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當車門在地下室昏暗零散的光線下打開時,楊鑫的第一反應是落荒而逃,但他卻沒有走,踩了粘合劑一樣被緊緊粘在原地,眼睛裏倒映着純黑色的車身。
他難堪、難過、不可置信,但比這些更多的是滿盈盈的好奇。
停車場是地下的,前後有兩個出口,一個通往樓內,一個通往室外。楊鑫把自己的身子隐在通往樓內的拐角處,沉默地注視着停車場內的一切——車門打開,林頔身上挂着淩亂不堪的襯衫,搖搖晃晃從後面下了車,剛打算走向駕駛座就被後面出來的人攔腰抱住。出來的那個人是吳霁心,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和身影。他朝夕相處了一年多的學生把他的好朋友騰空抱起,将他的背抵在後座車門上,然後他眼睜睜地看着兩顆頭顱湊近,交纏在一起。
那兩顆頭顱癡纏着,他的學生伸出胳膊,從襯衫底端入侵,蛇一樣向上蔓延,帶起一片白溜溜的腰肢。
被壓制的人仰着頭承接上面人的嘴唇,他的胳膊調情一樣推搡着對面人的胸膛,大腿緊緊夾着對面人強勁的腰,黏膩的唇舌水聲和若有若無的嗚咽穿過空氣,直直地炸開在楊鑫耳朵裏。
楊鑫從未見過被欲望包圍的林頔,像一顆熟透了的桃子,在停車場幽黑光膜的籠罩下散發出濃郁的、帶着水汽與欲望的香氣。
吳霁心似乎在林頔耳邊說了些什麽,他把站不穩的林頔放了下來,重新打開後座車門,護着他的腦袋把他塞進去,而自己從容地走向駕駛座。
車燈閃起來,安靜得天崩地裂的停車場充斥着引擎發動的聲音,純黑色的車身從停車位脫離出來向另一個通往室外的出口揚長而去。
楊鑫終于失去全身力氣一般松懈下來,每塊肌肉都像經歷了一場戰争。他站了十幾分鐘,還沒有緩過勁,手機屏幕微微亮動起來,把他不得已拉回了現實。
是林頔的消息:我們還沒開遠,馬上回去。
過了沒幾秒又發了一條:你上來吧,我們在門口見,停車場裏不好掉頭。
楊鑫依然站在原地,此時有點想逃跑。他腦子裏充斥着剛剛停車場的畫面,劇烈晃動的車、林頔被按在車門上情動的樣子、以及他得意門生壓在林頔身上的側影。楊鑫仿佛看了一場飄在空中的情欲戲,沒有實感。
另一邊的林頔躺在後座上,憂心忡忡地問正在開車的吳霁心:“三十幾分鐘前發的消息,他是不是那時候在停車場?”
“有可能,但在也不一定看到,咱們車在最裏面,他要是只在門口等着看不到的。”
吳霁心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是呆呆的,又說:“一會兒看看他反應,楊教授那個人藏不住心思。”
他們重新回到了楊鑫住的地方,把車停在樓下。楊鑫像只幽靈一樣在樓下等着,漆黑的夜裏只能勉強看出一副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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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霁心讓林頔不要下車,以他現在的姿勢下車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吳霁心打開車門,整了整衣服,向不遠處的黑影走去。
黑影逐漸褪成人的樣子,楊鑫逼迫自己表現得神色如常,可惜他平時并沒有什麽機會釋放演技,以至于關鍵時刻強凹演技有些滑稽。
吳霁心站在他面前,不動聲色地觀察他,接過他手裏的包說:“林教授有點不舒服,讓我出來拿。”
“他怎麽了?”
“胃疼。”
“啊,果然是今天菜油膩了。”楊鑫尴尬地接話,同樣以觀察地眼神打量吳霁心。
吳霁心沒有對今天的菜發表什麽看法,拎着手裏林頔的包,禮貌地告別了自己導師,往回走。
然而楊鑫卻不知道忽然犯了什麽抽,從背後叫住吳霁心,試探地問:“你和林教授關系挺好的?”
只這麽一句話,吳霁心就知道他全看見了,內心斟酌一番,轉過身面對楊鑫,狀似平常地開口:“還可以,林教授對誰都好。”
“哦也是。”
楊鑫看起來還想說些什麽,但他卻什麽也說不出來,憋得臉頰隐隐發紅,呼吸在夜晚微涼的風裏顯得更加急促。
吳霁心在夜幕下看着他,原本打算和林頔一起商量隐瞞的心思轉了個彎,忽然就沖動開了口:“您全看到了吧?”
楊鑫第一次感受到吳霁心這麽強的壓迫性,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他在光明正大地和他談論剛剛停車場上香豔的一幕。
吳霁心觀察他的表情,繼續說:“我今天說的那個男朋友就是林教授。”
這下輪到楊鑫徹底懵了,他不知該發出什麽聲音,像塊石頭一樣呆立在原地。
話開了頭沒有不說完的道理,更何況是朝夕相處的導師。吳霁心繼續向他解釋:“沒告訴您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我和他認識八年了,分不開。”
楊鑫還呆在原地,八年?他和林頔充其量也就認識不過五六年,吳霁心和林頔的八年是哪裏來的?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為他們互相介紹,兩個人并不像認識的樣子,林頔甚至還有些躲避吳霁心的意思,楊鑫只當林頔是社恐犯了,沒在意。他又忍不住想八年前吳霁心才多大,十七歲,應該還是個高中生,他去哪裏認識那時候已經工作了的林頔?
林頔在車裏,隔着玻璃向外看,不遠處模糊的兩道身影交談着,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鐘。林頔有點着急,即使隔着一段距離他也能感受到兩個人之間緊張的氛圍,正當他把自己的襯衣整理好打算下車去看看的時候,忽然吳霁心轉過身,朝他慢慢走過來。
林頔硬着頭皮打開車窗,向後面站着的楊鑫喊:“老楊麻煩你啦!”
如果是平時楊鑫免不了刺他幾句,但今天楊鑫像換了個人一樣,只是朝他擺了擺手。
吳霁心拉開駕駛座車門,把林頔的包朝後遞給林頔。
引擎什聲響起來,吳霁心把窗拉下來,開上大道,在夜風中對後面的林頔說:“他都看到了。”
其實林頔在他們交談的那段時間裏已經想到了,所以并沒有太驚訝,反而問吳霁心:“我猜到了,你們聊了那麽久聊了什麽?”
“我告訴他我們的關系了。”
林頔還側躺在後座上,眼睛裏充滿驚訝和不理解,似乎不敢相信吳霁心會做出這樣冒失的舉動一般,問他:“告訴他我們什麽關系?交往關系?”
吳霁心理所當然地“嗯”了一聲,添油加醋地說:“我告訴他我們已經認識八年了,分不開。”
這下林頔僵住了,十幾分鐘前他在密閉的車廂裏把自己抽離出來,審視地回顧他們這段關系——他們是在談戀愛沒錯,但談的是有保質期的戀愛,況且保質期的到期日近在眼前,自然沒有必要對別人解釋得那樣正式。林頔的理智回籠,他以為吳霁心和他一樣抱着這樣的想法,會向楊鑫解釋他們只是暫時性關系,諸如炮友之類的,在這裏三十多歲沒成家的人找個固定炮友實在正常不過,但正式關系就不是那麽回事,正式關系代表着無限接近成家,代表他們會一起過日子,可實際上他們只有半年多的時光可供消磨。
吳霁心透過後視鏡發現後面林頔的表情變了,剛剛那個驚詫的表情僵在他臉上,繼而又轉換成憤怒。吳霁心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剛要開口問就被林頔打斷:“你怎麽能告訴他那些?你怎麽這麽不負責?”
林頔好像忽然非常生氣,說出來的話讓人無法聯想到一個小時前他還像只粘人貓一樣趴在吳霁心耳邊吹氣。
他猛地從後座上坐起來,臉上的肌肉繃着,語氣比外面的夜風更涼:“你不是下個學期結束就要走嗎?你怎麽能跟別人說我們分不開?你走了以後我再跟他解釋一遍我們分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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