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看護

舒望北不管他是真笑還是假笑, 只要笑了就好，他把裝滿了小人書的塑料袋随手放到床頭櫃子的抽屜裏，然後從周犁手裏拿過飯盒，“來，爸，張嘴。”

沈傑被他這聲“爸”叫的怔了一下，下意識擡頭看了周犀一眼, 見周犀正微低頭看着他們，臉上雖然沒什麽表情，但眼神裏已經沒有了往日面對他時的冷漠和隐隐的敵視。

沈傑又看向面前舉着勺子的舒望北, 這個小夥子還很年輕，長相普普通通，但皮膚光滑幹淨，眼睛特別的有神, 整個人都充滿了一種朝氣蓬勃的生氣。

他曾經想把這人從自己兒子身邊趕走，他找人調查過舒望北的身世和過去, 他覺得兩人并不合适。

沈傑這輩子見過太多的糟心事兒，自認為對人情世故看得通透，像舒望北這樣的人，小時候吃過太多苦, 長大了難免心懷怨懑，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沈傑自己的婚姻不幸福，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們都能找到各方面都匹配的伴侶。

當時他沒準備對舒望北怎麽樣, 起碼沖着周犀那麽維護他喜愛他，沈傑就沒想對舒望北用什麽下作的手段。這樣的小年輕吓唬吓唬就夠了，後來果然如他所料，舒望北被吓跑了，周犀獨自返回了北京。

回京後很長一段時間，周犀的狀态很不好，沈傑知道周犀對自己的憎惡和怨恨，所以努力抑制自己想見他的沖動，想得厲害了，就找人跟着周犀幾天，也沒別的目的，就是想知道他在做什麽，最近過得怎麽樣。

他也想過各種辦法想讓周犀高興起來，人都說一段新的戀情是治療失戀傷痛的良藥，他想盡各種辦法想讓他接觸其他異性，這個社會上到底對同性戀情不是特別友好，有好走的路幹嘛非要挑難走的路走呢。

可是事實證明這樣做只會讓周犀更加厭惡自己，直到半年前他又找人去跟周犀，發現他整個人的狀态突然好了很多，照相機甚至偶爾會拍到他的笑容，他找人調查了一番，才發現那陣子舒望北來過北京一次。

就是從那時起，沈傑開始反思，他開始懷疑自己過去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對還是錯，他名義上為了孩子好，但是他考慮過周犀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嗎。

周犀從小就是個話不多但是乖巧懂事的孩子，長大以後也從沒讓他操過心，沈傑和周焰的關系不好，他不想每天看自己老婆的臉色，就很少回家，他知道周焰對周犀不好，可是周犀的表現讓他覺得他并不需要依靠和幫助，或者說沈傑因為不敢面對周焰，而選擇了逃避，讓周犀獨自承擔母親的冷漠和怨懑。

沈傑開始真正的反思自己，他知道周犀後來去過深圳找舒望北，也知道舒望北在深圳幹得有聲有色，但是仍然選擇考回了北京，回到周犀身邊。

兩人領證那天，沈傑開着車就跟在他們後頭，看着他們高高興興的進了婚姻登記處的門，又看着他們手挽手興高采烈的走出來，這麽多年，他頭一次見到周犀毫無保留的笑容，在那一刻，沈傑放棄了自己的執念，他自己的路都沒走明白，何苦要去幹涉別人的路呢，就算這個別人是自己的孩子，也是一樣的。

只是，今天在這裏見到舒望北，沈傑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舒服，他以為舒望北對自己肯定也是心懷芥蒂，卻沒想到他今天是這種态度。

舒望北勺子舉了好半天，見沈傑都沒什麽反應，一點兒都不配合，就用指責小孩子不吃飯的語氣責備道，“你得好好吃飯啊，你不聽話周犀和周犁會傷心的。”

沈傑從舒望北手裏搶過勺子，說了句，“我自己能吃。”他用一只手拿了勺子吃飯，另一只打着吊瓶的手想托住碗，舒望北拿着碗往後一躲，避開了他的手，笑着道，“你手不方便，不想讓我喂你可以，碗我幫你拿。”

Advertisement

沈傑拿他沒辦法，只好就着他端着的碗吃了。他想他是明白了為什麽他冷冰冰木呆呆的兒子會被眼前這個年輕人拿下了，這人臉皮實在太厚，刀槍劍戟都戳不透，被他賴上甩也甩不掉，連沈傑自己都覺得難纏了。

粥喝完了，舒望北降下床頭，讓他躺好，還拿紙巾幫他細細的擦嘴角，沈傑皺着眉頭強迫自己忍了。

全都弄好了，周犁準備回學校了，舒望北拿了周犀的錢包也跟了出去，“我去門口買點兒水果。”

他回頭瞅了眼病房的門，湊近周犁悄聲說，“順便給他們時間聊聊天。”

周犁笑着斜眼看他，“你膽子挺大啊，不怕我爸了？”

“不怕，”舒望北得意道，“我以前怕他是因為擔心他對周犀做什麽，現在才發現，他就是個紙老虎，心軟着呢，有周犀在，根本不用怕。”

在見到沈傑之前，與王曉鷗的那次談話，對舒望北的影響很大，他先入為主的認為沈傑是個冷酷無情、深不可測的人，這才那麽容易着了他的道，其實現在回過頭來再仔細想想，沈傑和周犀畢竟是親父子，沈傑再瘋狂也不至于用毒品控制自己的兒子，何況那種手段得來的虛假的親子關系并不是他想要的真正的親情。

想來，沈傑也只是個普通的父親，是個做錯過事，希望得到孩子的原諒，渴望得到親情的普通父親。

兩人走到醫院門口以後，周犁去小賣店買了兩瓶冰汽水，在小賣店門口借了兩把椅子，邊喝邊低聲聊天。

“你今年該畢業了吧，學校給你分配哪了有消息嗎？”舒望北問。

周犁點點頭，說了個單位名字，那是個軍工單位，有重大科技成果時，新聞裏偶爾能聽見相關的消息，但是說得都很隐晦。

舒望北張大了眼睛，拍了周犁肩膀一下，“牛啊，我的弟弟！以後我找你見面是不是都得先做政治審查，然後再全身過檢啊？”

周犁笑了，“沒那麽誇張，不過肯定有一些保密義務，還有在項目組時時間肯定不大自由了。”

舒望北對有文化的和搞技術研發的人一直都很尊敬，現在周犁眼看着要走上這條路了，他的形象在舒望北心裏頓時高大了起來，周犁自己還挺淡定的，舒望北興奮個夠嗆，跟他唠唠叨叨的說了一堆對周犁未來的憧憬。

周犁坐在椅子上喝着汽水，笑着聽他絮絮叨叨的講。

“哎，對了，有陣子沒看見過蕭然了，我聽說他也考北京了，你最近跟他有聯系嗎？”舒望北問。

周犁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臉上的笑容變淡了，“最近沒怎麽見過，他今年該上大二了，成績聽說不錯，他選的專業比較稀缺，将來應該能留在北京。”

舒望北沒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他媽怎麽樣了，有這樣的媽，蕭然以後也得挺艱難的。”

周犁擡頭看了他一眼，“他媽過世了，去年年底的事兒。”

舒望北愣了一下，好半晌又嘆了口氣，神色有些黯然，沒再說話了。

周犁一仰頭把剩下的汽水喝完，拿了舒望北手裏的空瓶子一起放回櫃臺，拉着他手臂拽他起來，“我回去了，你去買水果吧，速度快些，出來久了我哥該擔心了。”

舒望北怕周犀惦記，沒心思再沮喪，趕緊跟周犁道了再見，就進了水果店。

周犁看着他進了水果店門才轉身往路口走，要轉彎時，他停住了腳步從兜裏掏出顆煙，又在身上四處摸了摸，好不容易找到個火機，剛想點燃，就見舒望北拎着好幾個塑料袋從水果店裏走出來。

他一出來正好看見路口的周犁，皺着眉放下塑料袋，兩只手攏成個喇叭狀喊道，“周犁，你是國家未來的棟梁，不可以抽煙糟害身體，你聽到沒有！”

周犁愣了一下，被舒望北的說法逗笑了，煙不小心從嘴裏掉了出來，落到地上，他彎腰撿了起來，沖着舒望北比劃了一下，扔到旁邊垃圾桶了。

......

舒望北回到病房時，偷偷摸摸的趴在病房門口往裏聽，裏面靜悄悄的沒什麽聲音，難道是睡覺了？

他正琢磨，身後有人拍了拍他肩膀，“同志，你趴人病房門口幹什麽，是不是要找人？”

舒望北回頭一看，是個穿白大褂的醫生，立刻露出尴尬的笑容，身後的門被打開了，周犀用了然的表情看着他，之後側開身讓他進門，那醫生也跟了進去，幫沈傑量了血壓，又叮囑了些注意事項。

等醫生走了，沈傑哼了一聲，瞪了一眼舒望北。

舒望北就像打不死的小強，把手裏的塑料給沈傑看，“看，我買了好吃的水果，你要不要吃？”

沈傑扭過頭不理他，舒望北把水果放櫃子上，從抽屜裏把小人書拿出來，“不想吃水果也行，那我給你講故事。”

沈傑還是沒反應，臉上表情冰冷嚴肅，渾身的氣勢外人見了肯定都不敢說話，舒望北笑眯眯的跟他并排坐到病床上，翻開小人書講道，“從前啊，有只小貓咪名字叫咪咪，他不愛吃飯也不聽大人的話......。”

“你給我帶的什麽書！”沈傑忍不住扭頭回來，一把把舒望北手上的書抓了過去，看了一眼差點兒沒氣吐血，那本書封皮上明明白白寫着《三國演義》四個大字，他就想知道三國演義裏什麽時候出來只不愛吃飯不聽話的名字叫咪咪的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