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小城故事
當天晚上躺在床上睡覺前,舒望北還在想,不是周犀知道晚了,是他錯過了。如果上一世,他沒有一開始就對周犀存了偏見,如果他沒有拒絕這場婚事,那是不是後來就完全不一樣了。
但現在想這些也沒用了,不管怎麽樣上一世都過去了,也正是經歷過上一世,他才知道自己現有的東西有多麽珍貴,這樣一想,也就坦然了。
是的,舒望北又厚着臉皮回到床上睡了。他換好睡衣小心翼翼往床上被子裏鑽時,周犀只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
舒望北知道這是被默許了,立刻放松下來,攤開四肢享受的躺在床上,關燈之後,他心裏還活泛了一小會兒,但一想到周犀白天複健時的辛苦,頓時把那點兒活泛強壓下去了,不想再鬧他,老老實實閉眼睛睡覺了。
一覺到天亮,第二天早上公雞打鳴時,舒望北醒了,只覺得神清氣爽,舒服得不得了。
周犀還沒醒,舒望北偷偷打量了他一會兒,隔空虛虛的在他唇的上方親了一下。
心裏無比哀怨,這種時刻觊觎自己丈夫看得到吃不着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吃過早飯,練完字,舒望北把忙完工作的周犀送上車,看着車子開遠了,他嘆着氣數日子,這才周三,離下周一還大老遠呢。
他把家裏的小動物們都喂了,收拾了屋子,髒衣服扔洗衣機裏,就開始準備午飯,炒了個西紅柿炒蛋、醬肘子切片、還有土豆炖白菜豆腐粉絲,裝了兩個大保溫桶,剛弄好,周犁就開車回來了,正好帶走,盡管周犀說不需要他這麽做,舒望北還是想為周犀多做點兒事,除了這些,別的他都幫不上忙,只好發揮自己的長處,讓周犀吃的好些,身體也恢複的快一些。
周犁這兩天都躲着舒望北,沒來他哥家蹭飯,正饞着呢,眼看着舒望北飯菜做了這麽多,就明白是把自己的份帶出來了,頓時眉開眼笑。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的。”說着還眨了眨眼睛,一副色眯眯登徒子的模樣。
舒望北已經開始對他的瞎胡鬧免疫了,沖天翻了個白眼就準備轉身回屋,周犁叫住他。
“哥夫,我姨說了啊,讓你和我哥下周末去她家吃飯。”
舒望北一下子站住了,臉色通紅,狐疑的轉頭看他,“你真跟他們說了?”
周犁哈哈笑,“哪能呢,我不是那種人。”
舒望北這才放心,“行,到時候你開車拉我去商店,我買幾樣禮品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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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犁答應了,一腳油門把車開走了,速度快得很,舒望北沒來得及注意到他嘴角狐貍似的笑容。
周犁走了,舒望北自己湊合着把午飯吃了,把衣服都晾好就開始犯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又睡不着,就進了書房搗鼓那臺收錄機,這時候的收錄機既能聽磁帶,也能聽電臺播音,但是他按了幾次都是在放磁帶,怎麽都換不了收音機模式,他挨個鍵子咔咔的按着嘗試,試了幾次就發現壞了,他好像一不小心按了洗掉磁帶的鍵子了。
忙打開磁帶盒看了一眼,裏面還真有一盤磁帶,正是周犀愛聽的那盤鄧麗君的《小城故事》,他心裏咯噔一下,又把磁帶放回去,試探着按了播放鍵,一片安靜。
真的壞了,他不小心把磁帶錄音洗掉了。
晚上周犀回家時,就發現舒望北今天格外奇怪,話少了很多不說,也不再賊眉鼠眼的盯着自己到處上下看,以往發現自己在看他,能立刻打蛇棍上纏過來,現在反倒有躲閃自己目光的意思,周犀眉頭微皺。
舒望北正心虛的不行,他當然不顧敢再去周犀那裏撩騷,希望等他鼓足勇氣去認錯的時候,起碼別給周犀留太多的把柄在手裏。
吃過飯收拾好,周犁相當敏銳,發現氣氛不對,早早告辭走了。
周犀坐在書房喝茶,沖着在門外轉了好幾圈不敢進來的舒望北招手。
舒望北趕緊進去,渾身別扭的站到周犀面前。
周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表情不大滿意,“站姿呢?”
舒望北立刻立正背挺直站好,乖順的不得了。
周犀皺眉,“說吧,什麽事?”
舒望北偷偷低頭看他,見周犀眼神銳利的快刺透自己的厚臉皮了,立刻吓了一跳,蹭的一下竄出去把錄音機裏的磁帶拿出來,彎腰九十度雙手遞過去。
“我錯了,我不小心把這盤磁帶給洗掉了。”
周犀好半天沒有反應,舒望北偷眼看過去,就見周犀正看着磁帶愣神,有種難以言表的淡淡的悲切在臉上。
舒望北愣了愣,心裏突然覺得非常不安。
“洗就洗了吧,”好半晌,周犀開口了,他的語氣有些疲憊,“你不用放在心上。”
舒望北頓時心裏咯噔一下,“你不會跟我離婚吧?”
有人說差三歲就是一個代溝,周犀大了舒望北整整十二歲,所以他想,對于舒望北的很多突如其來的想法,他不能理解,也是正常的。
不過既然兩人以後要在一起生活一輩子,他作為年紀大的一方,應該承擔起責任,以後要多花些時間在這個年輕的新婚夫人身上,多陪伴他,多了解他,也多開導他。
“為什麽你會有這種想法?你覺得我是一個會對愛人锱铢必較、斤斤計較的丈夫嗎?”周犀問。
舒望北內心裏正忐忑,然後聽到周犀這段話後頓時眼睛一亮,雖然他明知道“愛人”這兩個字是對伴侶很普遍的一個稱呼,但是他就是覺得周犀用這個詞指代自己格外的好聽。
周犀看見他的表情,更加覺得自己對舒望北關心太少,不了解他的想法,年輕人總是愛動的,每天在家陪着自己這麽個行動不便的人,也是苦了他了。
周犀拍了拍舒望北頭頂,“等過幾天我的複健告一階段,我帶你出去轉轉吧。”
舒望北沒弄明白自己為什麽不僅沒受到懲罰,反倒還賺到了一次出去玩的機會。
這件事本來也就這麽過去了,沒幾天舒望北自己都忘了,後來是有一次吃完飯跟周犁一起收拾廚房時,兩人聊着最近的電視劇,不知道怎麽的就提起這茬,周犁聽了臉上神情就變了,用一種複雜夾雜着猶豫的表情看着舒望北。
舒望北覺得不對,反複追問,周犁剛開始還不肯說,後來禁不住他總問才告訴他,那盤磁帶算是王曉鷗留給周犀的唯一念想。
舒望北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個叫王曉鷗的是自己丈夫的前男友,心裏頓時沉了一下,覺得五味雜陳難以言表。
周犁見他一臉懊喪,小心翼翼的問他,“我哥打你了?”
舒望北搖頭,“他打我我心裏倒舒服些了。”
周犁一臉驚訝,“不是吧,哥夫,我看錯你了,你竟然這麽聖母的啊?那可是我哥前男友送給他的,你弄壞了不是應該開心嗎,過陣子我哥就忘了這事了,這不挺好的嗎!”
舒望北嘆了口氣,“磁帶的事好忘,人難忘啊。怎麽說都曾經是戀人,人家兩個又是被迫分的手,留個念想什麽的,這點兒氣度我還是有的。再說你哥這麽珍惜這盤磁帶,每天都拿出來聽幾遍,這下子讓我弄壞了,他心裏得多難受啊。”
周犁也跟着搖頭嘆息,“這就叫天意,你就別多想了。”
舒望北是真心難過,又悔又恨,就怪自己當時手欠,瞎鼓搗什麽呢。他真是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犯了這麽大的錯,舒望北就尋思着怎麽補救。
第二天他就到處問人,看誰家有這盤磁帶,鎮裏頭大家都是溫飽沒問題,有錢基本都攢着了,有錄音機的都少,磁帶一共也沒幾盒,認識的人找遍了也沒有。
後來舒望北跟周犁打聽了才知道鄧麗君在大|陸是被禁的,她的正版帶都是私人從海外帶回來的,國內根本就沒有正式發行過。
這下子徹底沒辦法了,舒望北失望極了。
又過了兩天,周犀從療養院回到家的時候,就發現舒望北不大對勁,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晚上睡覺前,舒望北終于鼓足勇氣了,他把周犀用輪椅推到書房,深呼吸了一口氣,給周犀鞠了個躬。
“對不起,由于我的粗心,把你的磁帶洗掉了。”舒望北滿臉愧疚。
“你已經跟我道過歉了,”周犀說,“我說過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舒望北哭喪着臉,“當時我不知道,周犁都告訴我了,這盤磁帶對你的意義不同凡響。”
周犀微微皺眉看他,沉默了一會兒斟酌着說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留着這盤磁帶也不過是因為喜歡這首歌,現在對我來說已經沒什麽特殊的意義。如果我說我并不在意了,也不怪你,你可以不難過了嗎?”
舒望北腦海裏卻想起了周犀聽磁帶時的神情,還有剛聽到他不小心把磁帶洗掉了時那種悲切的樣子,根本不信周犀的話,但是人家大學在一起好幾年,舒望北來的晚,他再怎麽難受也改變不了那段事實,何況跟周犀結婚的是他,他們要在一起好好過一輩子的。
舒望北抽了抽鼻子,有些扭捏道,“不是......我是想到了個給你補救的辦法。”
周犀有些意外,不過他想,對于這個年紀的年輕人來說,有擔當願意承擔責任,願意想辦法補救,還是值得鼓勵的,他心裏多少覺得有些欣慰。
舒望北從褲兜裏掏出那盤磁帶,塞進收錄機磁帶盒裏,咔的一聲按下播放鍵,剛開始時收錄機裏什麽聲音都沒有,只能聽到磁條轉動時微微的摩擦聲,緊接着一個熟悉的清亮嗓音傳了出來。
“周犀,再一次說聲對不起,我的錯誤已經無法挽回,但我希望這樣做能讓你開心一些,你說過希望我每天都幸福快樂,其實,我也一樣。這首歌送給你。”
周犀神色微微一動,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開口說什麽,這時候收錄機裏舒望北已經開始在唱《小城故事》了。
“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收獲特別多......。”
這首歌唱的怎麽說呢,實在不怎麽樣。
舒望北的聲音其實挺好聽的,是那種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那種清清亮亮的音色,但是他唱歌跑調實在是跑得太厲害,整整一首歌基本就沒幾句在調上。
舒望北自己也顯然知道這個問題,其實他唱的時候已經很努力了,這已經是他能達到的最好水平。
他自己聽這段錄音時,已經尴尬的不行,如今和周犀一起聽,就更覺尴尬,臉上漲紅一片。
他偷眼看周犀的表情,就見周犀并沒有笑話他的意思,反倒神情專注,聽得極其認真。
等到舒望北唱到“請你的朋友一起來”時,他氣息不夠用,音調沒拔上去,直接降了個key,導致他唱最後一句時,聲音低到都快發不出來了。
到這個時候,舒望北終于看到周犀有了表情變化了,周犀彎起嘴角笑了。
一首歌聽完了,周犀拍了拍舒望北頭頂,自己轉着輪椅出了書房,臨出門前,他說,“謝謝,我很開心。”
舒望北獨自在書房裏難為情了一會兒,然後就開始得意,心想,“我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搞不定你這種三十多歲的小屁孩嗎?”
不過美完了,他又開始反省,發誓以後絕對不再犯這種錯誤,他可不想再看周犀露出那種疲憊的表情,讓他的心都覺得跟着疼起來了。想到這裏,舒望北愣了愣,他竟然會如此在乎周犀的心情變化,他們認識了才沒多久,結婚也才不到半個月而已,這說明了什麽?自己難道喜歡上周犀了嗎?
舒望北晃晃頭,勸自己別想那麽多,兩人相伴的日子還長着呢,他喜歡圍繞在周犀左右,喜歡看周犀吃自己做的飯露出滿意的神色,也喜歡周犀時不時的敲打管教自己,不管這是不是愛情的那種喜歡,舒望北都覺得這樣不壞。
第二天一早,周犀醒來時,就見舒望北正趴在他枕頭旁邊看他,眼睛特別的亮。
“怎麽?”周犀問。
“今天是周一。”舒望北笑眯眯說。
周犀點點頭,翻了個身起床了。
舒望北在他身後哀怨的說,“說好了每周一親一下的。”
周犀費勁的坐上輪椅,轉頭看他,“先刷牙。”
舒望北主動過去攙扶他,“我不介意啊。”
周犀說,“我介意。”
好嘛,周犀竟然嫌棄他,舒望北覺得備受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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