們家就跟自己家一樣,這荔枝珍貴容易壞,你不吃豈不是糟蹋了。”

最終謝挽還是嘗了幾個,臉色也緩和了一點,她母親越從玉見狀心情也舒緩一些了。

等從諸老太太處出來之後,越從玉就鼓勵女兒多和越家姐妹相處,“如雲嫁的是滄州陳家,如荼嫁的是燕京,我現下是大歸的身份,縱使家財萬貫,也不一定能為你找一門好親事,但若是她們幫幫你,你的日子肯定好過。”

謝挽卻道:“她們不過是一方州牧的孫女,生長在鄉野南蠻之地,我怎麽可能和她們為伍,再說了,您不是說陳澗并非良配嗎?”

她可是聽說陳澗停妻再娶一事,如此行狀,越如雲的日子怎麽會好過,她有什麽好羨慕的。

“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但凡男人有幾個是癡情漢子的。”越從玉嘲笑女兒天真。

宸州謝家也是豪富之家,盡管一路上打點了不少才能到越州來,但留下來的依舊很多好東西,越從玉讓女兒陪着她去庫房挑東西給二位侄女添妝。

謝挽不解,“娘,我們不是已經給了坤輿圖了嗎?怎麽還要給?”那張坤輿圖可是她爹用性命換回來的,連謝家本家的人都沒給。

“因為我回來了,她們要早嫁,我這個做姑姑的可不能不懂事啊。坤輿圖那是咱們賣你祖父的好,其餘的是我給她們自己的。”越從玉感嘆女兒還是被自己養的太好了,寄人籬下,可不得讨好主人家,還真當是昔年自己歸寧一樣。

婚期提前之後,府裏便緊鑼密鼓的籌備起來,王氏周氏都忙活起來,一擡擡的嫁妝歸置在一起,這次是越州最大的喜事,越女所嫁之人又是北邊和南邊都最有影響力的家族,王氏生怕一個不周到,被人诟病。

姐妹二人選擇同一天出嫁,越鵬從女兒從玉歸寧那一刻就打算好了,讓兩位孫女一起出嫁,接親之人勢必會比較,那時候排場越大,孫女們就越受重視,她們受到重視,誰還敢小觑越州。

雖然是如荼的婚禮,但是她除了穿上嫁衣之外,其餘什麽都不用做,越鵬早已為孫女們準備了龐大的陪嫁隊伍,針線上的人,茶房的人,專門的管事之人,連廚房的人也陪嫁了的,可以說她除了讓自己美美美的嫁過去就行。

百無聊賴之時,如荼便讓侍女采摘了鮮花過來,把花插在瓶子裏左看看右看看,此時,越從玉母女過來了,如荼忙放下手中的花過去請安,一把被越從玉拉住。

“荼姐兒,我和你表姐過來給你送些添妝,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如荼笑道:“姑母客氣了。”

越從玉想起兒子所托,又道:“也不是客氣,姑母還有一事要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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