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歡迎來到精神療養院
我有一間住滿了怪物的屋子。
神明在春天來臨的時候,将怪物埋在了土裏。
悲傷、病态、折磨、吶喊,這些肥料一同灌溉。
到了秋天的時候,神明就收獲了五個怪物。
我們,填滿了這間屋子。
春天到了。
在南方,冬天的微些老葉子還挂在枝葉的尖上,新的嫩芽同時也開始冒頭,新生将蒼老推到了枝葉的邊緣。
泛黃的葉子到了邊緣,它們被推落,旋轉而下,飄在一棟巨大的、古老的、暗沉的建築物前面。它的周邊圍着堅硬的鐵鋼絲,直直向上,沉重的大門冰涼又沉重。
少年站在這棟建築物前面,他穿着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俊秀的臉上架着一副古典又有設計感的眼鏡,看起來斯文極了。
他拿着一張地圖,無法想象自己真的依照上面的指示,成功來到了這個荒郊野外。
他剛站在門口沒有幾分鐘,一個人立馬就沖了出來給他開門。“師弟啊!你還真的來了!”
席慕皮笑肉不笑,“師兄,你們醫院有點偏僻。”他說“有點”兩個字的時候,語氣中是滿滿的諷刺感。
羅澤笑嘻嘻,完全無視了他的調侃,給他把門敞開。
存活了一定歲月的鐵制大門發出刺耳的聲音。
席慕表情複雜。
羅澤看到他百感交集的模樣,笑得更加燦爛了。“這家醫院開了一百年了,所以選址偏僻了一些,建築物老舊了一些,你應該都是能理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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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表示,能理解,但是想走人。
羅澤勾着席慕的肩膀,不容許他逃走。“我們醫院正需要幾個跑腿的實習生,你應該也是要找一家醫院實習的,你只要選擇了我們,我們的狀況就是雙贏啊!”
席慕聞言,發出了奇怪的笑聲,推了推挂在鼻子上的眼鏡。
羅澤無視他的詭谲表現,将他拉了進去。“席慕!歡迎來到杜松子樹下精神療養院!”
席慕看着還算是有氣勢的高樓,暫且忍下了牢騷。
他們兩個人走進了高樓。
席慕是精神病學的學生,他們學校規定要在這學期出去實習。席慕的學習成績優異,有好幾家醫院都朝他抛去了橄榄枝。好學生席慕正在煩惱先去哪家醫院看一下情況的時候,畢業了兩年的師兄羅澤聯系上了席慕。
這個異常纏人的師兄告訴席慕,他們百年精神病療養院很缺實習生,希望席慕多多考慮一下。緊接着,他不顧席慕的拒絕,為他預約了來這裏觀摩的時間。
席慕無奈,只好準備來杜松子樹下精神療養院。就在他打探這家精神療養院的情況的時候,有兩件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第一件事是,杜松子樹下精神療養院很偏僻很遠。第二件事是,因為太偏僻了,那裏連導航都沒有,只能靠着地圖以及羅澤的指導才能到達目的地。
“這裏真的不是什麽怪人的實驗基地嗎?”席慕忍不住吐槽。
羅澤的動作稍微一僵,但是很快又恢複了笑嘻嘻的樣子。“很多人來到這裏的第一句都是這樣,但是我們的醫院真的特別寬敞,特別明亮,特別舒服!最重要的是特別适合你這樣的優等生!”
“你們有那麽缺人嗎?”席慕郁悶道。
“倒也沒有那麽缺人。”羅澤的眼睛微微一彎,“缺的是人才!”
席慕才不會聽他胡說八道。
兩人一邊聊着,一邊走過了長長的道路,來到了精神病院的大門前。
席慕還沒有進去,在門口就看到了敞亮的走廊,有不少穿着病服的病人在散步,還有不少人坐在路邊和人談話。要不是有個別人神情呆滞,站立得一動不動像個雕塑以外,這裏似乎就是一家普通的醫院。
醫院熱熱鬧鬧。
跟羅澤說的一樣,除了偏僻一些以外,這是一家非常優秀的醫院。
席慕帶着些欣慰的心情,一腳踏進醫院裏面。
他的腳步落到了陌生的地板上。
這一秒,熱熱鬧鬧的醫院突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刮了過去,數十雙眼珠子齊齊盯着門口。
白刷刷的背景,白色的病服,空洞的眼白,這副景象異常詭異。
席慕心生詫異。
人們的異常只有一瞬間,他們轉回頭,醫院又恢複了熱鬧。
羅澤在旁邊,依舊是笑嘻嘻的模樣。“這裏是開放式病房,大都是快要康複的精神病人在這裏,這裏的病人相對會乖一些,如果你過來了,就在這裏工作。”
“嗯。”席慕答應了一聲。
“你這是答應要過來工作了?”羅澤有些驚喜。
席慕推了推眼鏡,“還沒有,不過這邊确實不錯。”
幹淨整潔的醫院,長得幾乎看不到盡頭的走廊,病人在散步,護士在一邊悉心照顧着,非常和諧的地方。
羅澤還帶他去了五樓,那裏有音樂室、繪畫室、手工室以及兵乓球桌,病人們沉迷進自己的世界,不亦樂乎。
但是席慕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這裏的人太像是死人了。雖然說精神療養院裏的人必定是因為精神出了問題才會入住療養院,但是這裏的人未免也太像是死人了。他們安靜到不可思議,唯恐自己的動作會得罪人一樣。
羅澤聽說了他的疑問以後,嘆了一口氣。“我是怕你小小年紀,沒有辦法承受太過可怕的畫面,所以才把你帶過來這一邊的。”他煩惱地按着腦袋,“你居然還嫌棄這裏的病人太乖!發狂的病人在另一棟樓,你确定自己要去看看嗎?”
席慕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師兄,你還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就趕緊拿出來吧,我差不多是時間回家了。”
羅澤聞言,死死拉住席慕的衣角,要知道院長可是給了命令,無論如何都要拿下席慕的。“那我帶你去看看吧,我們的危險病人。”
席慕覺得他是誤會了什麽,自己也沒有一定要去看危險病人的意思。
羅澤拉着席慕,走出了這棟樓。“來吧來吧,大哥,他們在另外一棟樓。”
席慕聽他說其他病人在另外一棟樓,這才有了這裏果然是一間家大業大的療養院的感覺。
羅澤一邊在前邊帶路,一邊拿出手機聯絡人,“喂喂,我是羅澤醫師,我想帶一個人去封閉式病房看一下情況,你們幫忙布置一下。”
布置?
席慕滿頭霧水。
羅澤一直觀察着席慕的反應,見狀,安撫性地笑了笑。
電話裏頭的人說了幾句話就挂掉了,速度很快。
羅澤笑了笑,“似乎需要一點時間,你需不需要去哪休息一會兒?”
“有什麽好布置的?”席慕無奈到笑出來,“我又不是什麽來檢查衛生的領導。”
羅澤只是說了一句,“還是安排好比較好。”他的語氣意味深長。
“唉。”席慕嘆了一口氣。
羅澤讓他在花園裏的椅子坐好,自己跑進樓房裏面去,拿來兩罐茶飲出來,給了席慕一罐。
冰冰涼涼的鋁罐冰凍了席慕的手,席慕看着茶飲,沒有立馬打開。“師兄,你來這個醫院多久了?”
羅澤拉開了拉環,癱坐在椅子上,望着藍藍的天空。“三年了。”他說,語氣中有不符合自己年紀的滄桑。
“不考慮換個醫院嗎?”席慕也拉開了拉環,玻璃材質的鏡片被冷氣沖擊。“這裏的環境不錯,但是實在是太偏僻了。我記得你當時的成績很不錯,幾家不錯的醫院都搶着要你。”
羅澤搖了搖頭。
“為什麽?”席慕問。
羅澤笑着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招你進來,你反而想把我推出去。真是的。”
席慕的身體歪了一下,随後擺了回來,他笑了笑,并沒有接話。
羅澤看着少年,席慕的身體袖長,五官俊美。按道理來說,會是校園的風雲人物。但是他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席慕總給人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感覺,沒有太多人靠近,他居然在學校這種小社會中,成了一個有點透明的人物。羅澤問道:“那你有什麽打算嗎?要是你有其他的目标,我也不會勉強你一定要過來的。”
“不,我沒有。”席慕速答。
“不要因為不好意思,而說違心話。”羅澤不相信,那麽優秀的人,怎麽會對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計劃。
“不是違心話,是真的沒有。”席慕笑了笑。他這種人很普通吧,沒有什麽特別想做的東西,也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如果一定要對未來有什麽暢想,席慕覺得自己會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找一個普通的對象,過上一輩子普通的生活。
氣氛有一瞬間的尴尬,羅澤大口喝完了手中的茶飲,站起來,“算了,不坐了,那邊收拾東西的速度很快,我們幹脆直接地過去好了。”
席慕聞言,拎着茶飲跟上了羅澤的步伐。
另一棟樓離他們所在的地方沒有多遠,走了幾分鐘以後就到了。不同于敞開門等着人去觀摩的第一棟樓,這裏戒備森嚴,門口就有幾個保安守着。羅澤拿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工牌給他們,保安核對了以後才放他進去。
“水給我們吧,鋁罐不能帶進去。”保安朝席慕伸出手。
席慕将茶飲交給他。
“等會出來的時候再給你。”保安說。
“不用了,幫我扔掉吧。”席慕朝他擺了擺手。
保安明白了。
這一棟樓的窗戶都被關上了,白色的窗簾拉緊,連陽光都投不進分毫。就算是這樣,人們還是需要光的,于是刺眼的白織燈從天花板打下來,照亮了路。這裏的走廊除了巡邏的保安以外,沒有一個病人。
“看。”羅澤朝席慕示意,“這裏就是我們的封閉式病房。”
他們的面前有一間又一間的房間分布,房間鎖緊,而且是鐵門,什麽都看不見。
“你要是對危險病人感興趣的話。”羅澤想了想,“你是想要看看那些一言不合就砍人殺人的,還是想直接去看看我們的鎮院之寶?”
砍人殺人的病人,席慕看得很多,他相信羅澤應該也看得不少。“什麽鎮院之寶?”席慕冷淡地問。
羅澤對于他興趣缺缺的态度很不滿意,“我們的鎮院之寶,一個同時患有人格分裂、精神分裂、歇斯底裏症、古德菲爾綜合征、癫痫、分離性漫游、木僵、狂躁症等等病的病人。”由于患病者的病狀太多,羅澤數不過來。
席慕:“……”
羅澤說起那個病人,興趣盎然。
席慕沒搭話。
羅澤:“……您老還不滿意嗎?”他也太冷靜了,要知道他第一次發現有人集那麽多病症于一身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
“我是覺得這樣的标本應該供起來。”他問,“他還活着嗎?”
“活着。”羅澤想起了那位病人,勾唇一笑。“而且生龍活虎的,有空就逃出來砍幾個人。”
“哈哈。”好好笑哦。
席慕和羅澤在死氣沉沉的環境裏有說有笑,場面荒謬絕倫。他們走過一間間被密封的房間,直到走到了走廊的盡頭。
到了這個位置,醫院的人沒有再開窗戶了。頭上的這盞燈用了很久的時間,鎢絲因為高溫被汽化,他們比起門口邊的燈要暗上許多。光明被黑暗纏繞,鐵門因此顯得更加沉重。
羅澤保持着笑容,從口袋裏掏出了自己的卡片,刷了第一道鐵門。第一道門打開,裏邊還有一道門。羅澤然後找到了鑰匙,準備開第二道門。
一般關重要病人的房間都有兩道門。
羅澤拉開第二道門,還有第三道門。
席慕的笑容漸漸僵硬了。
羅澤連開四道門,這才敞開了通道。
“來吧,他被綁起來了,很安全的,但是我還是要建議你只看,不要碰。”羅澤讓開路,讓席慕進去,“之前他也是這麽被綁住,但還是成功從一個護士的手上撕下了一塊肉。”
羅澤風輕雲淡地說出了可怕的話,但是席慕完全不會被他吓到。他穿過羅澤,走進了病房。
病房很大,但是什麽都沒有,白刷刷的一片,跟外面的空間別無二致。正中央的地方擺了一張大床,一個人被束縛帶綁在了床上。
席慕朝羅澤看了一眼。
羅澤點了點頭,示意席慕可以走前去。
席慕為人冷靜自持,遇到事情總能妥善處理,緊張這兩個字與他幾乎無緣。他一步步靠近白色的床,慢慢地看到了一個被束縛帶死死壓住的少年。
他被綁了起來,下半張臉上戴着禁食口罩。
席慕的視線從他的腳往上挪。
最後,他的視線停在了他的眼睛上。
他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純粹而又無辜。
高純度的昂貴眼睛,跟他那頭亂糟糟且廉價的染上去的金棕色頭發相反,形成了讓人無法忽視的絕佳對比。
病人對上席慕的眼神,雙眼彎彎,愉悅地笑。他一笑,介于黃色與咖啡色之間的琥珀色瞳孔被壓擠,似乎會滴下美麗的液體。
席慕的心髒,發出了撞擊的聲音。
後來別人告訴這是席慕,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藍斯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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