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禦姐
阿爾德來劇組的時間開始變多了不少。
姑且不管他為什麽突然打破自己正常的“上班作息”,反正阿爾德不再早退遲到讓藍瑟還是挺高興的, 預計的拍攝進度還因此加快了不少。顧雲開隐隐覺得阿爾德的反常很可能是跟那天的“借火”事件有關, 不過沒聽說過阿爾德跟男性交往過, 這位似乎是個鋼鐵直男,估計也就只是一時頭腦發懵, 加上阿爾德雖然看他眼神奇怪,但一直規規矩矩的,他也就沒有多想。
這天拍攝完畢, 顧雲開躲在自己的私人化妝間裏跟簡遠通訊, 私人化妝間某種意義上也等于個人的休息室, 通常沒事不會随便有人進來,就算要找他也會先敲門, 所以顧雲開也很放心大膽的在這難得的空閑裏跟簡遠聊天。
明明是光明正大的談戀愛, 不知道為什麽搞得好像是偷情一樣, 工作是顧雲開的正室, 而簡遠是那個偷偷摸摸抽出空閑時間會面的小情人。
這場男扮女裝的戲足足拍了一個星期,藍瑟還改了些個別鏡頭, 其實不少鏡頭在拍攝過後未必在後期剪輯的時候能用上, 也許會被剪掉, 不過拍之前誰知道最終的成片是怎麽樣的, 剪輯也是後期特效制作跟剪輯師的事情, 對演員來講,導演要求拍攝什麽,就要拍什麽。
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
顧雲開已經卸了妝, 現在定妝照還沒放出去宣傳,官方在這一方面也都是炒炒演員的熱度,偶爾放放遠景帶幾個角色的場景照,還都是非常模糊的,所以所有的造型都需要保密,倒是之前探班粉絲來征求劇組的意見後放了些路透,不過也只限于文字,沒有照片。
盡管顧雲開的确對簡遠百分百放心,不過這種事謹慎些沒什麽大錯,更何況他也實在是不想讓簡遠産生錯亂感。
尤其像是女裝大佬這種定位奇特的标簽,在工作中沒問題,現實裏還是不要帶進來了。
“修瑾,下午好。”
這會兒才五點多,晚夏天長,五點的天照舊還亮堂堂的,不過化妝間裏沒有窗戶,這會兒又關了門,顧雲開直接把房間裏的燈都開了起來,他擺正了平板,對視頻另一頭的小孩子打了個招呼。
簡遠正坐在簡修瑾的旁邊,捧着臉先看了看顧雲開,露出一個甜蜜的傻笑,然後再歪頭看了看小孩子,對方不為所動的擺弄着手上的九連環,毫無反應。
顧雲開已經有點習慣了,自從确定下來那個女角色之後他就重新恢複了跟簡遠的聯系,對方對他之前斷開聯系也表示了理解,又很快在征求簡修瑾的同意後,介紹他們雙方互相認識。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見面了,簡修瑾的智力其實沒有大缺陷,他說話很有條理,也很清晰,只除了偶爾聽起來有點像個調整後的機器人,可都不是什麽大問題,真正的問題就在于他似乎只能處理一樣東西。
舉個簡單的例子來講,就好像正常人可以一邊吃薯片一邊聊天一邊看電影,這三種情況能夠全不費力的同時進行,而簡修瑾不行,假如他玩魔方或是九連環的時候,對周圍的任何聲音都充耳不聞,他不會意識到有人在叫他,也不會意識到自己要去處理其他更重要的事,因為‘玩智力玩具’這個任務就要調動他所有的精力跟注意力去處理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簡修瑾本身對藝術方面的天分,他對鋼琴跟繪畫都上手的很快,顧雲開看過簡修瑾跟簡遠的繪畫對比,後者一臉羞愧的遮遮掩掩,其繪畫水平的差別讓顧雲開都為男朋友臉紅,後來大概是習慣了,簡遠已經無所謂自己被簡修瑾碾壓了,每次對男朋友展現自己今天的作品時總是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
有時候顧雲開甚至懷疑自己要是幼兒園老師,恐怕簡修瑾的小紅花蓋滿一個牆壁,簡遠還是拿不到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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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顧雲開還以為簡修瑾是自閉症當中少數的學者症候群,可是跟這個孩子簡短的交流過之後,又懷疑是阿斯博格綜合症,不過他對這方面也并不了解,所有的知識只局限于在這個世界為了邵黎惡補過的幾本心理學小說,因此不敢随口斷定,更何況知道這個他也不知道有什麽用處,因此幹脆簡單的把簡修瑾定位成一個需要更多耐心的小孩子。
通常情況下簡修瑾都非常友善,他并不抗拒跟任何人交流,仿佛沒什麽社交障礙,可同時他也不在乎任何人跟他交流,只會選擇自己要做的事情,除非你在跟他談話的時候引導他去繪畫或者是談論別的話題,才會讓他變更自己的任務進程表。
簡修瑾的人際關系相當簡單,由于他的運動協調能力非常差,走路緩慢,這導致他的行動也并不是很方便,而在游戲上的行動力往往是孩子相當重要的溝通——無論男女,男孩子在正常情況下喜歡運動量更大的游戲,簡修瑾的沉默寡言又使得他無法應付女孩子的茶話會,結果就是他無論哪一方孩子群的圈子都很難融入,所以最近這段時間認識的人除了簡家跟顧雲開,外帶一只波斯貓慢慢,就沒有別的生物了。
“不好意思啊,雲開,本來我應該跟你多單獨相處。”簡遠有點抱歉的說道,“不過我覺得修瑾如果能跟其他人有交流的話會更好。”
“沒關系。”顧雲開溫和的說道,“我也挺喜歡修瑾的。”
事實上當然并非如此,顧雲開并不是個懷有愛心的人,他對可愛的小孩子定義相當簡單,安靜,不粘人,能獨立,說到底就是跟他毫無關系,如果過分一些,就再加幾個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就好像小說裏寫的那種天才兒童一樣,聰明乖巧,聽話懂事,在需要的時候過來撒嬌要抱抱,在不需要的時候自己好好的待在一邊。
不過這種小孩子倘若真的存在,那不是妖怪就是有毛病。
如果顧雲開想跟簡修瑾溝通,叫他幾百遍也沒有用,只能等他完成手頭上正在進行的任務再注意到自己,這種等待是很漫長而且枯燥。更別提簡修瑾并不是那種印象裏可愛的小孩子,有時候看過來的眼神異常空洞冰冷,多多少少有那麽點讓人不自在。
沒人會喜歡這種人,不管是孩子還是成年人,人是得不到回應就很容易放棄的生物。
然而他是簡遠的親人。
顧雲開選擇商業而沒有選擇成為什麽心理醫生跟幼兒園園長之類的職業自然是有性格跟選擇上的理由,他對股市倒是很有耐心,對商場的變化也樂于觀察,包括現在作為演員挑戰角色,更變形象,都屬于他能夠努力就能做到的事。
可孩子不是。
他天生沒有那麽多愛心細胞,對小孩子的溫柔體貼半分沒有存在過這個身體裏,也許有時候會被那天使一樣可愛柔軟的面容撥動內心的漣漪,可當對方毫無自控能力的哇哇大哭起來之後,對顧雲開來講就差不多是充滿惡魔的噩夢了。
孩子,說到底還是別人家的可愛。
簡修瑾是個安靜沉默的孩子,縱然這種性格來自于他的缺陷,不過顧雲開對他也不算很有惡感。原因很簡單,其一是簡遠才是顧雲開真正想要交談的對象,簡修瑾只是個附加對象,就好像後媽見到繼子一樣,他已經表現出足夠的客氣;其二是簡修瑾畢竟不屬于正常分類的小孩子,這多少讓顧雲開能夠理解并寬容的去對待這件事。
只是喜歡兩個字,純屬是為了安慰簡遠而已。
因為簡遠看起來就是對孩子充滿愛心的那種人。
“今天又有什麽新進步嗎?”顧雲開溫和的問道,當然不止是問簡遠一個人,也問簡修瑾,“你最近在忙音樂會,還要照顧修瑾,很辛苦吧?”
“其實還好,才是剛确定而已,人還沒找齊呢。”簡遠揉了揉簡修瑾的頭發,他們倆一大一小坐在沙發上,頭發都是蓬蓬亂的,看起來簡直像是一大一小兩朵黑色花椰菜,顧雲開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對簡修瑾這樣的耐心,很大程度上也可能是由于簡修瑾的發型跟簡遠實在很像。
簡遠嘟囔道:“我準備了新曲子,媽媽有時候也會照顧修瑾,并沒有那麽忙,今天我們倆又畫了畫,結果我不說你也知道,我就不太想給你看了。”他對畫畫實在沒有一丁點兒天分,可能比起正常人的繪畫水平還要更差一些,不如說越練越爛,無論簡遠花了多少心思跟功夫下去,繪畫女神大概天生就看不起他,始終一無所成。
顧雲開想起他驚天地泣鬼神的畫技就把自己倒在了沙發裏,遮住臉笑,簡遠已經就這個問題跟他探讨過很多次了,最終只能氣鼓鼓的放棄了糾正男朋友嘲笑自己畫技的事。
“你呢?最近怎麽樣?”簡遠抽了抽鼻子,多少覺得有點兒委屈,無奈男朋友實在是太過“惡劣”,而他又實在拿顧雲開沒有辦法,只好自己堅強些,嚴肅的轉移了話題,“我知道你在拍戲,最近有認真吃飯好好睡覺嗎?”
不過很快簡遠又悻悻的說道:“算了……你的作息規律比我還規律,這方面還得你管着我跟修瑾。”
“還好。”顧雲開其實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怎麽形容他最近的演藝生涯,也不能說三觀碎裂,但更稱不上什麽正常可以調侃的趣事,只能含糊其辭的帶了過去,“反正就是那樣,拍攝就快要結束了,等結束了我們就能見面了。”
簡遠一聽這個就把顧雲開的工作抛到腦後了,捧着臉充滿期待的展望起了重新見面的那一天,他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議,像是漫天的星星都落到了他的雙眸裏去,帶點夢幻的口吻說道:“那我們可以見面了嗎?”
“是啊。”
顧雲開也忍不住柔和起了聲音來,笑顏溫柔的說道:“再說了,難道我們倆現在不是在見面嗎?”
“是啊,是啊。”簡遠有點無措的喃喃着,像是試圖找點什麽措辭來反駁似的,像只追着自己尾巴團團轉的貓咪,然而又很快鎮定平靜了下來,他仍然像是三年前兩個人初見時候那樣笑了起來,金光燦爛,活像是另一個太陽,比實際年齡看起來年輕的多,也稚嫩的多,幾乎就還是個男孩。
他伸出手輕輕卷曲着自己的頭發,咬住了下唇。
“別那樣。”
顧雲開勸阻簡遠道,這個動作害得他也怪想伸手去摸一摸的,可他們倆隔着屏幕,自然是互相觸碰不到的,渴望見面的想法就慢慢從心底膨脹了開來。簡遠大概是誤會了什麽,還以為自己自己舉動太幼稚了,立刻從亂糟糟的頭發裏不好意思的抽回手了,蹭了蹭鼻子,對着顧雲開露出帶着點粗魯又純真的笑容來。
“但那是不一樣的。”簡遠又忍不住伸手去撚自己的一小簇卷發,他晶亮的眼睛順着手指的搓動而變化,又把話題拉回到了之前說的那個,有點緊張的說道,“雖然我們現在的确是在見面,可那是不一樣的,我碰不到你,你也碰不到我。”
沒道理,他這會兒就已經緊張起來,又幸福又慌張的那種感覺,像是為了還不知道要多少天後的重聚一下子慌亂無措了起來,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打扮起來,好體體面面的去赴約見面,就好像忽然有個倒計時擺放在那兒似的,時間一點點的流淌了過去。
而簡修瑾也終于把那個九連環給弄完了,他緩慢的擡起頭看到了屏幕那頭的顧雲開,口齒清晰的開口:“晚上好。”
“晚上好。”兩個大人的精力立刻放到了他的身上去,顧雲開将頭發挽到了耳後,親切的開口道,“你今天過得怎麽樣?”
跟人交際對于簡修瑾來講是非常困難的事,他不得不全神貫注的去看着對方的神态,并且注意到說話的內容,通常人們究竟是在俗稱的開玩笑又或者是所謂的打招呼對他來講也相當無法理解。
簡遠很容易對話,他的表達跟面容上呈現出來的表情通常情況下總是一致的,顧雲開會稍微複雜一些,簡修瑾很難從他的面部表情跟說話口吻聯系起來對方情緒的好跟壞,通常在難以分辨的情況下,簡修瑾就會選擇專注的聆聽對方的聲音。
今天過得怎麽樣?
簡修瑾不太明白為什麽顧雲開要詢問他的生活,不過這大概也是一種交流,于是他沉默着回憶了幾分鐘,謹慎的說道:“早上起來的時候摔倒了,很痛,被子疊的很好,吃得早餐有松餅,太甜了但是很好吃;跟阿遠一起畫畫,午飯非常飽,午睡之後學習拼音,再學習鋼琴,剛剛玩了九連環。”
“你真是個生活小助理。”顧雲開啼笑皆非。
簡修瑾露出了困惑又窘迫的神情,他強調道:“你認錯了,我不是生活小助理。”他看起來幾乎是有點不快的。
顧雲開有點沒聽懂,倒是簡遠跟簡修瑾朝夕相處,對這種理解比較得心應手,他解釋道:“他以為生活小助理是個人,你把他們倆認錯了,修瑾不是很能理解這種比喻跟玩笑。”顧雲開只好跟簡修瑾道歉,并且解釋了一下這個比喻的意思,也不知道簡修瑾有沒有理解,總之那張緊繃的小臉上的不快微微緩解了。
三人又閑聊了會兒,直到洛璇在樓下喊簡遠跟簡修瑾吃飯,兩人這才依依不舍的斷開了聯系,而顧雲開也差不多到吃盒飯的時候了,晚上還有一場封三郎的戲,剛挂斷通話沒多久,朱蒂就在外面敲門了。
今天很巧,或者是簡默故意等他的,晚飯向來難得聚集的一家人,居然只缺了某位多多少少有點輕微社交恐懼症的大音樂家。
“爸爸還在書房裏。”洛璇放下擠滿了醬的水果沙拉,輕輕揉了揉簡修瑾的小臉蛋,在他臉上香了一口,留下個淺淺的唇印,甜膩膩的笑道,“等會媽媽去給他送飯就好了,我們不用等他了,先吃吧。”
于是各自盛飯落座,簡默捧着白瓷碗夾了幾筷子,已做好了準備,簡遠暗暗提起戒備,低頭悶聲吃飯,盡量縮小自己的體積,假裝自己根本不存在。
“小遠啊。”
簡默的聲音一響起,桌上所有的大人目光都瞬間移到了簡遠的身上,只有簡修瑾還在認認真真的吃着自己的飯,洛璇八卦時還不忘給他夾菜,葷素搭配,保證小孩子的營養健康。
“伯伯。”簡遠試圖頑強抵抗,最終還是屈服在了長輩的耐心下,悶悶的開口道,“什麽事?”
“你覺得湯小姐為人怎麽樣?”簡默的确并不介意簡遠跟顧雲開交往,這件事在他看來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畢竟簡遠這麽優秀,他并不認為顧雲開能抗拒簡遠的魅力,然而這并不意味着簡默就此罷休,他毫不吝惜的教導簡遠在一段戀情裏度過美好的時光,也不會放棄讓簡遠看到世界上有更多更好的人。
顧雲開這種不定時炸彈,他從來沒覺得會适合簡遠。
簡遠撥了撥碗裏的青椒,忍住了嘆氣的欲望,沉默道:“挺好的呀,又漂亮又親切,談吐優雅,為人幽默,挑不出什麽毛病來。”
還沒有等簡默開口,簡遠又說道:“她比雲開要溫婉的多,也沒有雲開那麽強勢,更不像雲開跟我是兩個圈子,忙起來就完全見不着面,聲音也很甜美,和雲開那種五音不全相比強出不知道多少倍,能完美唱出我想寫的曲子,是每個音樂家理想的夢中情人。”他一口氣都不停的說道,“可她不是雲開啊。”
洛璇捂住嘴,仿佛看了一出感人肺腑的八點檔,感動的幾乎要落下淚來了。
簡默猝不及防被堵了回去,硬生生半晌沒說出一句話來,他看了看實在不堪大用的弟媳婦,又看了看向來不對盤貌似還一直支持并且撺掇簡遠跟顧雲開交往的老父,一時間頗為心灰意冷,甚至有點兒懷疑人生。
不過簡默倒也沒有覺得有什麽,畢竟現在簡遠還沉浸在愛情的海洋裏,一時想不開也是有的,說不準等到以後,他自己也會被這段聚少離多的感情折磨到疲憊,直至放棄,自己到時候再提議,也許簡遠就能從容接受的多了,這段簡單的對話就暫且這麽過去了。
而簡遠向來是很樂觀的,即便這不是永久的勝利,而只不過是他跟簡默在未來對象上小小拉鋸戰的勝利,也足夠簡遠覺得高興了。
…………
顧雲開跟朱蒂在外頭吃了晚飯,然後趕去讓化妝組那化妝。
晚上這場景是好幾個人的單人戲份,導演分開好幾撥拍攝,這次又換了個外景,是在一副仿佛油畫般的場景之中。
今天的天暗得很晚,卻非常的亮堂,月亮高高的挂在空中,前所未有的近,這次拍攝封三郎這個鏡頭的導演是寧風光,他們坐車來到了林子外頭,裏面生長的樹木太繁茂,車子開不進去,就只好搬着機器,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進森林裏。
落葉滿地都是,有些已經漚肥了,但最上面還在,只是經過常年的風吹雨打,已褪去了顏色,只隐隐約約看到枯黃跟一抹慘淡的紅,倒是森林又再萌發,綠葉随着風在枝頭閃爍,月光滲透過那些縫隙,巧妙的追随着他們的衣衫與目光起舞。
小半個劇組走了很久,才總算到了目的地,待到眼前豁然開朗的時候,顧雲開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這并不是一個巨大的看不到邊際的湖,它較小,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走完的那種小,被森林包裹着,水面是煙藍色的,如同冰雪化開的模樣,又像是一匹銀練,淡淡的霧氣在小湖上方氤氲着,月光随着散落的星輝一道灑落在水中,寂靜無聲,毫無流動的痕跡,仿佛僅存在童話魔法之中的世界。
它純淨的毫無任何污染,可真正俯身去仔細打量湖底,又有水波如紗般層層淹沒,看不清楚。
這場戲其實是封三郎的最終結局,他換心之後即将要變回原型,卻不希望尚三清會看到自己最原始的獸樣,他跌跌撞撞的走過道路,在湖邊緩緩化作了一只白狐。
這個湖之前被測量過,并不深,就算是湖中心也只到顧雲開的胸口下方,更別說他們只是取材湖水的邊緣而已。
這一段的劇情顧雲開琢磨過一段時間,之前換心的時候,由于阿爾德飾演的反派是因為封三郎而來,加上他們同是妖族,導致尚三清因為原時之死而遷怒封三郎。封三郎也是在這一段真正了悟七情六欲并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他心甘情願的為了尚三清展顏而犧牲自己,又怕自己原型吓到心上人而躲避開來。
可以說這段封三郎的回歸其實是非常平靜的。
他并沒有覺得自己是被背叛了,又或者是心有不甘,而是坦然的選擇自己的末路,心甘情願的斷送清修,邁入生死關。
顧雲開特意跟寧風光讨論了自己的想法跟見解,而寧風光想了想,也挺贊同他的想法,等其他小組布置完畢,寧風光就讓顧雲開試着自己的感覺先來一條。
其實扮演這個角色這麽久,顧雲開的想法已經沒有最開始的時候那麽單純了,尤其是琢磨劇本越多,跟藍瑟聊得越深入,封三郎這個角色也就越靈活的出現在他的心中,演繹加西亞的時候可能是因為被夏普壓制帶動着演的原因,并沒有這麽入情,這種感覺倒是有點兒像在扮演易默文的時候,覺得好像一半的自己分離出來,一半的自己融入了進去。
道具組上來給他潑血漿,還有幾個血包藏在袖子裏,嘴裏也灌了不少,這裏的造型已經從幻化的人形重新變回了妖形——封三郎的造型有好幾套,妖形有兩套,人形有三套供以更換,兩者的區別在于妝容跟頭發的顏色,妖形的頭發是銀灰色的。
假發上自然也沾了不少猩紅,這次化的是個重傷病容妝,臉色蒼白的像是下一刻就要送到手術室裏進行搶救。
寧風光看着滑軌跟監視器還有攝像機都在應在的地方,點了點頭,示意助理打板。
封三郎漫無目的地一直走着。
唇角溢出黑紅色的血液來,他緊鎖眉頭,卻未曾停下腳步,踉踉跄跄的,袖子與衣擺下濺落出幾滴觸目驚心的鮮血來,一滴一滴的落在行來的枯葉之上。夜間的鳥兒早已歸巢,這會兒被驚動了,落在枝頭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叽叽喳喳的吵嚷着,笑話他的自作自受。
湖水的銀光照耀着封三郎蒼白的臉頰,鮮血的黑紅與他如雪般的面容形成極大的反差,忽然一腳踩空,封三郎狼狽不堪的滾落進了湖水當中,被血浸透的銀發在水中微微浮起,慢慢四散開來,像是綿綿叢生的海藻。
他的頭輕輕一擡,枕在了一塊被湖水浸泡得過于幹淨的圓石上,再難自控的吐出一大口鮮血來,染得下巴跟衣襟上皆是。
封三郎的法力也都快要散了,他伸出了手,指尖在曼妙的夜空中輕輕一轉動,滿天絢爛的煙花倏然綻放,他也露出一個近乎凄涼又溫柔的笑容來:“清娘,煙花……可真美啊。”
陷入深眠的前一刻,封三郎腦海中閃過了那一日自己揮手讓夜空滿是綻放的煙花,想逗恹恹不歡的尚三清高興,自己歡天喜地的問她美不美,只換來尚三清敷衍的回答:還好。而後她見到原時帶來的糖人,卻又高興的滿面女兒嬌态都掩藏不住。
“可你……只喜歡糖人。”
你只喜歡,原時。
盈盈的月光之下,封三郎半邊身體沉入了煙藍色的湖水之中,他軟厚的白衣在水中跌宕的飄浮着,一滴淚順着眼角滑落,滴入了湖水。
叮咚一聲響。
岸與水面的交界處,只剩下了一只渾身浴血的白狐。
在藍瑟的構想裏,這個小湖其實是黃泉的一種象征意義,可也并沒有完全咬定封三郎就死了,畢竟水總是讓人想到再生跟包容,這也算是個開放結局。
“過!”
顧雲開演完之後因為寧風光沒有說停,就一直下半身浸在冰冷的湖水裏,雖然現在并不冷,還可以說有點熱,但是就這麽泡在水裏還是怪冷的。而且水并不是真正停止了,它還是在流動的,顧雲開就感覺到自己在緩緩往湖中心滑去。
“快!把雲開拉上來!”
寧風光看着監視器琢磨了一小會兒才意識到顧雲開還沒上來,女孩子退後,幾個力氣比較大的男生上前,七手八腳的把已經整個腰都浸到湖水裏的顧雲開給拽了上來。朱蒂追着顧雲開給他用幹毛巾擦身體,顧雲開倒是沒太在意,反倒問寧風光:“寧導,剛剛那條行嗎?要不要按之前說的那樣再來一條?”
“不用了。”寧風光搖搖頭道,“那條能過,不過有幾個特寫臉部的鏡頭要補。”
接下來的就簡單了不少,場地不方便,時間也沒有什麽可拖延的,顧雲開沒什麽要抱怨的,自然是越快完成任務對他越好,因此寧風光說拍什麽就拍什麽,沒半句牢騷。
寧風光在開始之前,先轉頭去看了倒在湖水裏的顧雲開,對方安靜的在水中傾倒,濕漉漉的發跟衣服,神态恬靜,妝容冰雪般蒼白,仿佛與這場景融為一體,并不像是塵世裏的人,身上都發出了淡淡的柔光,她揉了揉眼,好半晌才确定那是來自月光與湖水交織的光輝。
出了森林,顧雲開就直接上了保姆車把戲服換了下來,戲服還要再用,朱蒂幹脆拿去洗了,顧雲開在車子裏洗了個溫熱的戰鬥澡,換上了自己的日常服,今天的拍攝其實就到此結束了,只不過大家統一要先回攝影棚碰個面。
舒慕恩跟陳望顯然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大家同為天涯淪落人,互相唏噓感慨了下,也就各自散了,顧雲開則去休息間拿自己的水杯跟平板,也打算打道回府,到酒店好好睡一覺,結果拿完東西剛出門就撞上了很顯然蹲點在門口晃腿的阿爾德。
不知道誰把幾個道具搬到了門口來,阿爾德坐在道具原料堆上打秋千似的晃着兩條長腿,饒有興致的打量着顧雲開的面容,歪過頭道:“我還以為你都有孩子了,原來你真的是個男的啊。”
他聽起來除了興趣,隐隐約約還有點失落。
顧雲開:???
“讓一讓,順便謝謝你之前的火。”顧雲開挑了挑眉毛,客氣有禮的對阿爾德微笑了下,帶着東西走遠了。
阿爾德的經紀人小星從轉彎口溜了出來,一把摟住阿爾德的胳膊道:“哎呀我的祖宗啊!我都跟你說了,人家顧雲開真的是男的,你怎麽就是不信呢!你還去招惹他,不知道他打戲都是自己親身上的嗎?你這麽問人家,要是把人家惹毛了,看你怎麽辦!”
“阿星……”阿爾德一臉惆悵的問道,“你不覺得,她應該是個女明星才對嗎?”
“……”小星叉腰道,“人家好好的男明星,幹嘛非要去走女明星的路啊。”
阿爾德比劃了一下:“你不知道,她那天真的特別好看,風情萬種的含着煙,是個男人就會上去給她送火。雖然臉部輪廓很硬朗,但是很性感,非常sex……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懂,你想想,黑色長發的美女,穿着熱辣的背心跟夾克,媚眼生波的問你借火,簡直是男人的浪漫!滿足了我對極品禦姐的幻想!”
“我就知道你再這麽下去,人家肯定會把你腦子裏男人的浪漫打出來。”小星給他潑冷水道,“顧雲開是個禁欲系的,沒聽說他跟任何人傳緋聞,潔身自好,男的女的都沒牽扯過,你覺得他對你什麽想法。”
阿爾德不甘心的嘟嘟囔囔道:“我又不是對顧雲開有什麽想法,我是對那個女人有想法。”
“沒有那個女人!”小星強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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