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覓水鎮并不算大鎮, 總人口不過十多萬,鎮上建了幾個國有的大廠子,鎮上的居民每家每戶基本都有在廠子裏上班的。

但是近些年經濟環境不太景氣,鞭炮廠前些年發生過大規模爆|炸後連地面上的建築都炸沒了,工人也死的死傷的傷,直接就倒閉了。近些年奶粉廠也因為效益不好關了門,謝建業的乳制品廠正在原址擴建, 現在還沒正式投産,就連一直盈利的焦化廠去年也發生過事故,老百姓們私底下都議論說覓水鎮的風水不好, 早些年挖煤的把山上龍脈給挖斷了,這種迷信的說法流傳頗廣,政|府出來辟謠了幾次也沒管用。

現在這些廠子裏唯一還算紅火的就是鎮上西北邊的造紙廠了,造紙廠的廠長姓王, 長得腦滿腸肥滿面紅光,家裏有個馬上三十歲的兒子叫王帥, 名字和人長的一點不符,完全不帥,據說他媽懷他的時候生過一次大病,導致這孩子出生以後不僅長相不好看, 就連智力都有些問題,十幾歲時字都不認識幾個,學實在上不下去小學沒畢業就回家了。

在家養到二十出頭以後,王帥他媽就四處張羅着給他找對象, 但是就算他家家庭條件再好,誰家姑娘也不願意嫁過去,就這麽蹉跎到快三十了,他爸媽都跟着着急,就想着幹脆找個男媳婦,就算不能生孩子,起碼将來能照顧他過日子。

但是男媳婦也不是那麽好找的,他們去鄉下相過不少家境不好的小夥子,人家就算剛開始挺動心,但一見到王帥就都反悔了。後來在他們急的一籌莫展的時候,李慧托人找上門來了,王帥父母喜出望外,急匆匆的安排王帥和蕭然見了一面,這門親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這天是王帥他媽于桂雲的生日,五十八歲不算大壽,但是有點兒地位的人家誰家不是這樣呢,今天過生日明天上房梁,總有不同的名目要收些禮錢。

蕭然去的時候,手裏提了李慧花了大價錢準備的禮品,剛走到門口,還沒進院子,就能聽見裏面吵吵嚷嚷人很多。

他進門時就看見今天的壽星正站在院子中間,一手叉着腰指揮着一衆婆娘小媳婦忙得團團轉。

見蕭然來了,于桂雲滿面笑容的迎上來,目光在他手上提的東西上快速掃了一眼,笑得更加滿意了,嘴裏還責備着,“看你這孩子,太客氣了,人來就行了還買東西。”

蕭然把禮品遞過去,彎起嘴角笑了笑,“于姨,祝您生日快樂。”

于桂雲把東西都接過去拉着他往屋裏走,進門就喊了一嗓子,“帥帥,你媳婦來了。”

蕭然皺了下眉,又很快舒展開來。

院子裏有幾個人第一次見他,驚異的往這邊看了過來,蕭然面無表情,對別人上下打量的目光視若無睹。

很快,房子盡頭一個小房間裏跑出個人來,個頭在男人裏來說算偏矮的,身材跟他爸很像,年紀輕輕就挺着個圓滾滾的啤酒肚,頭發油膩膩的糊在腦門兒上,眼睛小鼻子大,合不上的嘴唇裏支出來兩顆龅牙。

這就是王帥了,他看見蕭然就是眼睛一亮,幾步跑過來就要往蕭然身上撲,蕭然伸手抵住他的胸口,“你褲子髒了,先回屋去。”

于桂雲也注意到他兒子出來的太急,剛才應該是尿在褲子上了,在旁邊拍了她兒子肩膀一下,笑罵道,“就知道急,媳婦又跑不掉,回屋換條褲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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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我啊,別走啊。”王帥拉着蕭然手臂,等他點頭了,才兩步一回頭的回屋了。

中午開席的時候,蕭然被安排坐在王帥旁邊,王帥吃兩口飯就要轉頭看着他傻笑兩聲,蕭然只是低頭默默吃東西,來人過來這邊敬酒了,就一起跟着喝,他的酒量不錯,喝了不少也沒有醉酒的跡象。

大家都喝的差不多了,就有人打趣,說王大嫂這回的生日高興了,兒子眼看着要結婚了,家裏添人進口了,緊接着就有人在旁邊起哄,“讓新郎官和新媳婦親一個啊。”

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都跟着起哄,于桂雲笑呵呵的轉頭看蕭然,“你們就親一個呗,不好意思的話,親臉就行。”

蕭然慢慢放下手裏的筷子,轉頭看向王帥,王帥剛吃了東西沒擦嘴,嘴唇和那兩顆龅牙都油汪汪的,嘴角上還有顆飯粒,正沖着他嘿嘿傻笑。

蕭然眼皮下垂了一瞬,又擡起來,在王帥期待的目光中靠過去,嘴唇在他臉上一觸即離。

那天下午,蕭然在鎮子西側的小河邊上站了很久,晚上回去時又晚了。

.......

上一世,舒望北沒收到過禮物,以前他父母在的那會兒,就算是他過生日也就是做些好菜吃。這一世,收到過的禮物都是周犀送給他的。

舒望北萬分珍惜的伸手在盒子上摩挲了幾下,像是在透過這幾個字撫摸自己想念的那個人。

和周犀結婚後,他們從沒分開過,這還是第一次,而且還是這麽長的時間,舒望北是真的想他。

他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打開,生怕弄壞了一分一毫。

盒子裏是一盤磁帶,他撕開外面的塑料薄膜,磁帶封面上一行字立刻映入眼簾:明月千裏寄相思。

舒望北愣了一下,過了半晌他蹬蹬跑進書房,笑着說,“奶奶,咱們聽個好聽的歌。”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邊新月如鈎......人隔千裏路悠悠,請明月代問候......。”

徐小鳳低沉磁性的嗓音把這首歌诠釋的充滿韻味,閉上眼睛聽着,腦海裏就會出現一個畫面,月夜中有人站在窗前,看着明月思念遠方的某個人。

“這孩子,聽個歌怎麽還聽哭了?”奶奶伸出布滿皺紋粗糙的手給舒望北擦眼淚。

舒望北笑了,拿袖子在臉上胡亂蹭了兩把,“奶奶,我是高興的,歌太好聽了。”

他的眼神裏透出的欣喜若狂讓他整張臉都在發光,他的期待沒有落空,周犀終于用他自己的方式明确的給了他回應。

......

包裹到之後的第三天,周犀回來了。

舒望北那天什麽都沒幹,在廚房忙活了一整天。

這天不僅是他們到家的日子,也是周犀的生日,舒望北惦記這天好長時間了,提前做了很多準備。

今天火車晚點了,車站的乘務員也說不好得晚多長時間,舒望北在站臺等得心急,不停的走來走去,這時候就萬分懷念上一世用過的手機,有手機聯系就方便多了。

還好比預定時間過了不到半小時,遠遠的就看見火車頭順着遠方的鐵軌越來越近,進站前司機鳴了一聲笛,舒望北的心髒都跟着多跳了一下。

火車停好後,舒望北就眼巴巴的等着,鎮上火車站不大,下車的人很少,不大會兒,舒望北就看到了周犁的身影,他自己先下了車,然後回身伸手架住一個人,扶着那人一步步慢慢邁下來。

舒望北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匆匆跑過去幫忙,架住周犀的另一邊肩膀,這時候乘務員幫忙把行李和輪椅都送了下來,舒望北和周犁把周犀扶坐到輪椅上。

“你能自己走了?”舒望北驚喜問道。

周犀點了點頭,“能走幾步。”

舒望北喜出望外,他能獨立的走幾步,就說明複健已經取得了很大的效果,從不能走到自己走,這是質的飛躍。

“這一路上上車下車什麽的都不方便,他就說要自己走,沒想到還真行。”周犁在旁邊搭茬。

舒望北回頭看他,“這次辛苦你了。”

周犁挑了下眉毛,取笑道,“你今天總算有點做人哥夫的樣子了。”

舒望北不和他貧嘴,轉身仔細看周犀。

周犀的樣子有些疲勞,不過精神狀态不錯,他擡頭打量着舒望北,彎起嘴角笑了笑,“胖了。”

舒望北有些不好意思,自從奶奶過來以後,他每天變着法子給她做好吃的,但是老太太胃口有限,吃不下多少東西,剩下的就全都進了自己肚子,最近是吃的有點兒多。

往回走的路上,舒望北悄悄在周犀耳邊說,“我明天就減肥。”

周犀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下沒說話。

等到了家裏,周犀和奶奶打了招呼,說了會兒話,回房換衣服時,舒望北跟了進去,他從衣櫃裏把兩人的家居服拿出來,把周犀的遞給他,笑眯眯的湊過去問,“我今天表現好不好?”

周犀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沒答他的問題,把家居服放到身邊,雙手拄在床上,撐着自己站了起來,舒望北想要去扶他,被他伸手制止了。

舒望北知道周犀很高,上初中那會兒,他自己還是個幹巴小豆子,沒發育起來,每次見到沈老師都是用仰望的姿态,現在他都二十出頭了,還是要比周犀矮很多。

不過之前周犀基本都是坐着的,舒望北還不覺得,現在才發現,自己不過到周犀的嘴巴那裏。

“我現在自己換衣服很方便。”周犀說。

言外之意是不需要舒望北幫忙,舒望北有些失望,不過他還是堅持留在卧室,看着周犀一個個解開扣子。

不知道是沒注意到還是怎麽的,周犀沒趕舒望北走,就在他的目光集中掃視下換完了衣服。

換完了以後,他坐回床上,不經意似的看了舒望北一眼,“你不換嗎?”

舒望北吸溜了一聲口水,“換。”

在周犀緊迫盯人的視線裏,行動的矮子手指都在顫抖,很羞恥的背過身去脫了衣服褲子,脫完了只穿着個小褲衩扭頭看了眼周犀身邊的家居服,“給我衣服。”

周犀說,“你過來拿。”

舒望北別別扭扭的走過去,還沒等拿到衣服,就被周犀一下抓住扯進了懷裏。

周犀抱了他一會兒,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不用減肥,這樣剛剛好。”

......

舒望北在廚房炒菜,周犀在書房和奶奶說話,周犁跟着舒望北打打下手。

舒望北看得出周犁在家應該是不大幹活的,但是人很聰明,教什麽上手很快,舒望北都有心把自己的一身廚藝傳給周犁了,可惜周犁沒興趣,他說等将來找老婆了,把她帶到舒望北這裏培訓一下就行了。

家裏酒櫃空了,今天是個好日子,不能不喝酒,舒望北支使周犁出去買酒。

周犁開了車去供銷社搬了一箱啤酒兩瓶老白幹,又買了些舒望北列在單子上的水果調料之類的日用品。

回去到了他哥家院子門口,就見一個眼熟的身影在那裏晃蕩。

他沒着急拿車上的東西,自己先下了車,笑着向那人走過去。

“呦呵,這不是蕭老師嗎,來串門兒啊?”周犁笑嘻嘻問。

蕭然轉頭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回來的這麽早。”

周犁聽着這句飽含抱怨的話,眉毛一挑,歪着嘴笑了一下,“怎麽着,對我哥夫還不死心呢?”

蕭然木着臉點頭,語氣平靜道,“不死心。”

周犁臉上愠色一閃而過,他走上前幾步,離蕭然極近,馬上要碰到對方了也沒停住腳步。

蕭然被迫後退,直到背部抵在院牆上。

周犁一手拄在他耳朵旁邊的牆上,帶來十足的壓迫感,如果舒望北在這裏,一定會認出這是個标準的後來稱之為壁咚的姿勢。

“你想幹什麽?”周犁陰沉着臉問道。

蕭然擡頭看他,避無可避就不再閃躲,“我想和舒望北結婚。”

周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下結論道,“你有病吧?”

蕭然并不生氣,面無表情的點頭,“你能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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