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自尊
我的心靈早就敲碎。
藍斯遇捧着一本童話書,這本書裏面,只有一個童話故事,那就是杜松子樹下的故事。
丈夫娶了一個新的妻子,妻子見到自己的女兒就非常疼愛,見到男孩就恨不得殺了他。她每天都欺負他,起初是偷偷地捏他,接着是推來搡去,做得過分了的,就将他從高高的階梯上推下去。
男孩的心已經破碎。
因為他在某次摔下去的時候,看到了在門縫裏看着一切的父親。
他不聲不響,默許了事情的發生。
李白白和傅徒正在手拉手,歡樂地轉圈圈。
“藍斯遇死掉了,歐耶!”
“可怕的藍斯遇死掉了,歐耶!”
藍斯遇抱着童話書,繼續縮在角落,他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去和他們溝通,現在他的名字也叫做藍斯遇,他們如此慶祝藍斯遇的死亡,好像也在詛咒自己去死一樣。
不過他也能明白,畢竟第一人格在的時候,他們全部都是被壓制的人。人家說,患了人格分裂症的人都為了時不時會冒出來的人格而煩惱痛苦,而他們反過來,要是你不小心不經過藍斯遇的同意,占據了他的身體,等你回來的時候,只會被折磨。
“小怪物。”09404喊他,“去休息吧。”
藍斯遇看着胡子拉碴的09404,突然開口,“我有名字了。”
“哦。”09404對于他的興致并不高。應該說,09404對于自殺以外的事情,興致都不高。“那些醫生給你取的嗎?你叫什麽名字。”
藍斯遇拿下帽子,琥珀色的眼睛閃閃發亮。“我叫藍斯遇。”
一瞬間,整個空間都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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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萬奇正在吃飯。
席慕端來了一碗粥,沈萬奇看着清單的粥水,不滿地嚷嚷,“拿了那麽多錢,還那麽吝啬,飯都不給一碗,太喪心病狂了吧。”想了想,沈萬奇将粥給推走了,“我要吃飯,我要吃肉。”
席慕好心告訴他,“你應該吃不……”
沈萬奇說:“我要吃肉。”
席慕見他堅持,于是不再阻止,讓人端了飯和肉進來。
沈萬奇拿起塑料做的湯匙,挖了一塊肉,塞進了嘴巴裏面去。
一塊肉,讓沈萬奇差點吐了出來。因為藍斯遇太久沒有進食了,所以他一開始吃東西,吞咽并不容易。當他開始咀嚼的時候,胃袋也沒有辦法承受太過油膩的食物。
沈萬奇将肉吐了出來。
席慕早就知道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他重新将粥遞到他的面前。
沈萬奇含淚喝粥。
喝完粥以後,沈萬奇拍了拍空癟了的肚子,靠在牆壁上休息。“那個死小鬼究竟做了什麽。”他抱怨道,“原本這張臉可好用來騙人了,現在被人弄得幹癟癟的,就差把可疑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席慕專門帶了一個凳子進來坐,“他不願意吃東西,說食物都是有毒的。”
沈萬奇張開腿坐在床上,煞有其事地點頭,“他也沒有錯,這裏的食物十有八九是有毒的。”
席慕皺眉看他,“藍斯遇不是被害妄想症?”
“他是。”沈萬奇毫不猶豫就回答,“你要是懷疑藍斯遇有什麽病,立刻大膽去驗證,十有八九就是,不要猶豫。”
“你之前還不承認他就是藍斯遇。”
“反正他确實繼承了藍斯遇所有的病。”
聊天聊得順暢,席慕話鋒一轉,“你說給藍斯遇的食物确實有毒?”
沈萬奇攤手。
真的很難搞。
看打探消息無望,席慕問他:“可以吃點維生素的藥之類的嗎?”
沈萬奇看着面無表情的席慕,笑了,“可以哦。”
席慕轉身去拿藥,“我學醫學,大部分的藥物還是可以分清的,這個确實是維生素。”
沈萬奇看着席慕倒藥,忍不住樂了。“醫生,看來你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就跑來這家醫院工作了。我知道,就是那種吧……”
席慕倒好藥,遞給他。
沈萬奇點着他的手掌心,笑嘻嘻,“要有一些正常人在,才能顯得這家醫院是正常的。”
席慕眯起了眼睛。
沈萬奇準備從他的手心中接過藥,但是他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席慕敏銳地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沈萬奇的手突然從席慕的手掌心旁邊落下,打翻了席慕的手,将藥拍飛。
席慕:“……”
“糟糕!”沈萬奇試着将雙腳放在地板上,想要阻止自己的發抖,但是他的腳一站起來,就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扭曲了,随後直直倒在地板上。
“喂。”席慕立刻就去扶起他。
沈萬奇死死地趴在地板上。
席慕幹脆将他整個人都抱了起來,拖到床上去。
“你沒有事吧?”席慕擔心地望了過去。
沈萬奇的瞳孔一下子變圓了,也沒有再壓着眼皮,他睜大圓溜溜的眼睛,看着席慕。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手足無措的,且無辜的感覺。
“藍斯遇?”席慕問。
對方不回答他。
好的,就是藍斯遇。
藍斯遇想要推開面前的人,但是他現在的手腳不受控制,手的一個錯位,的手掌改成按在了席慕的胸膛上,好似要靠近他一樣。他錯愕,随後擡頭,琥珀色的瞳孔在震動。
光從頭頂上的白織燈身上散發出,光暈籠罩着兩人。
就在藍斯遇擡頭看席慕的時候,席慕也在低頭看他。
每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在某一瞬間會有一種神奇的預感。我們自己可以知道,自己命中注定會與某個遇到的人産生掙脫不開的羁絆。
“放開我。”藍斯遇語氣淡淡地說道。
羅澤提醒過席慕,務必要和藍斯遇保持距離。
席慕勾唇一笑,“現在明明就是你在吃我的豆腐吧,死小鬼。”
藍斯遇用了很大的力氣,才重新奪回自己身體的一些操控能力,艱難地從席慕的身上離開,然後倒進身後的床上。他用一種詭異的姿勢坐着,一動不動。
席慕不用問,也知道他發病了。“你之前跑哪裏去了?”
“人格交換。”藍斯遇說話很簡單。
“現在又回來了?”
“每當這具身體發病或者遇到了什麽傷的時候,我會被動替換其他人格。”因為,他是痛苦的承擔者。
他的态度冷淡了許多。
察覺到這件事情的席慕,依舊厚着臉皮腆笑着。“剛剛在的人,他說自己叫沈萬奇。”
藍斯遇沒有理會他。
席慕的舌頭舔了一下上嘴唇,然後繼續說道:“這個名字也太樸素了,還是你的名字比較好聽。”
長相醜陋的、性格惡劣的小孩,席慕只能誇他那個奇怪的名字。
藍斯遇轉了下眼珠子,看向他。
席慕:“哈哈。”
藍斯遇不想理他,不是因為讨厭他,而是因為自己很狼狽。他的手腳不聽自己的使喚,他現在的姿勢扭曲可怕。他對這個無能為力的自己感到生氣,連帶着也不想要搭理其他人。
席慕見他不想說話,也就不勉強了。“失禮一下。”他對藍斯遇說。
藍斯遇看着他,席慕朝他靠了過來,一下子環抱住他。
那溫暖的觸覺,要把藍斯遇都熏暈了。
席慕說:“可不要咬掉我的耳朵。” 他祈求完,然後用力,将藍斯遇抱起來,然後将他放到牆壁邊,讓他的背有支撐的地方。緊接着,他将藍斯遇擺弄,讓他的手腳都擺好。
“你先這樣坐着好嗎?”席慕問他。
藍斯遇感受他的離開,自己的雙手從他的脖子處被拉開。“好。”
席慕敏銳地發現,藍斯遇的語氣變得柔和了。“呼。”他的喜怒,他無法看透。
藍斯遇讀懂他的嘆氣。
一個精神病患者需要什麽自尊嘛。
但是,他就是需要。
“離我中午吃飯,離開這裏還有一段時間。”席慕問,“你是想要自己靜靜呆着,還是想要跟我聊天。”
“給我講故事吧。”藍斯遇還是那句話,“就之前說的,杜松子樹下的故事,後面的內容是什麽,給我講講吧。”
“你有那麽喜歡那個故事啊。”席慕感慨一聲,然後不得不告訴他一個令人失望的消息,“我本來昨天想要回去看看這個故事的,結果你要逃跑……我當然知道逃跑的人不是你,但是有人格帶着你的身體跑了,然後我就也跟着去照顧你了。工作完了以後,我就要回去睡覺了,所以我沒有去看。”他做保證,“下次吧。”
藍斯遇看着他,然後慢慢地點頭。
這個醫生的态度實在是輕佻,藍斯遇覺得他說的話一點都不可信。
看藍斯遇點頭,他又開始樂呵呵。
藍斯遇覺得他笑容傳達出來的意思就是,又把這個病人糊弄過一次了。
中午到來的時候,換班的護士來了,席慕就離開了。
藍斯遇雙手垂在身軀的兩旁,像是娃娃一樣。
他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
對于他而言,時間實在是太難度過了。他不想承認,但是如果席慕在的話,他起碼還能聽聽一些沒有營養的口水話。
藍斯遇閉上了眼睛。
他回到了自己的思維世界,也是每個人格的住所。舞臺的附近是他們聚合的地方,在舞臺之外,他們有各自的家。
藍斯遇站在森林的入口。
他覺得有點什麽不對勁。
森林的白霧太大了,空曠的森林裏,巨大物體踩在地板上,發出凄厲的聲音。候鳥成群結隊地飛過,張開嘴巴,尖利地騷擾着天空。
藍斯遇揮開眼前的白霧。
他的森林入口處,多了一個豎立的木牌,上面用紅色的筆寫了字。
來玩捉貓貓吧。
就像是小時候一樣。
快藏起來吧。
誰想要玩捉貓貓?
藍斯遇看着木牌,一頭腦的疑惑。
穿得破舊了的球鞋踩在地板上,穿着寬松的運動裝的女人捧着一碗炸醬面,正在一邊走一邊吸溜。她一頭長發随意綁起,露出來的臉蛋清秀美麗。
暴殄天物!
看着她粗魯的動作,路過她的人紛紛為那張臉蛋覺得可惜。
“頭!”某個辦公室的門打開,穿着整潔警服的青年朝她招手。“我有事找你。”
女人聞言,繼續吸面,然後轉身走進他的辦公室。
“頭。”青年人一看她進來,就将門關上。因為接下來的事情,他不敢再讓別人知道。“我聽說……只是聽說,也許是我聽錯了。”他小心翼翼地跟她确認,“你是不是将你的弟弟,席慕,派去杜松子樹下精神療養院了?”
席鑰吃飽喝足,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欸,你知道了啊,是真的。誰叫那裏戒備那麽森嚴,我們的隊員又那麽蠢。反正我弟都要找實習的醫院,我幹脆就耍了一點小手段,讓他進去了。”
警員的嘴角抽搐,腳軟了,“頭,你知不知道那是個什麽地方?萬一席慕被發現了,就死定了。”
“不會。”席鑰将塑料碗放到桌面上,“我又不要他做什麽危險的事情,他只需要好好上班,然後給我拍拍照,彙報自己的工作就好了。”
青年人搖了搖頭,感到窒息。“不不不,還是快點叫席慕回來吧。”
“話說完了嗎?”席鑰問青年人。
“明顯沒有。”
“我晚點有個重要的會,是關于那個宗教組織的。如果你沒有說完的話,等我回來。”說完,她轉身就走,潇灑地消失在了青年人的眼前。
青年人看着特立獨行的席鑰,覺得頭疼。
少年漂亮的臉蛋映在一張紙上,坐在輪椅上的人的手一抖,紙張就掉落在地板上。
“哥哥。”背後的來人将紙張撿起來,塞回那人的手中。“我一定會找回小遇的,你放心吧。”
那人聞言,欣慰地笑了,然後拍了拍他的手掌。“我相信你。”
中年人露出笑容。
“只是你要留心。”頭發已經花白了的中年人摸着自己的弟弟的手,“千萬不要弄錯人了。”
“怎麽會呢。”
“畢竟我們那麽多年沒有見他了。”中年人傷心地垂眸。
“哼。”樓下有人冷笑,美麗的少婦站在圍欄的旁邊,看着樓下的兄弟情深。
少女站在她的旁邊,她的耳朵正插着耳機,裏面在播放內容,于是她靜默不語。
耳機裏傳出聲音,溫柔的主播用哄小孩的音調說着故事。
“我的母親她宰了我,
我的父親他吃了我,
我的妹妹小瑪蓮啊,
她揀起我所有的骨頭,
包在一條綢手巾裏頭,
埋在那棵杜松子樹下。
克威,克威,我變成只
多麽美麗的小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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