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
臨時租的公寓門半掩着,林舒在門口站了會兒,才慢慢推門進去。
客廳很狼藉,房東的玻璃茶幾碎了,玻璃渣遍地,只剩下四只光禿禿的桌腿。爸爸林劍坐在沙發上抽煙,腳下踩着碎玻璃。李華坐在另一邊,雙手抱胸,沉着臉盯着地下的碎玻璃。
林舒站在門口,看到這個場景,想掉頭逃走。
林劍先看到他,緩了臉色喊他:“你下課了。”
李華冷哼,對他的溫和态度表達不滿。她瞪林舒,想讓他不要理他。
林舒裝作沒看見,沖林劍輕輕“嗯”了聲,把書包放到鞋架上,關好門後,先進了廚房,找了掃把和簸箕,回到客廳收拾碎玻璃。
李華罵他:“掃什麽掃,有什麽好掃的!”
林舒一言不發。
林劍忍不住說李華:“你就是這樣,嘴裏吐出來的話沒一句好聽的!”
“你說話好聽,所以你找小三啊,所以你要跟我離婚啊!”李華瞬間凄厲。
林舒剛好掃到她腳邊,伸出的掃把猶豫了半秒,轉向了林劍那一邊。林劍側身擡腳,他的爸爸不敢與他對視。
李華踢翻簸箕:“掃什麽掃,看見你這受氣樣兒就來氣,跟你爸一個鬼樣子,裝模作樣!”
“你罵林舒做什麽,他又沒有做錯!”林劍幫林舒說話。
“我罵我兒子,關你屁事。我不罵他,我罵你嗎?在外邊搞小三,還得意了,你有什麽資格說我!”李華張牙舞爪。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唇槍舌劍,吐沫橫飛,誰也不讓誰。林舒很小便知道了,他們的婚姻沒有愛情。當初走到一起,不過是媒妁之言,門當戶對。
林舒掃完碎玻璃,倒到垃圾桶裏,怕割傷環衛工的手,又用紙盒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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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父母的交火,又以父親林劍的突然沉默結束。他已經忍讓了半輩子。沒有了對手,李華也停了,只是盯着他看的一雙眼,仿佛要噴出火。
林劍拿出煙來抽,他喊林舒:“我準備和你媽媽離婚了。”
這一次,他終于不再忍了。
李華馬上尖聲反駁:“不可能,你想要和我離婚,沒門!”
“我們再這樣下去,也沒什麽意思。”林劍大口的抽着煙。
他很疲憊,林舒知道,他一直都很疲憊。他不愛他的妻子,卻因為宗族觀念、家庭責任常年忍耐着,壓抑着。他很辛苦,他的額角都是白發,他這輩子都沒有好好被人愛過,也沒有好好的愛過一個人。
“你真有女人了嗎?”林舒問他。
林劍低着頭,抿緊下巴。他不回答,等于默認了。
李華抓到證據,氣勢逼人:“你看看,承認了吧,你就是有了狐貍精!我知道你要跟我離婚,是想跟那個狐貍精結婚,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如意的!”
“她愛你嗎?”林舒繼續問。
李華尖嘯:“你問的什麽話,林舒,你到底是站哪一邊的!?!”
“她愛你嗎?”林舒不管李華,堅持問。
林劍扔了手中的煙頭,掃了一眼李華,又轉過頭去,林舒看到他放松的下巴。她比李華好,林舒知道了。
“我跟你說,姓林的,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如意的!你想要跟那個狐貍精結婚,門都沒有!”李華再次歇斯底裏,她開始翻舊賬,從她如何為林家付出開始講起,她起早貪黑的賺錢,她忍受林舒奶奶的白眼,她習慣性流産的痛楚……她覺得他對不起她,她很委屈,她怨氣沖天,她抱怨、詛咒,睚眦必較,寸步不讓。
林劍沒讓她好過一天,她也不會讓他好過一天。兩個不相愛的人,互相折磨。
“随你吧!”林劍不想再多說了,他起身要走。被李華拽住。
“你不準走!”她命令他。
明明不愛,卻不願放手。因為她在計較和恐慌,她的時間、青春、年華,都沒有了,她沒了這個男人,再無人要她。
“你放開!”林劍掰她的手,用很大的力氣。瘦弱的她被甩到地上!他是無情,但他也是受害者。
李華從地上爬起來,抱住他的大腿,她瘋了,她喊着:“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林舒,快拉住你爸,不要讓他去那個狐貍精那裏!他去了就不會回來了!”
人可以留下,心卻不能。林舒不動,他不想成為幫兇。
李華被林劍再次甩開了,她的腦袋磕到桌子腿,整個人倒在了地上。她的腦袋破了,血流到了地上,他頭也不回。
林舒去扶李華,被她扇了一巴掌。他的臉紅了,她的眼淚下來了。他查看她摔破的後腦勺,傷口不大,他拿了毛巾給她捂着。
“你個沒良心的,我讓你拉住他,你怎麽不拉?我養你有什麽用啊!他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啊!都是你,都是你,你拉住他,他就不會走了啊!”
她無法熄滅的怒火,轉向了他。她擅長罵人,各種難聽的話,不管對象,無需思考,張口就來。他曾見過她和她的婆婆互罵,大戰三天三夜,老人不敵她。他已經習慣了,他的父親林劍曾經也是習慣的。只是,另一個女人用新的習慣改變了他。所以,他忍不了了,他選擇了離開。
林舒坐在沙發上,默默的聽着那些難聽的謾罵。一旦不去在意,謾罵便沒了傷人的效力。李華偶爾停下來,林舒給她遞水,被她打翻在地。他找抹布擦幹。
李華恨他,她恨他沒有拉住他的爸爸。她瞪着他,內陷的眼眶裏都是淚,順着眼角往下滑。她罵他:“沒良心的衰仔!”
他沒有反應,她失去了對手,她所有的怨氣和情緒都撞了牆,她終于徹底崩潰,伏地嚎啕大哭。
她的強悍終于被擊碎了,被她無可挽回的婚姻,被棄她而去的丈夫,被她不願意幫她的兒子。她的憤怒,失去了效力。再也無法左右任何人。她覺得自己已經被抛棄,她難過,她恐懼。她無能為力。
林舒喊她:“阿姆——”
“我該怎麽辦啊,他要跟我離婚,我該怎麽辦啊——”她以頭搶地,好似天塌。
“你愛他嗎?”林舒問她。
她沒聽到,繼續哭喊着。她已經聽不到別人的聲音了,不,她一直都聽不到別人的聲音,她的世界裏只有她自己。他和父親,只是她的奴隸。
“你愛他嗎?”林舒吼她。
他第一次這麽大聲跟她講話,她愣住了,也不哭了,呆呆的看着他。
“你愛他嗎?”林舒看着她空洞的眼睛。
她的表情是疑惑的,她聽不懂他的問題。
“我只有你了,林舒!我只有你了,林舒!”她突然抱住他,一遍又一遍的哭喊着。她找到了她的救命稻草,她得牢牢的抓住他,她不能再失去他。
她的擁抱讓林舒窒息。
李華鬧到半夜,直到精疲力竭。她抓着他,一遍又一遍的确認:“我只有你了,以後我只有你了,林舒。你爸爸不要我了,我只有你了。”
他說:“阿姆你睡吧!”
她要他親口承認:“你快說,你不會離開我,你不會扔下你媽媽不管,你快說!”
他面無表情的複述着:“我不會扔下你的,媽媽。”
她終于滿意了,卻又開始咒罵抛棄她的男人,她咒他的狐貍精生孩子沒屁`眼,被千人騎被萬人躺,她咒他出門被車撞,咒他不得好死。
林舒聽不下去了,關門出去。哪怕到了客廳,依舊能聽到李華的咒罵。他逃到了陽臺上,手機裏有兩個賀季青的未接電話。他打過去,響了兩聲,賀季青接了。
他不說話,賀季青問他:“怎麽啦?”
“我想你。”他說。
賀季青輕輕地笑着:“我也想你。”
“如果你能在我身邊,該多好。”這是林舒此刻的奢望,他望着天空,一輪圓月挂在遠處的高樓頂上。黑雲在周邊盤旋着,很快它們便遮住了圓月。廈門的天和上海一樣,是看不到星星的。
他問賀季青:“你那邊有星星嗎?”
賀季青反問他:“你不開心嗎?”
他笑了:“為什麽你什麽都知道,這不公平。”
哪怕隔着電話,賀季青都能聽出他的情緒。他愛他,所以在意他。林舒都知道。
“你和你媽吵架了?”賀季青問
“不是。”
“你爸媽吵了?”
“嗯。”
“挺嚴重的吧!”
“嗯,我爸要跟我媽離婚。”
林舒嘆氣,賀季青也嘆氣。
“我媽不想離,我爸在外邊有人了。我爸媽感情不好,他們經常吵架。”
以前林舒覺得把傷口撕開來給別人看很不好,他從不跟人講父母的事情。可是如今敞開給賀季青,他卻有種解脫感。
“你呢,你怎麽想的?”賀季青只在意他的想法。
“我不知道。”李華可以放開林劍,卻不可能放開他。一旦離婚,她只會抓他更緊。她說的,她只有他了。他害怕。
“那是他們的事情,你不知道也正常。”賀季青安慰他:“如果不知道怎麽辦,旁觀也沒有錯,原本就是他們的問題。”
不管發生什麽事,賀季青總是站在他那一邊。他說的是對的,可是并不适用與他家。李華不會讓他袖手旁觀的,她需要他堅定的站在她那一邊,成為她最後的壁壘。
林舒看着不遠處高樓頂上的月亮,它往下走了,黑雲跟着它。但始終透着光亮。他說:“賀季青,我好想你啊。”
賀季青說:“我也是。”
“我飛去廈門找你吧!”賀季青突發奇想。
林舒開心的笑:“別了,他們又得說你不敬業了!”
“不管他們。”賀季青偶爾也想任性一把。
“那我拒絕見你。”林舒知道他言出必行,他得阻止他。
賀季青長長的嘆氣:“你啊——”
林舒看着月亮終于鑽出了黑雲,淡淡的光亮,照亮了半邊天空。他告訴賀季青:“廈門的月亮很圓吶!”
賀季青走到陽臺,天上也挂着一輪圓月,月光柔亮。
“上海的也很圓!”
兩人同時看着同一輪月亮。林舒的心情漸漸舒暢,是賀季青幫他趕走了心頭的黑雲。哪怕只是暫時的,他也要努力的享受這一刻的安寧。他珍惜它,并且牢牢的記住它。以後的機會,不多了。
賀季青看着圓月說:“你心情不好,随時打我電話。二十四小時為你開機。”
林舒望着圓月點頭:“嗯,我知道。”
他多希望,時間能夠停留在這一刻。他便能永遠的擁有賀季青。可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沒有愛的人,像他的父母,都會鬧成這樣。那有愛的人,分開時只怕真的會天崩地裂吧!他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可是不管他想還是不想,未來的結局已定。他蹲在陽臺上,對着月亮無聲大哭,清冷的月光啊,落在地上,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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