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早餐

他們倆并沒有在公園的小噴泉口接吻。

兩人走了段路,覺得散步這個活動實在不算個好提議, 就到快餐店裏買了些毫無營養的油炸物跟垃圾食品, 帶着兩杯可樂回到了簡遠的小屋裏去。簡遠租的房子空間并不算太大, 裝修的也很簡陋,牆壁上貼滿了亂七八糟的照片跟明信片, 還有幾張自己的塗鴉,外套堆得沙發上都是,還有一架吉他, 整個地面幾乎沒地方下腳。

簡遠忍不住臉紅了一下, 他脫了鞋子攤在鞋架上進去, 粗魯的将小桌子上的東西單手揮開,把手上的兩杯冰可樂放下, 又把沙發上的衣服團成一團丢回到行李箱裏去, 才總算給這個逼仄的空間擴開些許供以人呼吸與容身的地方。

房間雖然亂, 但是并不髒, 氣味也稱不上難聞,可見主人打理的還是頗為用心的, 窗臺口還有一瓶細頸的透明玻璃水瓶, 斜斜插着朵稍見萎靡的花, 花瓣掉了幾片, 水倒還清澈, 并不渾濁。

顧雲開也走了進來,他看了看手裏的披薩盒跟炸雞桶,又看了看桌上那些寫着字的記賬本跟白色紙張。簡遠猛然沖過來風風火火的把它們都一股腦塞到了桌底下的小盒子裏去了, 有了些年頭的空調被打開來,吹出熱乎乎的風,小加濕器也開始工作,出口對着牆紙呼嚕嚕的噴氣,那塊牆紙顯然水漬濃過其他處,形成小小的暗斑。

桌子大概是特意買高了些準備做餐桌跟寫東西的,雖然不符合它作為一個“茶幾”的矮度,但是這會兒倒是很方便。

“那是你畫的?”顧雲開轉開一個挂在牆壁上的綠色盆栽,探身看了看牆壁,地上還鋪着毛茸茸的地毯,踩上去很溫暖,他幹脆就近坐在了那個布丁狀的懶人沙發上看那幾張貼得亂七八糟的塗鴉,還有幾張大膽奔放的人體藝術,畫得令人驚豔,他嘴角帶笑,擡手指道,“這幾張鐵定不是你的。”

“是……是啊。”簡遠有點小尴尬,他撓了撓臉道,“在聖格倫索留下的一些紀念品,當時就是在下水道被你撞見的那些人,我跟他們一起玩兒,他們送給我的分別禮物。”

客廳跟廚房是一體的,衛生間跟卧室則連在一起,門沒關,微微敞着,可以看到簡遠的小床有點發皺,松軟厚實的被子幾乎就要垂到地上去了,看起來簡直像個有點淩亂又溫暖的小巢。大概是他的性格就是如此,沙發上的抱枕也是軟綿綿的東倒西歪堆在一起。黃色木質的牆壁書架上則堆了不少東西,裝着紙條的漂流瓶,亮着眼睛的貓頭鷹燈飾,還有一艘小帆船的模型,一盆看不出狀态怎麽樣的仙人球,配着橘黃色的小水壺。

雖然擁擠雜亂,但是也很溫馨,并不會看着令人煩躁,顧雲開習慣分門別類,整潔可一絲不茍的過于不近人情,顧見月有次進去時還特意抱怨過,說是以為自己進了個樣板房。

簡遠好不容易清理了下,然後催促顧雲開過來跟自己一起洗手,兩人這才重新落座準備吃着晚餐繼續約會。

雪白的捕夢網在他們倆的頭頂上晃悠。

房間裏很暖和,顧雲開脫了外套放在一邊,然後戴上手套将披薩切開,幸好只有兩個人,一人一半,簡遠倒是直接往炸雞桶裏鑽,抱着冰可樂喝得正歡。

“我本來還期待我們接下來的活動會更有情調一點,倒不是說我對現在有什麽不滿。”簡遠将露在外面的一大塊雞肉塞進了嘴巴裏,油膩膩的嘴巴湊到吸管口猛然喝了一口,“就是更有意思點。”

顧雲開微笑道:“這樣也很好了。”他伸手托着披薩不緊不慢的吃了起來,披薩是薄底脆皮,烤得正适當,咬起來又脆又香,芝士與青椒混着肉粒的微鹹在舌尖蔓延,他不緊不慢的嚼了嚼,也低頭喝了口冰可樂,被冷得皺了皺眉道,“誰叫晚上突然轉風了呢,對了,你這個是什麽?”

他指了指頂上的捕夢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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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捕夢網。”簡遠站在沙發上把它從高處摘了下來,藍白漸變的羽毛在風中微微顫動着,他指了指網面道,“這是拿來捕捉美夢的捉夢者,它會困住噩夢,只有美夢才能穿過網洞進入你的夢鄉,然後第二天清晨,等太陽升起,噩夢就會在太陽下消失了。”

顧雲開沒有問要是第二天是陰天那怎麽辦,就算是他這種毫無戀愛機會的人也能意識到那太沒有情趣了。

“我還以為你會更喜歡男性化一些的東西,比如說我的勝利號女士。”簡遠揚手示意了下牆壁架子上的那艘三桅風帆的中型帆船模型。

真好喝。

簡遠将捕夢網随手挂在了旁邊的衣架上,捧着可樂杯笑眯眯。

“不是我,我只是覺得很适合送給一個女孩子,我想哄她開心。”顧雲開又看了看那個捕夢網,覺得這個小玩意看起來挺夢幻迷人的,可以拿來“收買”一下顧見月,而且他們倆已經近三年沒慶祝過彼此的生日了,于情于理都該給她買些東西。

“女孩子?”

這可樂怎麽這麽難喝!

簡遠忽然感覺到了比剛剛顧雲開手上傳來的溫度更令人難以忍受的寒冷将胸口封凍了起來,碳酸飲料在口腔與味蕾上所留下的餘味苦得讓人覺得有點惡心反胃,他幹澀的說道:“是……是之前你在公園提起的那個女孩子嗎?這麽說,你們的誤會解決了?”

“你還記得啊。”顧雲開似乎有點詫異,他微微笑着點了點頭道,“是啊。”

這家店居然在可樂裏加黃連!

明天就去投訴他!

簡遠大概不知所措了有那麽一會兒,覺得喉嚨悶悶的,焦躁與悲傷不安的襲擊了心頭,現在把這個捕夢網塞回去還來得及嗎?

“所以你們的誤會解開了?”簡遠沉默道,“她是你的女朋友了?”

“哈,你在想什麽,我對她不是那方面的,無論誤會有沒有解開,我都把她當成是我的妹妹。”顧雲開摸了摸捕夢網上的羽毛,微笑着說道,“只是想謝謝她給我們的約會提了點意見,我想女孩子應該會挺喜歡這種夢幻的東西。”

嗯,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麽難喝,明天還是給他們家打五星好了,他還是第一次喝到這麽棒的可樂。

簡遠喜滋滋的喝着飲料,愉快幾乎要飛上了眉梢。

“你在偷笑什麽?”

顧雲開一臉困惑,他實在有點兒跟不上年輕男孩的思路了,并且無可救藥的發現自己居然覺得偷偷傻樂的簡遠也很可愛,于是有些遲疑的問道:“你覺得這件事很好笑嗎?我的确不太知道該給女孩子送什麽合适的禮物,還是說這份禮物有我不知道的注意事項?”

“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你這樣很迷人。”簡遠仰着臉甜蜜的笑道,“我本來還以為你會是那種更老道更熟練的人,畢竟你這麽有魅力,結果突然發現你其實超——清純,就覺得很有趣。”

顧雲開敲了一下他的頭,咬着根薯條道:“別說傻話,演員可沒你想得有那麽多能開心放縱的時間,有時候在電影上看起來唯美的鏡頭拍起來吃不消的很,而且我光學習都精疲力盡了,哪還有什麽精力去研究女孩子喜歡些什麽東西。”

如果他想約一發,那麽玫瑰花、完美的燭光晚餐就已經足夠了;或者是酒吧的幾分鐘聊天時間,互相中意的簡單約定。像是給客戶的女兒送禮物好洽談生意這種倒是也有,可對方多數是七八歲的小姑娘,買點娃娃或是等身大的毛絨熊就差不多了,他覺得這些不太适合顧見月。

簡遠忽然有點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像是只準備偷竊過儲存糧的倉鼠那樣鼓起頰囊,猶猶豫豫的靠過臉來,然後眨了眨有點兒濃密纖長的睫毛,小聲哼哼道:“那要是這麽說的話,你該不會還沒有談過戀愛吧?哈哈哈……一定不會的,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

顧雲開沒有說話。

“不是吧……”

顧雲開看到簡遠臉上幾乎忍不住的笑意無奈的搖搖頭道:“你想笑就笑吧,這又不是什麽值得羞恥的事情,我沒有找到合适的人,也沒有動心的對象,自然不會考慮談戀愛這件事,很奇怪嗎?”

他可以談,可他不想。

如果戀愛只不過是一種婚姻的形式,那又有什麽意義,如果他沒有感覺到那種悸動,沒有感覺過愛情;如果說這一切只是需要而産生,那就沒有必要存在,他一個人就能活得比兩個人都更好。

他不會因為僅僅是需要就讓另一個人進入自己的生命。

盡管簡遠完全不想表現的這麽沒禮貌,可是他實在很難藏住臉上的喜色,他睜圓了眼睛急忙搖搖頭道:“不……不是,這很好啊,我覺得很開心。你想,如果你會很快就産生一段戀愛關系的話,我就不能總是跟你在一起玩了。你的工作占據了你的大部分生活,而我們倆又不是同事,要是你還有個女朋友什麽的,我就不能占據你的休息時間了,那我們就不能經常聊天了。”

這不是個很好的解釋,更別提簡遠說得還有點颠三倒四的,不過顧雲開還是欣然接受了。

“那你呢,女朋友,初戀什麽的?”顧雲開舉起可樂跟他碰了個杯,芝士拉得很長,他隔着一次性手套把那些分離開來的芝士絲卷成了一小團包進了那片披薩裏,然後折騰成個僞墨西哥雞肉卷的樣子,捏起來不緊不慢的吃着,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其實早就高高的豎起了耳朵。

就算是黑貓警長這會兒要探聽一下什麽犯罪秘密也沒有他此刻這麽專心致志了。

簡遠換掉了自己手上那雙吃雞腿而顯得都是油膩跟油炸塊碎片的手套,他仰着頭細思了會兒,抽出紙巾擦了擦嘴,搖頭道:“那不是我的領域,從小到大唯一親過我的女性用手指頭都數得出來,除了我媽跟一位奶奶輩的音樂老師之外就沒別人了,她們倆還老往我臉蛋上親,不管我三歲還是二十三歲。”

“不過其實也沒有什麽,我以前就跟女孩子或者男孩子什麽的不太來電。”簡遠嘟囔道,“他們很可愛,就只是嫌我枯燥無聊。女孩子喜歡跳皮筋踢毽子什麽的,男孩子則喜歡玩球,沒幾個人跟我一樣不停的練琴,我不喜歡老呆在外面,後來長大一些了,倒是認識了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每個人都覺得我挺可愛,挺好的,她們很願意跟我聊聊天,但是……我覺得這種關系應該要更慎重一點?”

棒透了!

“是該慎重點。”

顧雲開安靜了幾秒鐘,然後點了點頭道:“你做得沒錯,挺好的,愛情不應該是那麽輕浮随便的事,就好像兩個人感覺不錯就幹脆在一起了,之後覺得不好又分開了,像是便利商店一樣。”他頓了頓又問道,“我這樣會不會聽起來像個老古板?”

“沒關系,我喜歡古典,無論是音樂還是愛情的理念。”簡遠揮了揮手,揭開了可樂的蓋子開始嚼冰塊,他非常怕冷卻很愛吃冰,皺着眉頭繼續道,“我小時候很擔心自己不合群。爺爺總跟我說,做我自己想做的,做喜歡的事情,做自己想變成的那個人,無論有沒有意義,或者有沒有價值,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自己想做。”

顧雲開贊許的點了點頭道:“老人家說話總是挺有道理的。”

“所以大學畢業之後我就沒有再繼續讀下去了,而是選擇到處亂轉,學不同的東西,有段時間我還跑去學騎馬,天啊,摔得我鼻青臉腫的。”簡遠揉了揉鼻子,有點好笑的說道,“她跟你在《永恒的孤獨》裏騎得那匹馬很像。”

顧雲開小小喝了口可樂,溫聲道:“她叫缇娜。”

“噢,她叫蜜桃。”簡遠也介紹道,“是匹漂亮的母馬。”

“缇娜也是。”顧雲開補充道,“而且英姿勃發,你在電影裏也應該看見了。”

然後他們就停下了這種對自己愛馬的自賣自誇,随即大笑了起來,顧雲開捧着臉仔細端詳着簡遠的笑臉,聊天很愉快,簡遠的小公寓雖然小的吓人但是也很可愛,他幾乎有點想伸出手去摸這個大男孩的臉蛋,可最終理智克制住了這種沖動,他硬生生把打算伸出去的手轉成了看手表的姿勢。

“已經有點晚了。”

聊天真的很愉快,他可以聊更久,說更多亂七八糟的事,分享他們彼此之間不在一起的時候發生的所有趣事。他想告訴簡遠拍攝的時候下得那場雨到底有多冷,想告訴簡遠拍偶像劇的時候那群年輕人有多好玩,想告訴簡遠溫靜安跟夏普還有古昊的破事兒真是煩死了,還想跟簡遠聊聊拍雜志時他對每個姿勢跟照片的想法……

可太晚了。

“可是才……”簡遠的聲音在鐵一樣的事實面前委屈又可憐的低了下去,“明明沒有多久啊,怎麽突然就十一點了。”

“我得走了。”顧雲開的聲音有點幹,他賴在懶人沙發上根本沒起身的意思,眨了眨眼,甜膩的可樂被他喝了一大半,還剩小半杯,冰塊已經全融化了,水珠在杯子外壁上不停的滑落,洇在了桌上,形成一小灘圓形的水漬。

愉快的談話氣氛突兀消散。

簡遠看起來很失望,他微微垂着頭,悶不吭聲的咬着嘴唇把桌子上的東西收拾了一下,輕聲道:“我不喜歡道別。”

“嗯。”顧雲開想了想,又摸出了手機看了看,他多少也有點失落的站了起來,又重複道,“我得走了。”

“等一下!”簡遠忽然道,“現在已經十一點了,車子鐵定都沒了,你明天有工作嗎?”

顧雲開愣了愣,他很快搖了搖頭道:“沒有。”他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失策的憂心表情來,絕口不提可以打車的事,畢竟任淵也該睡了。簡遠很快從行李箱裏翻出了一套沒拆封的新牙具跟新毛巾,閃閃發亮的眼睛看着他,臉色從蒼白轉到紅潤像是只在一瞬間的事兒。

“那就住在我這兒吧。”簡遠不容分說的将他拽進了房間裏,對顧雲開展示了下自己軟乎乎的床,嚴肅又認真的說道,“這些東西我都沒用過,你去刷牙洗臉,是時候該到睡覺的點了。”

顧雲開哭笑不得的問他:“就算要留宿,你這裏也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将就啊,這張床也擠不下我們兩個,不然我在外頭的沙發上簡單将就一下好了。”

“那怎麽能行。”簡遠搖頭道,“我怎麽可以讓客人睡沙發呢?你放心好了,外頭我特別偷懶圖方便買的是沙發床,打開來就能睡了。快去刷牙洗臉吧,好孩子十一點之前就該好好睡覺,更別說你是個演員,要保持精力好好工作的。”

顧雲開只好哭笑不得的擠進狹小的衛生間刷牙。

其實這裏的一切場景都像是《風月別離》的重現,只除了他們倆不是易默文跟卞揚,也不是情人,更不打算睡過這個晚上就領證,顧雲開看着手裏嶄新的毛巾跟牙刷忍不住出神了會兒。簡遠的東西擺放的很亂,可是整體卻頗為幹淨,顧雲開沒用他的洗面奶,只是拿鴨子造型的小香皂洗了洗手,忍不住又把東西重新擺了一遍,讓它們看起來整整齊齊的待在應該待的地方。

等顧雲開洗漱完沒有多久,簡遠就拿着捕夢網進來了,他推着顧雲開到那張床上去,掀開蓬松柔軟的被子給人蓋上,焦糖色的圓眼睛眨了眨,捧着臉跪坐在床頭問道:“快睡吧,快睡吧,你要不要我彈曲子幫你入眠?”他慌裏慌張又急切的說着,催眠似得說着入睡的話題,仿佛怕顧雲開一刻不閉上眼睛乖乖睡覺,就立馬會逃開一樣。

顧雲開衣服襪子都沒脫,好笑的享受着對方這笨拙的讨好,幹脆往底下陷了陷,床也非常柔軟,睡起來仿佛一朵巨大的雲朵,輕飄飄的陷進去,仿佛加熱的棉花糖化了開來。他嘴唇柔軟而紅潤,捕夢網剛剛被挂在了他的頭頂上,美麗的羽毛輕飄飄的順着風浮動着。

“好啊。”顧雲開調整了下姿勢,被子跟枕頭也像軟綿綿的雲,他全身幾乎都陷了進去,睡意突如其來的滋生着。

簡遠像是怕他會改變主意一樣,立刻拖過了一個巨大的軟墊放在床邊,又取下盒子抱起了他的吉他,手指随意撥弄了幾下,在腦海裏搜尋着曲子,最後決定彈一首《潮夢》。《潮夢》是一首節奏舒緩的經典歌曲,還有一個很美的故事,他伴随着旋律輕輕哼唱着,聲音低低的,幾乎聽不清歌詞,只能聽到他輕柔的嗓音似乎在吟唱着一段陌生的歌謠。

顧雲開就這麽靜靜地做一個聆聽者,他慢慢阖上了雙眼,那樂聲如此平靜而空靈,旋律之中像是帶着浪潮随風而動的悠揚,叫他既覺得清醒,又仿佛身在夢中。幽藍的海面湧來,水流緩緩淹沒過他的全身,那音樂如此動人,寧靜而悵然,水面上晃動着模糊不清的光。

溫暖的水流擁抱着他,将他拖離塵世,緩緩下墜,下墜……

顧雲開睡着了,朦胧的燈光輕輕撫過他的臉頰,輕吻他的雙唇,簡遠不再哼唱,而是安靜無聲的注視着這個沉睡的男人。被子遮住了顧雲開大半的身體,寂靜的空氣裏仿佛只有兩個人呼吸的聲音,他睡得很安心,臉上帶着微微的笑意,單手垂落在床外,像是等待騎士行禮;簡遠緩緩将這首曲子終結,他放下了自己的吉他,忽然撈住了那只手。

這會兒它是溫熱的了。

于是簡遠虔誠而恭敬的,低頭在那手背上落下一吻,當做自己演奏的酬勞。

顧雲開睡得很熟,可仍是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了有人擡起了自己的手臂,然後被子被掀起一角,那只手疊在了胸口處,溫暖又再被合上的被褥緊緊困在了狹窄的空間裏。

“小遠?”他含糊不清的咕哝道。

“……”

那聲音回應道,像水面裏一同墜落的餘音,含含糊糊的,聽不清楚,可顧雲開知道對方在說哪兩個字。

他在說:我在。

顧雲開輕輕側過頭,繼續沉沉的睡了下去,他恬靜而安詳的睡顏宛如油畫裏陷入深眠的神祇,慢慢在燈光與陰影下模糊。直到鼻尖相對,簡遠才察覺到那暗影來自于越來越接近的自己,他幾乎就要親上去了,于是急忙慌亂的站起身來,又戀戀不舍的看了會顧雲開,這才出門去了。

簡遠将燈都關掉了,又到客廳裏把沙發攤開成了沙發床,拿出自己的毯子準備将就一個晚上,空調開得很暖,并不感覺到冷意,可他看着窗簾外頭薄薄的燈光,知道那外頭是繁華的世界,而這個夜晚像是偷來的一樣,讓他心裏甜絲絲又軟綿綿的。

他在深深的黑暗裏,睜着雙眼,以外界投進了的片刻模糊光影,凝視着仿佛陰雲團聚的天花板,在這種安靜的祥和之中感覺到了沉默與幸福,仿佛那個與他只有一牆之隔,睡在本來屬于他的床上的那個人是他生命拼圖的另一塊。

而如今,它正隐隐約約的顯示出完整了。

可這種沉默與黑暗又讓簡遠覺得孤單,他就這麽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甚至都沒有呆滿十分鐘,就猛然從自己的沙發床上跳了起來,把環繞在腦袋身邊的五六個抱枕都推到了地上去,他披着條毯子又蹑手蹑腳的走回到了房間裏,越接近卧室,他就把動作放得越輕,到走到門口的時候,連有肉墊的貓咪都應該對他的輕盈俯首稱臣。

簡遠又将燈打開了,開關“啪”的一聲,不算太響,卻險些叫簡遠恨不得捂死它。不過那種恨意也轉瞬即逝,他的所有注意力又都回到了睡美人的身上,顧雲開大概是覺得悶着不舒服,将伸出手來貼在了臉頰邊,袖子很長,幾乎擋住了他的大半個手掌,看起來活像修長白皙的五指正悄悄從袖口裏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他微微側着身體,被子抖落了些,露出圓潤的肩膀來。

軟墊還在地上,簡遠披着毯子走過去大大咧咧的坐了下來,上半身趴在了床邊,仔細的端詳着顧雲開的睡臉,他其實也有些困了,正昏昏欲睡,可舍不得閉上眼睛,心裏像是擔心這就是最後一夜了。

其實并不會的,他們還有那麽漫長的時光,還有那麽多可以約定的時間,還有下一次約會……

他可以再留顧雲開下來,下一次……

簡遠也慢慢閉上了眼睛,他趴在那條軟綿綿的被子上,只花了十秒就打算屈服自己的睡意,然後立刻睡得不省人事。捕夢網落了一條漏網之魚,簡遠迷迷糊糊的做了個噩夢,他夢見了自己在攀爬燈塔,下面是咆哮的海水,黑色的霧霭沉沉的聚攏着,他忽然手一滑,失去了重心,沉沉的掉入海底,像是直接撞到了一塊鋼板上一樣。

他慌裏慌張的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趴在了地板上,外頭的天已經蒙蒙亮了,摸出手機看了看,已經清晨四點鐘了,趴着睡的姿勢讓他幾乎全身發僵,所以他踉踉跄跄的,笨拙站了起來,又仔細看了看顧雲開,确保對方還熟睡着,自己的大動作沒吵醒他,這才松了口氣,揉了揉兩條像在發電的麻腿,拖着步子往外頭去了。

這次沙發床就軟了許多,簡遠靠在那些又厚又軟的靠墊跟抱枕上,身上裹着條毯子,很快就又翻身睡了過去。

顧雲開向來醒得非常準時,他五點半的時候睜開了眼睛,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對着陌生的房間瞬間迷茫了會兒,然後才想起來了昨天的那些事。大概是酒精後勁來得太遲又太猛,他就那麽迷迷糊糊将錯就錯的答應了下來,然後還聽着一首吉他曲子睡着了。

這還是顧雲開第一次穿着日常服裝卷進被窩裏就這麽胡亂睡覺,他連襪子都沒脫。

不過偶爾的犯規其實還挺有意思的,顧雲開想起了夏普的那些小動作,不得不承認挑戰常規的确是個有意思的事情,他也不想自己總那麽循規蹈矩的——不過這種事還是越少越好,如果無法避免最好能換上睡衣。

在簡遠家附近,那預定的晨跑計劃就要取消,顧雲開揉了揉眼睛,下床時踩到了一堆軟綿綿的墊子,深淺不一的,他踩了又踩,遲鈍的神經才反應過來裏面大概是泡沫粒子,于是跨過去徑直走進了衛生間裏頭。

昨晚上他剛擺放好的東西又變成了亂糟糟的一團,顧雲開凝神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把它們重新放得整整齊齊,這才開始低頭刷牙,他至少有四十年沒這麽孩子氣了。昨天晚上睡得很舒服,顧雲開今天的精神頭都很好,要不是實在肚裏空空,他鐵定會哼出歌來。

空調雖然非常老舊了,但是質量還不錯,運轉了一個晚上依舊辛勤工作着,沒有臨時罷工,顧雲開沒找到空調的遙控板,只好将加濕器關了,怕吵到簡遠,他把熱水壺放到卧室裏去燒,自己則坐在了沙發床的一邊默默凝視着這張年輕稚氣的面容。

他用手去梳理年輕人那亂糟糟的小卷毛,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顧雲開看到它們都是亂糟糟的,像是那些整夜整夜不睡覺的神經質科學家沒事就抓一下簡遠的頭毛抓出來的造型,這個想法讓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顧雲開不是一個擅長音樂的人,他也很少碰觸什麽樂器,可這會兒他修長的手指埋在對方的頭發裏輕盈的跳躍着,仿佛彈奏着什麽世界名曲似的,緩緩纏繞卷曲,看着那些頭發彈開手指,或是慢慢的滑了出去。

簡遠湊了湊身體,頭頂挨着顧雲開的大腿,然後把整個腦袋都送了上來,顧雲開被吓了一大跳,生怕因為整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導致自己扯痛簡遠的頭皮或者是扯掉幾撮小短毛。

“小遠?”

顧雲開輕聲呼喚着,可對方毫無反應,只是繼續香甜的睡着,他慌亂無措的心得以安放下來,暗暗嘲笑自己做賊般的緊張與心虛,依舊溫柔的輕撫着對方的頭發,大概是這個舉動讓簡遠覺得舒服或是安心,他完全沒有一點要醒來的意思。

水煮開了,隔着門都能聽見聲音。

顧雲開無奈的松開手,小心的從沙發床一邊站起來,免得沙發床因為自己的重量突然消失而瞬間彈起來。

好在簡遠沒醒。

冰箱裏還有兩袋保質期只剩半個月的麥片,上頭寫着特濃牛奶營養麥片,顧雲開猶豫了會兒,還是用水沖泡了兩碗看起來只是混着奶粉的麥片,奶香味也并不濃。他放着等自動變涼,又把冰箱翻箱倒櫃了陣,摸出兩個雞蛋煮上,冰箱裏還有一袋吃了一半的全麥葡萄幹吐司,看了下保質期有三天,昨天剛生産出來的,于是切成五片扔進烤箱轉了轉。

等大功告成的時候,顧雲開把兩個水煮蛋跟吐司放在一起先端上了桌子,又将那兩碗麥片端了過來。

簡遠依舊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等顧雲開慢吞吞的吃掉兩個雞蛋跟五片吐司的時候,簡遠終于動了動,麥片也正好能入口了,他不緊不慢的喝了口,特濃牛奶完全是在騙人,奶味淡得像是過了三遍水,不過麥片倒是不錯,微甜,很适合入口。

簡遠終于睡醒了,他眯着眼睛翻身下床,矯捷靈敏的仿佛特工,打開冰箱熟練的翻出一大堆顧雲開沒找到的東西來,活像連接了個嶄新的異次元空間,他熟門熟路的熱上了早就做好的面餅,将雞蛋跟培根在旁邊熱上,這才慢吞吞的拖着步子走進了房間裏去刷牙。

顧雲開忍住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刷完牙洗完臉之後簡遠很明顯清醒多了,他把所有東西鏟進了餅裏頭,擠了一大堆花生醬,又燙了下生菜塞進去,用鏟子将它們切成三部分,然後裝進了盤子裏,慢吞吞端到了桌子上,無神的雙眼晃悠了兩下,直到落在了顧雲開臉上,立刻變得明亮了起來。

“你還在?”

“是啊,我給你……準備了麥片。”

顧雲開有點尴尬的摸了摸第二碗,又看了看簡遠,對方的眼睛此刻已經不是閃閃發光可以形容的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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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