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吳霁心一模比平時低了二十多分,他沒敢告訴林頔。他太年輕了,一點感情的回應都能讓他得意忘形,稀裏糊塗間做錯了幾個平時根本不會錯的選擇題。

他害怕自己成績繼續往下跌,不敢天天想着林頔了,除了每周固定的病情彙報,吳霁心很少再主動聯系他。

林頔當然不知道什麽原因,看着逐漸冷淡的吳霁心不是滋味。來來去去,人心怎麽就變得這麽快,他覺得自己的命大概就是這樣了,永遠停在原地,永遠被別人抛棄。

高考結束那天是母親的忌日,林頔回了趟老家,一個北方小鎮子,經濟不太發達,處處是重工業城市的殘敗餘景。

塵封往事的老房子被打開,精致的林博士仿佛又變回了那個脆弱、愛哭的瘦弱男孩。房子在他出國前被打掃的很幹淨,但他站在門口,還是能夠聞到屋裏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林頔放了行李就去了母親的墓地,拎了兩瓶酒,給母親倒了一杯,給自己倒了一杯。

“媽,對不起,現在才來看你。”

九年了,林頔終于鼓足勇氣來了。

“我這幾年過得很好,讀了博,進了研究所,我的同事們叫我海外派,說我是精英主義,不知道這樣有沒有成為您心裏最棒的孩子?”

林頔身上沒有一點小城市人的影子,他看起來像從小在富貴人家長大的小少爺。他這樣小城市出來的人,憑自己爬到這樣的高度已經快到頂點了,他把自己包裹的很好,沒人知道那些在異國他鄉實驗室裏睡着的夜晚,那是屬于他一個人的。

“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對不起,但是我太孤獨了,我的朋友有自己的家人,有其他朋友,他們好像不需要我。但這個男孩和我一樣孤獨,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您會原諒我的吧?”

他自私了,他知道這條路不好走卻還是心動了,林頔總能在世間千千萬萬條路中挑一條最難走的路。

墓碑上母親恬靜地笑着,好像世間一切苦難從未在她身上降臨過。

林頔坐在地上,昂貴的褲子沾了土,他靠在母親的墓碑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酒,旁邊的手機亮了又亮,他沒看到。

最後一場英語結束了,吳霁心走出考場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林頔打電話,他已經三個月沒有和林頔好好聯系過了,思念的滋味像一盆滾燙的開水澆在他身上,全身上下都在沸騰蒸發。

他打了三遍,沒人接,吳霁心只以為他在工作,沒太在意。晚上十一點,他又打了幾遍,還是沒人接,他慌了,不得已去撥連清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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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清接到吳霁心電話的時候沒有驚訝,吳霁心找不到人,太正常了。每一年高考結束的那天,林頔都會喝得稀巴爛,自顧自地發瘋,連清和林頔認識了快十年,才靠一次次林頔的醉言勉強拼湊出一個故事的真相。

林頔的自尊心、秘而不宣的秘密、暗處的傷疤,連清太了解林頔了,他敷衍地打發着吳霁心。

但吳霁心是一個多敏感的人,他怎麽會嗅不到連清字裏行間的隐藏,他才發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林頔,他以前是什麽樣的?他的家在哪裏?林頔從來沒有和他提起過,他把自己的五感封存的很好,像個精致的假人。

吳霁心非要刨根問底,連清終于惱了,不耐煩地回他:“你能不能懂事一點?讓林頔省省心。”

他最怕的話就這樣被連清戳着脊梁骨說了出來。

吳霁心凍住了,難堪地握着手機,心在濕熱的夏天結了冰。

電話對面的連清重重呼了口氣,他本不該對自己的患者說這樣的話,一股莫名的火把他的職業素養都燒沒了,如果林頔聽到,一定會嘲笑自己。

“別急了,考完試就回家好好休息,他明天會回你電話的。”

連清最後還是不忍心聽電話另一邊男孩顫抖的呼吸聲,留下這句話就挂斷了電話。

入夜了,林頔帶着一身酒氣躺在母親的墓碑前面,夏天的夜晚多美啊,他想,如果擡頭看星星,每一顆都是思念的母親,他眼淚流幹了,困死了,蓋着星星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一點了,宿醉留下來的頭疼讓林頔剛醒來就幾乎再昏死過去。他拿起手機,幾十個未接來電,從下午五點十分到晚上十一點。

林頔酒醒了,又恢複到了那個面面俱到的林博士,他清了清嗓子,确認自己的聲音和平時無異後撥通了吳霁心的電話。

響了一聲就被接通了,對面在等着這個電話。吳霁心遠沒有林頔面面俱到,因為一開口就是酸澀的聲音。

吳霁心嗓子有點啞,他聽得出來,先一步體貼地作了解釋,“昨天項目出了問題,從下午忙到淩晨,手機不在身邊,沒聽到。”

吳霁心“嗯”了一聲,給林頔彙報,“我考得不錯,打算報T大了。”

連清讓他懂事,他就認真地學着懂事,先把好消息報給了林頔。

吳霁心委屈,林頔覺得自己比他更委屈,明明以前黏着自己的小孩,前幾個月卻忽然變了個人,讓他以為自己又要有始無終地結束一段關系了。

“你也太厲害了吧,不過你前段時間都不理你哥,是為了直接拿結果轟炸我嗎?”

如果自己學演戲,說不定能當影帝,林頔自嘲地想。

也許是林頔實在太會僞裝,吳霁心沒有察覺到什麽,他有點害羞的把自己因為天天想着他而把一模搞砸的事情告訴了林頔,他害怕再那樣下去會考不到T大,害怕之後的幾年沒法和林頔在一個城市,所以才狠心斷了三個月聯系。

林頔苦笑,內心唾棄着自己,半五十的年紀,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攪得自己心神不寧。但他此刻又有一種異樣的甜蜜,好像昨天喝下去的酒都變成了糖水裹着他的心。

“哥,我好想你,我快四個月沒有見到你了,我想你想得快死了。”

吳霁心說完就聽到對面傳來低低的笑聲,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甜言蜜語能把林頔惹得這樣高興。但這些都不重要,他只知道林頔似乎也想見他,他想現在就飛過去。

林頔還躺在墓碑前面,眼前的星空月亮變成了濃濃烈日,眼睛因為昨晚一直浸泡在眼淚裏而腫脹着,他渾身上下難受得快散架,心卻漲得滿滿的。如果真的有天父在,他會看見吳霁心在努力地瀝幹林頔那顆在眼淚裏泡得快爛掉的心。

自私一點也沒關系吧。

林頔難得沒有推拒吳霁心,對着電話說:“我也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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