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陳年往事
葉故心尖一跳。
他注意到喬默提起江笙時, 用“精神病人”來做類比。
人在潛意識裏,會将自己覺得最像的事物放在一起比較, 江笙究竟做了多過分的事, 才讓喬默用這種充滿了貶義和抵觸的詞來形容自己的母親。
他是不是, 也用這個詞來類比過自己?
葉故越想越覺得難以呼吸, 心頭密密麻麻的像是被針紮了一遍又一遍地疼。
他現在不僅想把剛才的自己給狠狠揍一遍, 還想穿到二十年前把不知道對喬默做了什麽的江笙也狠狠打一頓。
喬默沒有注意到葉故略顯猙獰的表情,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母親……”頓了頓, 他還是不習慣用這個稱呼,幹脆直呼其名道,“江笙是個控制欲幾近變态的人,在撕破阖家幸福的美好假象之後,她對身邊的一切人和事都處于不信任的狀态,迫切地将所有人和事都掌控在她自己手中。”
“首當其沖的就是我。也許是喬臻的存在讓她産生了危機感, 她就像在擺弄一株盆栽,将令她不滿意的枝桠全部剪去, 讓我向着她設想和希望的樣子生長。”
葉故的聲音有些艱澀:“她對你做了什麽?”
“很多。大多數時候是一些潛移默化的思想灌輸,比如喬氏集團和環球影視日後都将是屬于我的,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喬臻的存在,并沒有看出她反複強調這些有什麽不對。然後她開始刻意培養我的控制欲。她深信我身上流淌着她的血脈,一定繼承遺傳了她性格中最激烈的部分,只是沒有被激發出來而已。所以她采用了一些過激的手段, 反複激發她以為深藏在我基因裏的控制欲。”
葉故表情一變, 他貧瘠的想象力無法想象出一個“精神病人”會采取怎樣過激的手段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下手, 只能将喬默抱緊了,讓自己的聲音盡量不要過分顫抖:“什麽手段?”
“你放心,她沒有虐待我。”喬默像是感受到了葉故的暴戾和怒氣,聲音清清冷冷的,化作一盆水澆在葉故心頭,讓他先是冷靜了下來,随後又感受到了一股徹骨的寒意,“江笙對體罰、虐待這種肉體上的懲罰向來不屑一顧,她更喜歡對人精神和心靈上的控制與壓迫。”
“她會用一些動物來調|教我的控制欲,一開始是體形比較小的鳥類,後來是貓狗這樣的小動物。”喬默沒有詳細描述江笙是怎麽訓練調|教他的,但語氣中透露出的信息卻令葉故身體發冷。
葉故在被窩裏抓着喬默的手,輕撫着他的掌心,問:“你說她沒有虐待你……那這是怎麽回事?”
“這是懲罰。”喬默說,“當她覺得我對這些小動物的控制欲不夠強時,便會對我施加這種懲罰,不過頻率很低,目的性也很強,完全稱不上是虐待。這種程度比正常的父母教訓不聽話的孩子都要來得輕。”
他幼年時整個社會都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高壓政策,家長對叛逆期的孩子動辄打罵都是常事,江笙用指甲在他手上劃的傷痕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不值一提的小傷的。況且到了後來,這幾乎成了他習慣性自我懲罰的一種方式,大多數傷口都是自己弄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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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默這種理所當然雲淡風輕的态度更讓葉故覺得驚悚。
“也許我骨子裏真的繼承了她的基因,也許是她的手段行之有效,總之我後來的樣子還是讓她十分滿意的。”喬默輕笑了一聲,“她後來不再滿足于讓我只控制一些動物。”
葉故心裏一咯噔,有了個不太好的猜想:“她讓你去控制……人?”
“對。”喬默接着說,“大概是我初中升高中的那個暑假,她帶着我去見了喬臻。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她帶你去見喬臻?!”葉故震驚地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轉頭一臉驚悚地看着喬默,只覺得頭腦愈發混亂了起來。
他大腦運轉了良久才從喬默的話中理出一條線來,疑惑卻越來越多。他想起喬默對方子錦趕盡殺絕的态度,又發現江笙似乎将一腔的恨意都傾瀉到了喬默這個無辜的人身上,卻輕飄飄地放過了喬臻母子,甚至讓他們活到了她死之後。
不正常。
這太不正常了。
喬默擡起眼,問:“你是不是好奇,為什麽江笙能接觸到喬臻母子,卻一直沒對他們下手?”
葉故沉默半晌,覺得答案可能會超出他的想象,一時沒說出話來。
喬默和他視線相接,勾起一抹冷笑:“那是她和我父親撕破臉皮後的互相妥協。”
在今晚的對話中,葉故很少從喬默口中聽到他父親這個人。即使偶爾提起,也是平平淡淡的語氣,說出“父親”兩個字的時候根本不像是提起和自己血脈相連的生父,更像是在說一個關系冷淡的陌生人,甚至隐隐帶着些輕視的語氣。
完全不像是一對父子。
喬默的眸色轉深,不在意葉故的沉默,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在他們第一次撕開恩愛夫妻假象的時候,我父親威脅她說,如果喬臻母子出了什麽事,他就讓我陪葬。他那時完全掌控着喬氏集團,身份上又是我的親生父親,要對我做些什麽太容易了。”
葉故大腦突然嗡嗡作響,像是有萬千只蜜蜂在耳邊撲騰着翅膀一般,整個人都被這個消息砸的腦袋一空,完全沒有聽清喬默接下來的話。
之前他還在想,怎麽會有江笙這麽混賬的母親。
如今他心頭的怒火燒得更旺了一些,卻是恨不得把喬默的父親架在火上狠狠地烤一頓。
他想:怎麽會有這麽畜生的父親!
他忍不住心裏的戾氣,對着床頭死命砸了一拳,将整張床都砸了震顫了幾下。
喬默冷冷地看着葉故如同暴|亂的野獸般的舉動,身為當事人的他卻格外冷靜,仿佛這一切都不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
“我從小到大,幾乎從來都沒見過父親,‘父親’這兩個字對我來說,沒有別的特殊的含義,只不過是兩個冷冰冰的字。他從來沒把我當成過他的兒子,我也從來被把他當成真正的父親,所以我對他沒有抱有任何期待,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會讓我産生難過、憤怒的想法,你不用這麽義憤填膺。”
葉故愣了一下才明白喬默是在反過來安慰他。
喬默接着說:“因為我,江笙不得不向他妥協。這對江笙來說是她人生一個巨大的敗筆,她年輕時輕信了人,等我父親靠着她背後江家的勢力掌控了喬氏之後,憑她的一己之力根本無法和龐大的喬氏集團對抗,更何況其中還夾雜了一個我。也許她确實是愛過我的,可在我成了她的弱點和軟肋之後,她的愛裏又逐漸交織了恨。”
“江笙痛恨我的弱小和無能,而随着時間的推移,她又找到了更好地報複方法。”喬默突然笑了笑,“我父親太輕視江笙了,他忘了江笙背後還站着一個江家。”
葉故突然覺得這些豪門世家的秘辛變得索然無味起來,他深呼吸了幾次,将滿腔的憤怒一點點地壓下,拉過被子蓋住了喬默:“我現在不想聽了。”
他怕再聽下去,他今晚就要直接沖出這個房間,将喬默的父母從墳墓裏挖出來以消除他心頭的怒火。
喬默沒理他的自欺欺人,繼續道:“你知道江笙想到了什麽方法嗎?她直接帶我去見了喬臻,然後告訴我……”
——這是你的哥哥。
——你要控制住他。
葉故情緒驟然炸裂開來,他直接翻身堵住了喬默的嘴唇,用最有效的方法讓他閉了嘴。
像是野獸在噬咬一般,唇舌交纏處彌漫出了血腥味。
“閉嘴。”葉故咬着牙打斷他,“我說了我現在不想聽。”
喬默舔了舔嘴唇被咬破的地方,這些陳年往事在他心底積壓久了,一朝說出口,竟讓他升起了向人傾訴的欲望,被葉故這麽打斷還有些意猶未盡。
“那我下次再接着說。”他被葉故按着躺在床上,心底已經沒了絲毫的睡意。
沉默逐漸蔓延了開來。
在一片寂靜中,喬默突然小聲問道:“你能抱抱我嗎?”
他這時的聲音不再向之前那樣冰冷得沒有絲毫活人氣息,尾音上揚,像是說出這句話時雙唇微微顫抖了下,落在葉故心上更像是一種無形的誘惑。
葉故側過身,将喬默緊緊地擁在了懷裏。
床頭的燈被關上,葉故感受到自己懷裏的人肩膀輕顫,身體完全不像他方才說話時表現出的無動于衷。
他一愣,在一片黑暗中伸手摸上了喬默的臉。
手下一片潮濕。
喬默在無聲地哭着。
葉故突然驚慌了起來,想起身打開燈查看喬默的情況,卻被識破他意圖的喬默直接拉住。
“別開燈。”喬默聲音夾雜着沙啞和哭腔。
除了做|愛的時候,葉故從來沒見過喬默在別的情況在流過眼淚,這下頓時慌了手腳,手足無措地撫去他臉上的眼淚,卻越擦越多,只能神識空白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別哭,我給你講講我的事吧。”
他滿腦子都被喬默哭泣的畫面占據了,思緒混亂了很久才幹巴巴地道:“不是說要交換情報的嗎……我、我……”
一時之間根本想不起來要講什麽,“我”了半天,他才靈光一閃:“你知道我是為什麽想演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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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