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篝火

他喜歡我。

博物館之約結束的時候,顧雲開跟簡遠站在原地打算道別, 橘色的夕陽照着微波粼粼的西西河像是撒了金粉, 亮得有些刺眼。他們面對面的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 松開了幾乎握了一整天的手,腦海裏不約而同的閃過這個念頭。

這種認知突兀的讓心穩定了下來, 顧雲開想起那通電話,簡遠甜膩膩的在那頭戲弄他,像是貓咪似的低聲嘟囔着:我知道你愛我。那愛意是關懷, 是欣賞, 是尊重, 是滿足的期待與被理解的幸福。

顧雲開不是什麽文學家,也不是什麽科學家, 更別提哲學跟情感學了, 他不能分辨愛的定義, 也無法解釋愛究竟是怎樣的含義。他的确愛簡遠, 在世界的坍塌與崩潰之後,這個青年穿過時間與空間擁抱了他的靈魂, 盡管對方毫無自知, 可顧雲開心知肚明他說的不錯。

他只是喜歡我, 可是我愛他。

地久天長。

人們總會愛慕一個卓越非凡的人, 可簡遠不是, 他看過對方最強大克制的時候,可真正令他動心的反而是顧雲開脆弱的容顏,像是黑暗之中忽然亮起的光, 這個無堅不摧的人終于有了一絲人類的生氣,他不再像機器那樣嚴謹,也不再像天神那般冷靜,只是這麽一點,就足夠令他動心。

簡遠并不是個省心的孩子,他既不循規蹈矩,也不乖巧聽話,絕大多數時候他都讓人頭疼煩惱,脾氣倔強的像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還記得自己八歲那年跟爸爸鬧脾氣,伯伯帶着他坐在小艇上,在湖中心游蕩,那時候伯伯沒罵他是個不省心的孩子,只是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話:別聽你爸的,讓人操心很好,假如你不令人操心了,那我反而要擔心了。

那時候簡遠還不太懂,在他的世界裏,好小孩跟壞小孩似乎只隔着聽話與不聽話。

說不準我第一次見面就已經愛上他了,只是當時還差了點什麽。

顧雲開低下頭去撩飄蕩在臉頰處的頭發,他臉上帶着運動過的正常紅潮,咬着嘴唇微微的笑着,像是有點害羞又很愉快的笑容。簡遠今天忽然就明白了:我總是在擔心他是不是又勉強自己了,有時候是不是又一個人忍着難過,伯伯擔心的事情,大概就是這樣吧。

仿佛有根弦緊緊勒住了簡遠胸口處的肋骨,另一端系在了顧雲開的心房上,那顆心髒跳動的時候,就緊繃着帶動着他一起歡欣與悲傷。

現在是高興。

簡遠感覺到了。

我想要保護這個人,像是保護家人一樣的保護他。

簡遠有時候也會想起伯伯說的那些話,比如一些令人傷心的現實的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許顧雲開并不會愛自己,也許他們之間只存在雙方的友誼跟單方面的感情,也許他動心之後是會後悔的……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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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畫畫,想唱歌,想寫曲子,想彈琴……只有想了才會去做,無論做得好還是不好,得到的結果是苦痛還是幸福,假如一開始就駐足不前,那什麽都得不到。

人海茫茫,顧雲開是第一個讓他感覺到了想要抓緊的人。

世界是不公平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苦難與悲痛,也有各自的幸福與歡樂,誰也說不準自己下一刻就會失去什麽人,假如還要躊躇猶豫于自己會不會受傷,那何必奢求幸福呢,主動出擊得到的結果也許并不美滿,可猶猶豫豫錯失機會,不過是浪費漫長時間選擇令自己感到痛苦與後悔的放棄。

愛是多麽溫暖的一個詞,就算結局令人失望,可起碼這一刻的怦然心動與幸福,永遠都不會消失,因為它已經過去了。

時光無法再篡改它。

“你明天要去哪兒?”簡遠忽然發問道。

“仲夏城的聖母殿。”顧雲開沒花什麽力氣就把日程表上的安排想了起來,他眨了眨眼睛,不知怎得有點惴惴不安起來,不是那種令人焦躁的厭惡的情緒,而是另一種全然陌生的,滿懷期待又生怕失望的感覺。

簡遠低頭用鞋尖撥拉了下地面,雪在中午時就停了,而現在則已經完全化掉了,聖格倫索的天氣說變就變,像是一天就讓你經歷四季似的。青年把臉藏在了圍巾裏,他就那麽無所事事的踢了大概十秒鐘左右,然後才道,“那我們就不要道別了,反正,也只有十幾個小時就會再見面了。”

顧雲開忍不住笑了起來,點了點頭道:“那我要去休息下了。”

他們心知肚明這就是分離了,可是不說出明天見,或者是回頭見之類的話似乎像是消除了這種分別感。

分別兩個字帶給人們的,似乎從沒有什麽好的感情。

簡遠很少會停下腳步,有趣的事情恨不得立刻就去做,新奇的想法就想要立刻實施,遇到有趣的人可以随時停下來跟他快快樂樂的讨論好幾個小時。他并不排斥規矩,可是人想要做自己的時候,是沒有什麽規矩可言的。

他不知道自己能陪着顧雲開走多久,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真的有一天像是戀人那樣站在一起,可剛剛他們牽過手了。

簡遠快快活活的往回走了好多步,不知為什麽忽然轉過頭看了一眼,顧雲開正含着笑站在原地凝視着他,似乎是猝不及防的被抓住了視線,臉上呈現出瞬間的空白,可神态上溫柔的喜愛與暖意卻沒散去,只是有點孤零零的站着,影子拖得格外長。

于是簡遠忽然狂笑了一聲,迎着風跟光撒歡兒似的奔跑了過去,往前一撲抱住了顧雲開。他緊緊的勒住了顧雲開,完全分辨不出胸腔裏猛烈的心跳聲是因為剛剛的快跑還因為此刻的擁抱,他把手臂收得越來越緊,剛剛被凍僵的腦仁兒裏瞬間蹦出了亂七八糟的音符,每個都排得井然有序。

但是太多了。

井噴般的噴湧出來,仿佛煙花炸裂着四散開來,你根本不知道目光該追随哪一個。

顧雲開呆若木雞的被他擁抱着,然後才慢慢猶豫着伸出手抱了過去,路過的行人大抵是久別重逢的朋友相見,見怪不怪的走了開來,也有幾名女性露出大大的笑容,小聲咕哝着誇贊了幾句真甜蜜。

于是簡遠追尋着內心的聲音,下意識脫口而出:“我想到了超棒的曲子!”

“那我等你?”顧雲開還以為發生了什麽,沒想到只是這件事,難免有點啼笑皆非,他其實不太習慣這種大庭廣衆之下的親密,可是猶豫了好一會兒,也沒能真狠下心來推開簡遠,直到對方自己松開了手才多多少少松了口氣。本來大家已經要各自離開了,現在這樣,又不得不再道別一次了,顧雲開有點猶豫。

簡遠卻催促他道:“你快轉過身去。”

“什麽?”顧雲開順從的轉過了身,然後背後的簡遠又喊道,“開始走吧。”

顧雲開于是又開始走,他走着走着,就慢慢将手放進了風衣的口袋裏,轉過身看見簡遠站在光正盛的地方,面容被模糊的看不清楚,可顧雲開知道他在微笑,于是也忍不住笑起來,壓在帽子底下,笑得幾乎要流出淚來了。

簡遠很快就轉過身去了,于是顧雲開也把頭轉過去,兩個人背對背走着,沒有分離,自然也沒有道別。

那根線被拉得越來越長,卻緊緊将他們系在一起。

如果說每個戀愛的人都是瘋子,顧雲開想,那我大概已經是無可救藥的那部分了。

顧雲開低頭瞧了一眼手機,聖母殿結束之後在附近有個浪漫的節日慶典,在藝術區的中心花園舉辦篝火晚會,人們幕天席地,會在斑斓的彩燈下,在悠揚的情歌中忘情舞蹈。朱蒂當然不會放過這種盛況,她記在了顧雲開夜晚的消遣上,還重重寫了一條:小心。

他跟溫靜安跳過舞,兩個人在朦胧的燈光下舒展身體,放松又自然,可沒半分旖旎,也沒有一點浪漫可言,他們面對面的相視而笑,只是單純的沉浸在晚會的愉快與歡樂之中。看《風月別離》的時候就不是那樣了,易默文跟卞揚在人群裏舞蹈,火焰燒得猛烈,他們舉手投足之間像是有種難以言喻的默契,鏡頭昏暗的巧妙,将氣氛醞釀的暧昧迷人。

那時候顧雲開才知道原來自己這麽會“跳舞”,他當時還在人群裏跌跌撞撞的踩了陌生人好幾腳,也被人家踩了幾腳,還以為自己看起來一定笨拙的無可救藥。

他現在想跟簡遠跳一支舞。

等待有時候也會是一種甜蜜的折磨,顧雲開沒有再回一次頭,他的腳步輕快起來後簡直像是在發飄,想起了韋德曾經教過他的幾個舞步,幾乎就要在大庭廣衆之下跳動起來,可理智還是壓抑住了,他可不想直接上演一出“雨中曲”。

晚上享受着酒店的晚餐服務時,顧見月忽然發來短信問道:“德拉維怎麽樣?”

“像是經歷了一場《羅馬假日》。”

顧雲開系着浴袍躺在搖椅裏,他不太清楚顧見月會不會懂這個梗,不過其實也無關緊要,畢竟對方也不太在意,感覺出信息裏的輕快放松之後,顧見月就定下心來了,無關緊要的撥回了一條:“那不錯。”

又在落地窗前呆着看了會兒夜晚的聖格倫索之後,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屏幕上浮現出“溫靜安”三個字來。

顧雲開不以為意的接了起來,卻聽到那頭傳來沉重的喘息聲,他心裏紛擾的閃爍過七八個正常與不正常的想法,最終只是沉穩的開口道:“是靜安嗎?發生什麽事了?”他跟溫靜安近日沒有什麽合作,《風月別離》的熱度也七七八八下得差不多了,雖然不排除溫靜安想約他出去喝一杯,但是聽這個反應,實在不太像是兩個朋友夜深了想約着出去随便喝一杯。

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幾乎要讓顧雲開以為溫靜安喝過頭的時候,他才略帶痛苦的緩緩道:“雲開,我今天又見到阿古了。”

噢,那個渣男。

盡管他們倆之間沒有因為《風月別離》摩擦出什麽火花來,可是溫靜安是個不錯的好朋友,顧雲開多多少少跟他也要親密些,畢竟兩個人堪稱“坦誠相見”了。而站在溫靜安的角度思考,他跟阿古這件事恐怕知道的人都保持反對狀态,唯獨顧雲開不會指手畫腳。

“然後呢?”

愛其實是個挺奇妙的詞,有時候可能會讓人頭腦發熱的瞬間喜歡上一個人,可是這種感覺也很可能會突然的從身體裏抽離開來,并不是說任何人做錯了什麽,而是它就那麽任性而突然的逃走了,于是那顆跳動的心就此沉寂了下來。

“我以為我已經放下了,我看見他變了臉色,然後笑着走過去,就好像勝券在握一樣,可是剛背過身我的臉當時就垮下來了。”溫靜安聽起來幾乎有點絕望,顧雲開幾乎能想象出這個老好人臉上不知所措的神态,他的聲音壓低了些,“我不知道還能跟誰說,他們都會覺得我瘋了,我不是,我知道我已經不愛他了,就是感覺好像還有什麽地方不對。”

時間能沖走任何一道傷疤,可有些東西難以離開,再怎麽習慣受傷的人,也不能明晃晃的直面即将落下的鋼刀而面不改色。

“我明白。”顧雲開輕聲安撫道,“你慢慢說。”

溫靜安聽起來松了一口氣,他疲憊的說道:“雲開,幸好我想了半天還是打給了你,我猜都能猜小水跟阿梁他們會怎麽把我罵個狗血淋頭。我其實已經不恨他,我已經不在意他了,可是剛剛我故意得意洋洋的走過去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心裏還是介意的。”

他又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感想,仿佛層層鋪墊般,然後才像是猶豫了許久後最終下定決心的對顧雲開道:“我愛他,我也恨他,我一直都沒有放下去。”他的語氣與之前有了些不同,像是少了拘謹與束縛,徹底打開了心門似的,如釋重負道,“我一直都沒有釋懷。”

話語聲微沉,溫靜安平靜道:“其實想想也沒有什麽,過去的很多事情我都已經記不清了,記到現在其實也只是覺得恨他,那些好的過去永遠不會改變,他跟我不是同路人而已,其實都這麽多年了。我早就放下了,只是不能釋懷,覺得不甘心。”

顧雲開應道:“嗯。”

“我實在浪費太多時間了。”溫靜安苦笑道,“別人每次告訴我被騙了,我都想證明我沒有被騙,我不願意承認我的确是上當了,好像這樣就能表現的我多麽聰明一樣,其實我的确是個大傻蛋,浪費了這麽久的時間去在意這件事。”

“我怎麽現在才知道呢。”溫靜安搖了搖頭,嘆息道,“還傻乎乎的把自己鎖在洗手間裏打電話,像是演電影似的。”

這也不奇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初溫靜安因為前男友大受挫折,他身旁的友人鐵定是怒火中燒,将這個人拉入黑名單,但凡有相關的消息必然如熱鍋上的螞蟻,下意識就怕他還像以前那樣遭受蒙騙,自然不會多麽理智。

偏偏人就是有一種逆反心理,越是強硬的态度,反而越難以梳理自己的想法,人們吵起架來時總是非黑即白,仿佛一瞬間就要把情絲斬斷,瞬間就把這個人忘記了,可倘若那麽輕松簡單,愛就不會那麽麻煩了。

溫靜安只不過是需要時間——現在已經足夠了,還有一個不會幹涉他思維的人——顧雲開也已經在這裏了。

顧雲開不鹹不淡的開了個玩笑:“老本行嘛,總是很難變的,戲劇化大概是職業病了。”不知道為什麽,溫靜安的敘說頗為沉重,可顧雲開的思緒卻忍不住飄到了今天一整天在德拉維博物館裏的回憶,那些精美珍貴的展品沒有一樣能獲得他的青眼,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于他們說得每一句話,緊握在手中的熱度上。

“這麽一想其實也沒有什麽了,我還是不太想見他,現在還不是時候,我還不能再見他。”溫靜安大概是終于從衛生間裏出去了,顧雲開聽見了幹手機的風聲,不過對方很快就捂着手機走出去了,頹喪掃了個精光,豪氣幹雲道,“總之,你最可靠了,以後有什麽感情上的要事,盡管跟我說!”

顧雲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不慌不忙道:“這樣啊,那我的确有一件事想要問你。”

“什麽?”溫靜安問道。

“追求要做點什麽?”

溫靜安像是被吓住了,猛然道:“哈?!”

這有什麽值得吃驚的!

顧雲開多少有點憤憤不平的想道,對溫靜安這麽劇烈的反應感到有點暗暗的不爽,再說也不算是老牛吃嫩草啊,現在他跟簡遠應該差不了多少歲,最多算是兩頭小豬互拱,也沒有差得非常懸殊。

不過年紀這個想法讓顧雲開多少有點适應不良,他毫不留情的抛掉了這個想法,然後想了想才說道:“是男性,所以你明白嗎?”

“我不太想明白。”溫靜安心不甘情不願嘟哝了一聲,“你認真的嗎?在我遇到前男友的這個關鍵時刻,尋找你支援的緊要關頭,你聽完了我的想法,然後要我立刻回報你,就為了想知道怎麽追求另一個男人?我可是失敗的前科啊!”

顧雲開揉了揉眉心道:“失敗的不是你,是那個錯把珍珠當魚目的蠢貨。”

溫靜安沾沾自喜道:“聽起來我還挺棒的。”

說實話,顧雲開不太想接這個話題,他一直不太了解簡遠這個人,那個孩子明明透徹的像是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一汪山泉,可是有時候卻又讓顧雲開覺得混亂迷茫,仿佛自己墜入清澈的表面之後,就立刻被璀璨斑斓的星海淹沒。

他不太懂追求男性的手段,逢場作戲可與這不同,那時候他只要騙一個人的喜歡,騙短暫的歡愉,騙到片刻的享受,可是愛,是要騙一個人一輩子。每個人都習慣撒謊,顧雲開也不例外,他絕不可能将心掏出來坦白赤誠的告訴另一個人自己所有的秘密。

可是他願意用一生去保守秘密,去守護謊言,也願意永遠做顧見月的哥哥“顧雲開”。

“其實我幫不了你什麽,我也不知道我們當時做了什麽,那感覺就好像回到了童年的時候,無憂無慮,什麽都不必擔心,唯一煩惱的事情就是自己笑得太大把門牙漏出來可能會有點難看。”溫靜安輕聲道,“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像個孩子那麽快樂,直到我們不得不長成大人,用大人的理智跟邏輯去應對那些讓人受傷跟不安的事情。”

顧雲開又想起了這一天。

“我是個相對比較保守的人了。”溫靜安柔聲道,“我不太清楚別人談戀愛是什麽樣子的,也不清楚他們的愛意來去的到底有多快,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別怕丢臉。畢竟如果你希望對方喜歡你,讓他喜歡上你最真實的那一面沒什麽壞處,有時候你的小毛病甚至能縮短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出醜效應。

顧雲開對這些理論倒是心知肚明,可是溫靜安的提議毫無用處,他輕輕嘆了口氣道:“不說我了,你好好休息,不必勉強自己刻意的放下去,你什麽都沒有做錯,應該後悔自己錯失珍寶的人是他。”

“雲開,有時候我真羨慕你。”溫靜安笑了笑道,“你好像總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也總是很理智。”

“哈,你不知道我做了什麽,又怎麽知道我做錯了什麽?”顧雲開玩笑道,“不過時間總會過去的,人要活在當下嘛。”

我之所以理智,只不過是因為世界不會包容我的不理智,我太過清晰的知道我自己想要什麽,自尊與生存。

它們也同樣約束了我。

溫靜安不置可否道:“也是,那晚安。”

顧雲開把手機在手心裏擺弄了好一會兒,已經無心繼續欣賞夜景,他跟溫靜安在感情上總體來講是相差不遠的人。他也知道很多年輕人認識兩三天就能談戀愛,戀愛幾個月就能結婚,一見鐘情,他就是自己最正确的那個人……

倒不是否認他們之間的感情,顧雲開知道他們當時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定然都是一心一意,覺得自己會持續到永久的。

可那太快了,你甚至還不知道對方有什麽毛病,有什麽喜好,他睡覺的時候喜不喜歡打呼嚕,愛不愛磨牙;他是不是一個善良到幾乎有點乏味的人,還是邪惡之中帶點瘋狂,喜歡過什麽樣的人,有怎樣的家庭背景,對以後有什麽樣的計劃……

顧雲開幾乎能想出一大串需要思考的事情,可許多人在愛面前像是都不存在這個阻隔,貿然行動有時候并不是一件壞事,但是不适合他。

人生只有一條路,副駕駛上也只能坐一個人,前路與那個人是人生最重要的存在。

如果簡遠是他的副駕駛位,可他不是,那起碼他們倆能夠占據彼此的後座。

抛卻戀愛,簡遠仍是一個值得欣賞與喜歡的青年,顧雲開不介意跟他出去喝一杯,偶爾散散步,然後他們倆一起說說最近的笑話,讨論讨論沒有碰頭時互相做了點什麽,就好像他們自己又擁有一個他人無法融入的世界。

假如只看到一個人的長處,那就足夠證明還不夠了解他。

顧雲開不想自己最終發現其實只不過是愛上了一個幻影,感情匆匆開始又匆匆結束,将簡遠的美好忘卻,把自己抛入深淵。一切痛苦與絕望最終只不過是因為自己的輕率跟一時的頭腦發熱,然後就這麽失去簡遠。

你還沒有準備好愛他的話,就不該随便把愛說出口,然後理所當然的去責怪對方不是你想的那個模樣。

第二天在聖母殿碰面的時候,簡遠還帶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裏面用訂書機訂着好幾張撕下來的紙張,還有個別是報紙,五線譜上的每個音符對顧雲開來講都像是扭來扭去的小蝌蚪。簡遠揮着手跟顧雲開聊着那些他完全聽不懂的東西,無數的專業名詞從他嘴巴裏冒出來,可顧雲開甚至不太能理解那些都代表着什麽,于是只是微笑着看他。

真奇怪,如果換做是別人在顧雲開面前不識相的說一些亂七八糟叫他尴尬的陌生詞彙,顧雲開大概早已轉身走人了,可對上簡遠就不會,他看着清晨的風吹過簡遠松軟的頭發,露出紅通通的耳尖來,看着他毛茸茸的腦袋晃來晃去,看着那書寫流暢的樂譜在空中起伏着,簡遠閃閃發亮的眼睛仿佛藏匿着宇宙最美好的景色。

簡遠終于在滔滔不絕之中停了下來,他死死的盯着那本本子,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禮,頹喪道:“你聽不懂對不對?我就像個白癡一樣沒禮貌的在你面前喋喋不休了半天,都不在乎你是不是喜歡,我應該把它演奏出來的,這樣……這樣你起碼可以懂了。”他毫無理由的陷入焦躁跟不安裏,滿懷愧疚。

“沒關系。”顧雲開今天戴了雙黑色的皮質手套,裏面是毛絨的,溫暖的包裹着他的五指,他用另一只手伸手抓住指尖,把自己的手從暖和的手套裏抽了出來,然後落在了簡遠冰冷而亂糟糟的小卷毛上揉了揉,微微笑道,“我感覺到了,它一定是首很開心的曲子。”

簡遠就像是只小傻狗似的跟着他的動作來回搖晃,難得沮喪的翻了翻自己的本子,咬着嘴唇給自己狡辯道:“它真的聽起來很開心,你聽到了就知道了,就像我見到你那麽開心。”他壓根沒注意到自己說出了什麽,也沒注意到顧雲開瞬間的失神,像個小孩子似的苦惱起了自己剛剛的行為來。

“那把它送給我吧,作為道歉的賠禮。”

顧雲開的聲音在風中輕柔的飄蕩過,簡遠有點茫茫然的擡起頭看他,而年長者只是微微笑着,長長的圍巾在寒風裏飄蕩,今天沒有下雪,可并不晴朗,是個濃雲的陰天,對方俊美的輪廓藏匿在那些拙劣的僞裝之下,隐隐約約與聖母像恬靜的笑容重合在了一起。

“好……好啊。”簡遠結結巴巴的說道,略帶粗魯的撕下了那張紙來,鋸齒般的撕裂口幾乎要扯到音符的時候,他又急急忙忙且小心翼翼的去挽救,直到确保這份禮物完整無缺的遞到了顧雲開的手上。

“你需要拍個照嗎?”顧雲開微笑道,“我還期待你下次為我演出這首曲子呢。”

簡遠搖了搖頭,滿面自豪的說道:“不需要,我記得每首曲子。”這似乎讓他大大的松了口氣,于是又由衷的快樂了起來,像是一只掙脫了籠子的鳥類,展開閃閃發光又美麗無比的羽毛,得意洋洋的抖擻了精神,對顧雲開露出甜笑來。

兩個人進入教堂後沒有多久,就又像是昨天那樣自顧自的聊起天來了,顧雲開看着懷抱聖子的聖母像,忽然站定了下來。

聖母像面前,一切言語必定都是真實的,很多情侶都喜歡來這裏互訴衷腸,像是被神明見證一樣。

顧雲開沒有信仰,可這一刻卻格外認真的說道:“小遠,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開心,所以你不用太拘束了,也沒必要感覺到壓力,我很高興跟你相處,你是我遇見過最好的人,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我絕不會要求你改變。”他艱難的将這權力從喉嚨裏傾吐出來,卻覺得心頭好像輕松了不少。

“可我總是很擔心,下一次我就不能讓你這麽開心了。”簡遠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顧雲開,真摯又直白的說道,“我希望你每次跟我見面,都一次比一次更開心。”

聖母殿其實沒什麽好逛的,就像顧雲開永遠也欣賞不來《蒙娜麗莎的微笑》一樣,聖母固然聖潔忠貞,可是對他毫無意義,出自雕刻師手下鬼斧神工的技藝雖然令人驚嘆,但是卻沒能給雕像帶來任何值得敬畏與驚嘆的地方。

倒是簡遠看得很開心,他對藝術有獨到的理解,顧雲開還記得在聖格倫索的初見就是這個淘氣的年輕人跟着一群街頭畫家在下水道裏逃竄。有時候簡遠也會跟他說一些與聖母殿相關的傳說跟神話,不是那些被改編的美好結局,而是那種殘酷又現實而且非常毀三觀的奇特傳說。

顧雲開看着興致勃勃的簡遠覺得怪微妙的,覺得像是發現了這個人的另一面,不是很喜歡,可是也不會讨厭。

中午的時候他們去外面吃了一頓,然後就不再打算返回聖母殿了,兩個人拐過大街小巷,途徑花店的時候,簡遠忽然抄了一枝僞裝成玫瑰的月季花塞在他大衣的胸口口袋裏,然後誇張而放肆的對他行了一禮。随即迅速從椅子上彈起來的花店老板像是刮風一樣卷到了簡遠面前,一把揪住了正在往褲兜摸錢包的簡遠脖子,他急忙手舞足蹈的打開錢包塞給了老板那枝玫瑰的錢。

顧雲開忍不住笑了起來,留着八字胡的花店老板胖乎乎的,他看了看簡遠,又看了看顧雲開,哼了一聲:“別莽莽撞撞的,傻小子,好運已經落在你頭上了。”

簡遠忍不住露出了個傻笑,他拉着顧雲開一溜煙的跑了,在形形色色的人潮之中,在那些多彩缤紛的店鋪外頭,正午的日光出來了,亮得刺眼,顧雲開忍不住護着那朵花,還有那張破破爛爛的樂譜,像是瞬間沖進了光明之中,什麽都看不清楚了。

最終由于脫離計劃好的行程太遠了,他們徹徹底底的從藝術區跑到了另一個區域裏頭,如果非要再回去的話,就得再瘋跑一個下午的量或者等一輛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的公交觀光車,可兩個人都氣喘籲籲的,最終只找了個寂靜的小山坡爬上去,天将暗的時候,盛大的篝火晚會像是把天都照亮了。

他們倆待在小山坡上,與那樣的喜悅與熱鬧都毫無關系,模糊不清的音樂被放到了最大,順着夜風傳過來的時候已經聽不太清楚了,只隐約聽見破碎的片段旋律慵懶而迷人。

顧雲開一把拉起了倒在地上的簡遠,問道:“你學過跳舞嗎?”

“學過。”簡遠把臉皺在了一起,苦惱道,“可我老跳錯步子,還總是踩着別人。”

“沒關系,我會先踩你的。”顧雲開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主動選擇了舞步,将簡遠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那些充滿拉丁風情的音樂似乎從模糊變得清晰了起來,鼓面的響聲不時應和着歌曲,手風琴悠揚而輕捷……

午夜時光,衣擺搖曳,兩個人相擁着舞蹈,顧雲開含含糊糊的問他:“這會不會太超過友情了些?”

“大概吧。”簡遠也不是很清楚,他忙着注意自己別踩着對方,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不過不要緊,畢竟你這麽愛我,我也這麽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跳舞的時候适合腦補的歌是:Mondo Bongo

我很喜歡這首歌,歌詞荒誕又好笑,裏面有句歌詞是:The flower looks good in your hair

所以設置安排了花,僞裝成玫瑰的月季也呼應最開始見面雲開在關系方面主動出擊稱贊簡遠的行為。

這次是簡遠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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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