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自欺欺人

鋒利的匕首穿透了蘇閑的左臂,傷口像是壞掉的水龍頭,鮮血争先恐後地往外湧,滴滴答答地撒了一地,仿佛不要錢的大甩賣。

鐘雲從觸目驚心,那血紅的一灘襯着純白的積雪,太過猛烈的視覺沖擊力刻在他的眼球裏,順着血管蔓延到心髒處,像是被什麽刺了一下,整個心房都晃動起來。

他沒意識他的手也跟着輕顫,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想捂住他胳膊上血流如注的傷口,不讓他繼續流血。

“過去,把那老家夥攔住,別讓他逃了。”蘇閑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克制,聽不出疼痛的意味,這讓鐘雲從不禁懷疑他是否有痛覺。

可他既然這麽說了,他便抑制住想觸碰他的沖動,頭也不回地朝那個蠢蠢欲動的走私販子跑去。

他體育一直很一般,好在對方也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身體素質估計還不如他,鐘雲從雖然沒有蘇閑那樣的身手,但很機靈地伸出腳絆倒了那個被蘇閑毆打過後腿腳不便的老家夥,費了一點周折,最後還是成功把意欲逃跑的走私販給按在地上摩擦了。

他反扣着不停哀嚎的老頭子的雙臂,回過頭去觀察情況,發現那邊的搏鬥尚未結束,那人是帶傷上陣的,而且那傷還是為他受的,這讓鐘雲從既愧疚又憂心,他想過去幫忙,可這邊要是讓走私販子逃了,蘇閑大概不會高興。

怎麽辦才好?他和一只熱鍋上的螞蟻沒有什麽區別,正幹着急的時候,餘光忽然瞥見了落在地上的黑色□□,他渾身一激靈,沒怎麽思考,就空出一只手來,撈起了那只□□,晃晃悠悠地對準了那個黑袍人。

扣下扳機的那一刻,他的手仿佛忽然抽了筋,止不住地戰栗起來。

他生怕自己一個手抖,打中的是蘇閑。

蘇閑的左臂上還插着那把匕首,那家夥一直試圖找機會把匕首奪回去,很顯然他打算在直接直接結果了這位治安官以圖一勞永逸。只可惜他在格鬥上并不突出,除開那變色龍一般神出鬼沒的潛伏技能,也就是個比較強壯的青年人。

可問題是,此刻的蘇閑傷的不輕,原有的體能優勢也不太發揮的出來,當然,他想的話,有108種方式可以弄死他,但他現在并不想。

他想生擒這家夥,然後從他的嘴裏套出更多的信息,尤其是那個可能存在的擁有空間傳送能力的人。

那個人,才是主犯。

各懷心思,且各有劣勢的情況下,雙方陷入了苦戰,對比起來,蘇閑的狀态還要更糟糕一點,劇烈的動作讓他每分每秒都在加速失血。

而這個時候,槍聲突兀地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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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閑一怔,唇角微彎,心說那小子比我想象的有用點。

鐘雲從的心髒幾乎要躍出胸腔,他很想閉上眼睛,不敢去看這發子彈的歸宿,但最終他還是沒有那樣做,于是他睜着眼,看着這一槍結結實實地打穿了黑袍人的背部。

血花四濺,黑袍人的身體晃了晃,搖搖欲墜的樣子,鐘雲從有種複仇的快感,全然忽略了哆嗦不已的右手。

而那邊的蘇閑也抓緊機會開始了狠厲的反擊,黑袍人被他屈起的膝蓋擊中腹部,悶哼的同時又是一個踉跄,蘇閑則抽出紮進他左臂的利刃,反手快速而精準地劃過他的喉間。

鐘雲從只看到寒光一閃,緊接着黑袍人便捂着脖子卧倒,他正要大聲叫好的時候,卻見蘇閑眉頭一皺,旋即那家夥居然消失了。

或者說,那不是消失,而是與滿地的積雪融為了一體。

蘇閑無法分辨出到底哪堆雪才是他,只是略一分神,那黑色的人影就已經在十幾米之外了。

他捂着還在不停流血的傷口,膝蓋一軟差點跪倒,最後還是放棄了追擊。

不過他摸出了信號槍,朝天放了一槍,不多時他的組員就會趕到,屆時就交給他們好了。

不過蘇閑并不抱什麽希望——只怕還是來不及,那家夥的異能,真的很适合暗殺脫身這一類。

鐘雲從那邊情況也不太好,當然跟蘇閑一比就是小巫見大巫,可對于第一次碰槍,之前甚至都沒怎麽玩過玩具槍的他來說,□□的後坐力并不好受,一開始只是他的右臂顫抖不停,可随後就傳染到了全身,他整個人都幾乎要虛脫了。

好在他按倒的老頭不知道是顧忌蘇閑還是他手裏的槍,已經放棄了逃跑的想法,老老實實地被他摁着,不然他一作亂,鐘雲從未必還能制住他。

冰女和項羽在最短的時間裏趕了來,蘇閑本意是想讓他倆都去執行追擊任務的,但他們見蘇閑傷的不輕,“預備隊員”似乎也狀态不好,便決心違反上級領導的意思,堅持留一個人下來照看他們。

蘇閑拗不過兩個人的意思,只好指定冰女去追擊——她的能力對那位“變色龍”有一定的克制,至少他想再從雪地裏逃跑沒那麽容易了,冰女可以讓整片雪地結成冰,他插翅難逃。

冰女領命而去,而項羽自然留下來護送他們回東城,本來他是打算把蘇閑抗在肩上的,畢竟他看起來真的不大好,面上一絲血色也無。但蘇組長不知是出于自尊心還是什麽別的考慮,堅決地拒絕了。而預備隊的小弟也說自己能照顧好蘇組長,項羽便只負責老走私販,以及那具失蹤者的屍體。

蘇閑坐在鐘雲從之前坐過的石頭上休息,鐘雲從站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他本來是想開口鄭重地跟人道聲謝的,結果對方似乎睡着了,沉沉地阖着雙目,讓他欲言又止。

鐘雲從好像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着他,他的面色比平日蒼白得多,額角滿是細密的冷汗,閉合的眼睛弧度細長,睫毛如同蝴蝶的觸角,時不時就會有一次輕微的振動。

他的傷口由冰女簡單地處理過,用一條手帕紮緊了動脈,失血總算止住了,而那條白色的手帕——鐘雲從的手帕,也被暈染出一朵血色的花。

那邊的項羽已經把走私販子打包好扔肩上了,正往他們這裏走來,一步一步走的頗為踏實,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厚實的腳印。

這廂鐘雲從知道他過來接手屍體的,于是也沒閑着,動手把僵硬的屍體給扶了起來,他又不認識人家,談不上什麽敬畏之心,只慶幸還好天氣冷,這哥兒們死了兩三天了,也沒啥味兒。

只是在他雙手觸碰到屍體的兩只手的時候,他的腦子忽然死機了一下,接着便是一片空白,宛若被清空了數據的硬盤。

他不由得感到煩躁,反射性地閉上了眼睛,再然後,好似有一卷電影膠片在他的腦海裏延展開來,一幀幀一閃而過。

他一驚,猛地睜開了眼睛,眼前卻還是這片空曠的雪地。

“你又怎麽了?”他忽然聽到蘇閑的聲音,轉過頭去看,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睜開眼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鐘雲從不知怎的不敢同他對視,他輕咳一聲,掩飾性地別過頭,把屍體交給了項羽,而後才回答:“剛頭有點暈。”

蘇閑發白的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些什麽,項羽卻催促道:“走吧頭兒,你這傷得趕緊找大夫處理才行,晚了就怕成大問題了。”

鐘雲從也是這個意思,他猜得到蘇閑想問什麽,他也不是不願對他說,只是現在不是時候。

他就這麽看着蘇閑,也沒說話,蘇閑快速地瞥了他一眼,然後沖着項羽點點頭:“好,這就走吧。”

大概是風水輪流轉吧,這次輪到鐘雲從扶着他走了,兩個人一路上都沒什麽交流,蘇閑一是因為虛弱的緣故,二是他平時也不怎麽跟鐘雲從閑聊,他現在想聊的話題,又不太合适當着項羽的面說。于是幹脆閉上嘴省點力氣了。

鐘雲從不止一次想道謝的,原本以為天經地義的事情,卻并不似想象中那般信手拈來,每次臨了開口,他都莫名的難為情。

“那個,”糾結了一路,在走出西城的那一刻,鐘雲從終于鼓起勇氣出聲了,“謝謝你啊,救了我一命。”

“哼。”蘇閑的反應卻是相當冷漠,“我可受不起,跟你在一起,簡直要折壽十年。”

鐘雲從神情古怪地瞅了他一眼。

他異樣的目光讓蘇閑楞了一下,随即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的話似乎有點歧義。

可這種事怎麽說呢,解釋起來好像總有種越描越黑的感覺。

于是他索性保持沉默。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鐘雲從幹咳兩聲打破了尴尬的氣氛:“那什麽,我……‘看到’了。”

蘇閑側過臉盯着他,絲毫不顯驚訝,他聽到他平靜地問道:“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鐘雲從的眼前閃過那幾幕畫面,張口欲言,嗓子眼兒卻像是被什麽堵住了。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看到”這些?

對于自身三番兩次出現的異常,他并非毫無察覺,反而早有預感。

至于那個異能感應器為什麽會響,他亦是心裏有數。

但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排斥、反感,甚至自欺欺人。

他明明不屬于“孤島”,可為什麽刻上了“孤島”獨有的标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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