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吳霁心摸準了林頔還沒下班,不然他一定不敢堂而皇之地把基因編輯案的記者帶進家門。
到了家才五點半,吳霁心迅速把證件和幾件衣服塞進書包就跟着張寧出發了。
去機場的路上張寧有點欲言又止,看了吳霁心好幾次都沒開口。
倒是吳霁心被他看得發毛,耐不住性子問他:“您老人家又怎麽了?”
張寧似乎在做心理建設,猶豫了一下,以一種非常婉轉的方式問:“你的室友是男生?”
吳霁心本想說廢話,難道我和女生睡一張床?
一張床?他猛然間想起自己收拾行李時張寧突然進來問自己用不用幫忙,而他收拾行李的那間卧室,一米八的大床上明晃晃放着暧昧的雙人被,衣架子上還有兩件男士睡衣。
得,張寧應該看了個全。
吳霁心一瞬間變得局促不安,他一邊在心裏暗罵自己太不謹慎,一邊觀察着張寧的表情。他不是怕出櫃,而是怕張寧發現對象是林頔。
上周整整一周他們都在寫研究所的稿子,研究所有哪些人,他們怕是比所裏的員工還清楚。如果張寧發現自己和林頔的關系,必然會認為自己是在包庇林頔,一旦信任危機出現,他之前提供的所有信息都會被打上可疑的烙印。
然而張寧根本沒想那麽多,他只是單純因為無意間發現吳霁心的性向而慌張。見吳霁心不說話,他有點後悔自己唐突開口了,轉言找了個臺階下:“我就随便問問。”
他開着車,微微向旁邊瞟了一眼,發現坐在副駕駛上的吳霁心表情嚴肅。
到底是還不到二十歲的人,心裏想什麽,一半都挂在臉上,張寧有點為自己的唐突過意不去,主動開口試圖化解尴尬:“現在社會這麽自由,理解理解。”
吳霁心:……
這下吳霁心終于确認了張寧什麽都沒發現,本來嚴肅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輕松地當場出了櫃,“嗯,我和我男朋友住一起。”
“啊?”張寧被他這樣毫不避諱地回答吓得差點踩了油門,不知道做什麽反應合适,幹巴巴地“哦”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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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霁心看開車的張寧一臉便秘表情,還以為自己的性取向讓他感到壓力,體貼地問他:“你覺得不方便的話出差房間訂兩間也行?”
“不用不用!方便方便!”開着車的張寧很想用力擺擺手表達自己的真誠,然而他的兩只手緊緊地黏着方向盤,為了看路雙眼直視前方,只能小幅度地晃動腦袋,看起來十分滑稽。
按理說他倆作為上下級關系,張寧本不該對一個手下這樣畏手畏腳,但吳霁心身上總有一股微微的界限感,讓他忍不住謹慎起來。
這個小插曲帶來的尴尬只持續了一小會,話題很快就回歸到這次出差的任務上。
他們這次要調查的是一個北方臨港區疑似化學原料洩露的事件。
化學原料洩漏案一向是社會新聞裏的嚴重事件,雖然不如基因編輯案獵奇,但涉及到的威脅範圍可廣泛多了。這案子昨天下午才冒了頭,僅僅一下午時間,幾十個下海的漁民被送到了icu,嚴重程度可想而知。
本來這消息根本傳不到北京,只有當地幾個不知名的小報社知道,巧的是張寧有幾個大學同窗在當地工作,他才第一時間拿到了一手消息。
他倆坐了2個小時飛機降落在羌梁市,下了飛機已經晚上9點了,梁港區離機場還有一大段距離,張寧掃視了周圍一圈,發現只有黑出租還在拉客。
黑出租司機操着一口不标準的普通話,一聽他倆要去梁港區張口就要五百。
張寧聽到這漫天要價皺着眉頭,連還價都不屑還,立刻拉上吳霁心作勢要走。
這黑大哥看他倆那決絕的背影是真不打算坐車了,連忙跟在他倆屁股後面喊:“300!300!我連油錢都虧給你倆了!”
張寧頭也不回,“大哥你可別坑我了,我就在這地方長大的,這點距離你也敢要300?最多150!”
他們仨拉扯了半天,最後還是那黑車司機妥協了,“150就150吧,我今天可是把褲衩都賠給你們喽!”
剛一上車張寧的微信就開始閃了,他一打開,發現是吳霁心的消息。
吳霁心:你真是這裏長大的?
張寧:當然不是,騙他的,你學着點,以後用得上。
吳霁心身體輕微的晃動,看起來在笑,張寧得意地去看他,沒想到一轉頭正好看到吳霁心的微信界面,置頂只有一個人,頭像是一個抽象畫版的地球,備注是小色鬼。
看到“小色鬼”的一瞬間,張寧猶如被千斤頂當頭砸下,耳邊仿佛千鬼叫魂,他想象了一下吳霁心管別人叫小色鬼的語氣和表情,遭雷劈似的驚悚地坐直了身體。
旁邊的吳霁心絲毫不知道自己被窺了屏,被他一驚一乍的動作吓了一跳,“怎麽了?”
張寧把手擺的和電風扇似的,“沒事沒事!”
黑出租司機是個老手,把出租車開出了一種風馳電掣的潇灑感,他倆坐在車裏,窗外是漆黑的夜,連月亮都很黯淡。吳霁心看着在黑夜中急速倒退的影影綽綽的景,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黑暗騎士蝙蝠俠,他恍惚有一種自己要去當救世主的錯覺。
他們在港口附近找了個連鎖酒店,打算明天一早直接前往港口和接收病患的醫院。
這連鎖酒店的條件比吳霁心第一次出差時在山上住的招待所強多了,至少能在大冬天裏洗個熱水澡。
“比我第一次出差的條件好多了。”吳霁心一進門就撲倒在床上感嘆。
張寧在旁邊整理明天要帶的設備,聽到這話笑了一下,“這是難得的奢華環境了,我之前調查疫苗造假案的時候被當地企業關在地下室非法監禁了一周,住的地方還有蟑螂和耗子。”
一旁的吳霁心正給林頔發微信彙報自己這周要出差,聽到張寧的話一陣惡寒,“你再說下去我這一周都不用吃飯了。”
“真事還不能說了?我這是以老記者身份勸退你呢。”張寧瞟了一眼捧着手機打字的吳霁心,有點好奇,“和你小男朋友聊天呢?”
吳霁心“嗯”了一聲,“彙報行程。”
“還查崗?和普通情侶也沒區別诶。”張寧奇道:“兩個男的之間也這麽膩歪嗎?”
吳霁心擡頭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本來就是普通情侶。”
“對不住,沒搞過,不太了解。”他的好奇心被勾出來了,又問:“你男朋友長什麽樣子?有照片嗎?”
這話霎時讓吳霁心一陣警惕。
“他不愛拍照。”
張寧自讨了個無趣,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就去催促吳霁心,“別膩歪了,聊得差不多就快去洗澡,你洗完我洗,明天要早起。”
吳霁心被他催得不勝其煩,給對面發了句“晚安”就拎上自己的換洗衣服去了衛生間。
這連鎖酒店的衛生間竟然還是幹濕分離,他調好水溫,把自己浸在溫暖的水裏。身體在熱水裏逐漸放松下來,大腦卻還在高速運轉,吳霁心思索着基因編輯案的細節,又想起張寧的那句話:小魚小蝦被革職,真正的惡人卻還是穩穩地坐在鐵椅子上,內心頓時升起一股無力感。
他想曝光的絕不是被推到臺前的替死鬼,而是背後織着大網的幕後主使。
這個時節已經有了地暖,他洗了十幾分鐘,擦幹身體随便套了件白t出來了。
張寧還伏在桌子上,眉頭皺着,不知道在看什麽資料。
“你過來。”看到吳霁心從衛生間裏出來,張寧勾着胳膊招他,“剛剛你洗澡的時候我查了一下石澤的關系網,他表面功夫做得很好,沒有什麽奇怪的社會關系。”
吳霁心在旁邊用浴巾擦頭發,仔細聽着張寧的話。
“我又去查了他的家屬,發現情況變得有趣多了。”張寧調出一個文檔,指給吳霁心看:“他的妻子和沂省的省長一個姓。”
吳霁心擦頭發的手停了下來,心跳驟然加快。
沂省就是魯城所在的省,吳霁心立刻想到了三成書院,三成書院區區一個私立學校,卻能在魯城呼風喚雨,還能給首都研究院“賣人”,難道是?
電光火石間他腦子裏走馬燈一樣閃過這段時間經歷的事,真相好像在這些聯系中隐隐顯露了一點頭角。
他拿起桌子上那瓶冰水喝了幾口,慢慢把震驚壓下去才看向屏幕。屏幕上是張寧剛剛整理好的文檔,文檔中央的照片裏是一個四十出頭依然風韻猶存的女人,眉眼和沂省的省長幾乎如出一轍。
張寧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接着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還有他女兒。”
“除了照片,他的妻子查不出什麽東西,但我又去查了他的女兒,你猜我發現了什麽?”
電腦上挂着vpn,張寧調出一個谷歌學術的頁面,“我用她女兒的英文名檢索,發現她在前幾天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Nature子刊的Neuroscience上發表了一篇論文。這事太奇怪了,就算她科研天賦異禀,可她前幾個月還在學校,研究、撰寫、審稿、發表,每一環節都需要很久,她哪來的時間?沒有鬼我根本不信。”
吳霁心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你是說她是頂了別人的名字?”
張寧點點頭,“她一個小姑娘肯定沒這麽大的本事,頂別人名字這事一定是她爸安排的。趁着石澤現在在接受調查,我們趁熱打鐵把學術造假這件事也報道出來!”
基因編輯這件事上了兩次熱搜,到底是件非同小可的新聞,伴随着逐漸浮出水面的真相,吳霁心的野心也跟着水漲船高了,他試探地問張寧:“他女兒學術造假這篇新聞稿讓我來寫可以嗎?”
張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們這幾天主要的任務是化學原料洩露案,這稿子只能晚上回酒店抽空寫,你行嗎?”
吳霁心顯得很執着,“沒有問題,我以前是理科生,我能保證我有能力把這篇稿子寫得更有專業性。”
合格的科學素養确實是大多數記者缺少的,張寧被說服了,“那你可別嫌任務重。”
筆記本被合上了,張寧從背包裏拿出自己的換洗衣服進了浴室,忽然想起什麽,沖外面喊:“明天下暴雨,你等會下去買兩件雨衣和兩把雨傘!”
“對了,你也帶上錄音筆和針孔攝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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