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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編輯事件在熱搜第一挂了整整一周,網絡上的罵聲絲毫沒有冷卻的痕跡,反而愈演愈烈,牽連出一系列的證據鏈。
輿論漸漸不止針對賀博的實驗,而是轉向了整個研究所,一時間研究所成了衆矢之的。上面為了明哲保身,把自己摘的幹幹淨淨,假模假樣地要求徹查所有不合法的實驗。
為了防止內部流言傳出去,被試者們被徹底限制了人身自由。吳霁心再一次變成一只被豢養的寵物,好在這一次他的飼養員是林頔。
熱度雖然還在一直持續,但門口的記者少了很多,他們似乎明白已經撬不出來什麽東西,所以相機一收包一抗,潇灑地回去趕稿子了。
研究員們為了安全起見,依然只從後門的安全通道進出。
林頔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了吳霁心的母親。
他在休息時間從後門出來時正好看到了一個和保安拉扯的女人。
那女人身材瘦弱,妝容精致,可惜此刻的表情和姿态實在不配她這副精致的行頭。
女人拉扯着保安,聲淚俱下:“到底出了什麽事啊?我兒子在這裏,為什麽我不能進啊?我看到他就出來。”
保安推搡着她,“最近特殊時期,不能進,萬一是卧底記者放進去了,我這工作就沒了。”
林頔看着眼前這個和吳霁心有幾分相似的面孔,心裏一陣異樣,走過去示意保安不要動手。
“您好,我是這裏的研究員,您剛剛說兒子在這裏,能告訴我他的名字嗎?”
女人放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把撒開保安轉向林頔,“老師,我兒子真的在裏面,您和我談談。”
林頔仔細端詳着女人,似乎在評估這個女人的可信度。他禮貌地揮開保安想阻攔的手,對女人和煦地笑了笑:“您現在有空嗎?我們找一個偏僻的咖啡店聊聊吧。”
女人一聽這話便知道林頔一定是知道內情的人,猛地點頭。
“林博,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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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頔打斷保安,“出了事我負責,怪不到你頭上。”
他們在後門附近找了個很隐秘的咖啡店,林頔再三确認四周無人後才和女人一同落了座。
“請問您怎麽稱呼?我姓林,您叫我小林就行。”
“我叫謝寧,是吳霁心的母親。老師您剛剛的意思是知道我兒子的情況對吧?”
林頔點了點頭,“你兒子是我的被試。”
女人忽然睜大了眼睛,“被試?什麽被試?我兒子不是來治療的嗎?張校長是這樣跟我說的。”
張校長又是誰?
林頔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一直以來感到怪異的來源了,吳霁心最開始的表現根本不像一個知情人,也許他和他的家長從始至終都不知道他參與的是什麽。
正當林頔還猶豫自己要不要跟謝寧開誠布公,謝寧便哭着自顧自傾訴起來:“我兒子有抑郁症,我和他爸工作太忙,沒時間陪他看病,今年年初就把他送到了一個專門接管問題學生的學校,叫三成書院。”
林頔倏地擡眼,那個三成書院他知道,前兩年因為虐待學生致死被鬧出來過一次,後來不知道借了誰的勢,全網删帖,通稿洗白,沒過多久便重振旗鼓重新招生了。
“三成書院的張校長告訴我他們和北京的研究所有合作,這邊的新技術可以徹底治好我兒子的病。”
林頔大腦飛速思考,他大概已經确定這是個研究所和三成書院相互錢權勾結的非法騙局。
抑郁症對小地方的家長幾乎是毀滅性的,謝寧在新聞網站上看過很多因為抑郁症自殺的人,她以為染上這個病總有一天會自殺。
病急亂投醫的她正好看到三成書院的招生信息,她和吳霁心爸爸商量,男人坐在沙發上一根一根地抽煙,期間手機響了很多次,他受不了接起來,對面是嬌滴滴的女聲。
謝寧幾乎孤注一擲地把兒子送到這個看似正規的學校,期待她的兒子快點好起來。
林頔絕望地聽着,愚蠢的家長,為什麽不去正規醫院。
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他第一次在會議室電子屏上看到的那張照片上黑沉沉的眼睛。吳霁心有沒有被虐待過?一定是有的吧,不然他第一天出現時臉上的傷口是哪裏來的呢?他一個人在那地獄學校裏待了快一年,沒有人會像自己一樣替他擦傷口,沒有人晚上會給他一只手,他是怎麽在上百個日日夜夜中活下來的?
謝寧很快出聲打破的林頔的想象,“小林,我兒子現在是什麽情況?能不能讓我見見他?”
她的請求是天方夜譚,連這棟大樓裏工作的人都像做賊一樣上下班,外部人員沒可能進去的。
林頔嘆了口氣,“阿姨,現在正值研究所特殊時期,他沒法出來,就連我們在職人員也不能随意進出。”
女人撐着桌子站起來,一下秒忽然撲通一聲直直地跪下,她死死抓着林頔的手,臉上已經幹涸的淚痕和源源不斷湧出來的眼淚混在一起。
“林老師,您就幫幫我吧,我已經快一年沒見過孩子了,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媽媽,不該随便把孩子丢到一個地方不聞不問,但您就讓我見見他吧。”
林頔皺着眉頭,試圖把謝寧從地上拉起來,謝寧的固執令人驚嘆,林頔怎麽說也是個男人,竟然拉了幾次都沒拉動這個瘦弱的女人。
“林老師,別怪我為難你,我實在沒有辦法了。”
林頔任她拉扯着,深吸了口氣,“您有什麽話我可以幫您傳達,至于見面,給我您的聯系方式,過了這段特殊時期我聯系您。”
謝寧知道這已經是林頔最大的讓步,于是松開了抓着林頔的手,自己狼狽地站起來,用咖啡店的紙巾抹掉臉上的眼淚,努力收拾自己荒唐的儀态。
“林老師,代我向霁心說句對不起,他的媽媽沒有不要他。”
林頔鈍鈍地“嗯”了一聲,謝寧聽不出他的情緒。
他們一起走出咖啡館,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快到研究所時林頔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林老師?您不回研究所?”
“我去給霁心買點水果,您先回去吧。話我會轉達,可以見面的時候我會聯系您。”
謝寧聽到買水果的時候愣了愣,眼淚又不由自主的流下來,她的淚恐怕是要流幹了。
“林老師,謝謝你。”
林頔覺得很諷刺,這一對母子,先後對他說了“謝謝你”,但這句話的分量幾乎将他壓塌,一個推波助瀾者,如何承受得住受害者的謝謝。
林頔推開休息間門的時候,吳霁心還在刷卷子,連姿勢都和以前一模一樣。
林頔很想沖過去把他的卷子撕的稀巴爛,揪起他的領子痛痛快快地打一頓,當然最後,他還是會溫柔地把傷口擦幹淨,讓他枕在自己的腿上,拉着自己的手指。
太可憐了,林頔想,這個世界為什麽多可憐人。
林頔把水果放在桌子上,吳霁心聽到動靜擡起頭來看他。
“我見到你母親了。她讓我跟你說對不起,她沒有不要你。”
吳霁心倏地放下筆站起來,他盡力掩飾的那些難堪終于一絲不挂地展示給了林頔。
他隔了很久才悶悶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林頔走到他面前,像剛才想的那樣,揪起他的領子,“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吳霁心卻聽明白了。他沉默了很久,林頔甚至以為他會選擇再次逃避。
但吳霁心還是開口了,“這不是件光彩的事情,而且和你的工作沒有關系,你不用知道這些。”
林頔揪他領子的力道又加大了幾分,說話時呼出的氣幾乎帶了血腥味。與。夕。糰。懟。
“吳霁心,在你看來我是不是既沒有人情味也不值得信任。”
吳霁心被林頔推搡到了牆角,背重重地磕在了牆上。他面前的林頔雙眼通紅,眼淚蓄在眼眶裏不肯落下,一副委屈到極點的樣子。
他在委屈什麽?吳霁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委屈被欺騙?委屈自己的好給了這樣一個不堪的人?
“林老師。”
吳霁心開了口,恢複了這個陌生的稱呼。
“你對我太好了,但我不是一個值得別人對我好的人。”
他有些難以啓齒,但又不得不說下去,“你是這樣一個光鮮亮麗的人,不該知道這些事的。”
“你的學歷、能力、工作、甚至性格,都把我這只下水道的蟲子照得無處遁形。我沒有辦法告訴你我以前的事情,我好不容易披上人皮,還不想揭下來。”
林頔的手一下就脫了力,他剛才花了太多力氣,此刻一下倒在吳霁心身上。
他的臉貼在吳霁心的胸口,奇怪地想,這孩子的心明明這麽熱,為什麽就這麽捂不暖呢?
“傻孩子。”林頔無奈地笑了笑,“誰都有難堪的裏子,只是大家會把最光鮮亮麗的一面展現出來。”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你很像以前的我,我偶爾甚至會懷疑你是不是來自平行世界裏的我自己。”
林頔慢吞吞地說着,“我想對你好,但不知道什麽方式才不算冒犯,就好像我小時候想要別人對我好,但不知道用什麽方式來讨。你和小時候的我很像,即使眼巴巴地饞一樣東西也不會去讨,哪怕別人送到手邊也不敢要。”
林頔想起他小時候,他難以控制地想,上天把這樣一個孩子送到他身邊,是不是給自己一次重新活一遍17歲的機會。
“但我現在好後悔,如果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回到過去全部讨回來。”林頔聽到自己說。
吳霁心下颌抵着林頔的頭頂,身體微微地顫抖着。
林頔感覺到了他的顫抖,擡起頭來看着他的眼睛,吳霁心原本黑沉沉的眸子有了些許亮光。
如果我能救一個深陷泥潭的人,宇宙會不會多寬恕我一點,林頔祈禱。
林頔安慰地摸着他的臉頰,不知道這樣能不能給這個男孩一點點安撫和力量,“這不是什麽難堪的事,你能不能直接來讨?只要我有,我都給你。”
吳霁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不敢相信林頔不僅沒有對他露出嫌惡的表情,反而承諾要對他更好。
林頔低看自己了,他以為自己的善良從來都是恰到好處,其實在別人看來他的善良滿得要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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