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自相矛盾

大概是鬧出的動靜太大了,苗林芝被兩個身穿制服的治安官扭着,雙臂被反剪在身後,她不停地掙紮着:“你們知不知道我認識你們長官啊!蘇閑知道吧?信不信我讓他……”

在與面無表情的蘇閑對上的那一刻,她猛地把裝腔作勢的後半句給咽了回去,讪讪地沖他露出一個讨好的笑:“你、你來啦?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誰讓他們這麽粗魯的……”

“松開她。”蘇閑的臉色依舊吓人,但給出的命令卻是出人意料的,包括苗林芝自己。

屬下從令如流,苗林芝立刻重獲自由,她一面揉着酸痛的胳膊,一面怯生生地打量着蘇閑,後者指了指沙發,示意她坐下:“我問你答,不要說假話。”他一回頭随手點了個人:“你做下記錄。”

苗林芝束手束腳地縮在沙發一角,點頭如搗蒜,眼巴巴地盯着他。

蘇閑開始發問:“我們的人檢查過屍體,确定人死了差不多三個小時。三個小時之前,也就是今天下午四點半左右,你在哪裏?”

苗林芝眼神黯淡下來,她胡亂地理了一把鬓發:“我……在家裏。”

“就是這間屋子?”

“對。”

“一個人?”

苗林芝略顯慌亂地眨了眨眼,沒有立即作答,正在她猶豫的時候,和項羽明槍暗箭鬥了一路晚來一步的“貴賓犬”,一進門就捂住了鼻子,眉頭微蹙:“這屋子裏怎麽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蘇閑這位重度鼻炎患者的嗅覺比一般人還差點,自是毫無察覺,但他很信得過他這位下屬的鼻子,即刻警覺起來:“什麽味道?”

“貴賓犬”一臉作嘔的表情:“半生不熟的肉味兒。”

蘇閑乍然變色,他緊緊地盯着苗林芝,低聲質問:“怎麽回事?”

苗林芝驚慌起來:“我、我不知道……”

他一揚手:“把整個房子都搜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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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領命而去。

有“貴賓犬”這只會說話的警犬在,沒花多少時間,就在廚房的鐵鍋裏找到一片煮過的舌頭。

掀開鍋蓋,一股無法形容的味道飄了出來,除了肉類特有的味道之外,心理因素也占了很大比重——這片舌頭的形狀真的很可疑,反正肯定不是豬舌。

意志力不夠的都要吐出來了,蘇閑盯着那塊表面變成醬紫色的肉塊,臉色很難看:“還能聞出什麽嗎?”

“還好沒全熟,不然就算是我也聞不出來了。”“貴賓犬”忍着惡心,用根筷子把舌頭撈了起來,戳了一下,血水湧了出來,她湊過去嗅了一鼻子迅速地丢回了鍋裏。

把反胃壓回去之後迅速說道:“和樓上的屍體是一個味道。”

蘇閑轉過頭,看着呆若木雞的苗林芝,沉聲問道:“這是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苗林芝才從呆滞中緩過神來,她的腿一下子軟了,差點癱在地上,以至于要兩個人架着才能勉強維持站立的姿态,但雙腿仍在一刻不停地發着抖:“我、我真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麽這玩意兒會出現在、在這裏……”

“這是伏蘭的舌頭。”伏蘭是胖大嬸的真名,蘇閑嘆了口氣,“她的舌頭被人割掉了,現在卻出現在你家廚房裏……甚至有被煮過的痕跡,你不會認為這都是巧合吧?”

女治安官冷笑一聲:“我看這一手也是防着我吧,哼,果然有點小聰明。”

苗林芝徹底地崩潰了,她開始嚎啕大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不關我的事!”

她哭着哭着忽然出其不意地甩開了兩個人形拐杖,幾乎爬到了蘇閑腳下,抱着他的腿,如同溺水者抱住了一根浮木:“蘇閑!蘇閑你要救救苗姨!苗姨真的沒有殺人!”

蘇閑見她滿臉涕淚,十分的凄慘狼狽,他彎下腰,扶住她的肩膀:“你冷靜一點,我們的問話還沒有結束。”

他說着轉頭沖一名下屬揚了揚下巴:“去倒一杯水來。”

良久,一杯溫水遞到了苗林芝面前,她也終于重新坐了下來,她雙手捂着眼睛,似乎不願面對蘇閑等人。

“喝口水。”蘇閑溫言勸道,片刻之後,苗林芝終于伸出一只手,顫顫巍巍地接過了那杯水,不慎灑了一點,弄濕了她的衣襟。

她艱難地咽下一口水之後,看起來是平靜了許多,她面色木然地與蘇閑對視:“想問什麽就問吧。”

“案發時間,你有不在場證據嗎?”蘇閑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問題,苗林芝愣怔了十來秒,才像是聽明白了,她眨眨眼,仿佛活過來一般,眼睛裏有了一點光:“有的!我那個時候和樓下的老李在說話,他來勸我跟伏蘭道歉,我不聽,只想打發他走,就借口說要去接女兒放學。我那個時候看了一眼鐘表,喏,就是牆上挂着的那個,”她的手指了一下,蘇閑順着放學望過去,确實有面挂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那時候正好四點過半,就是你說的時間!”苗林芝驚喜欲狂地宣告道。

蘇閑皺了皺眉:“那你之前怎麽不說?”

苗林芝撇了撇嘴:“老李那個老婆,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讓她知道老李到我家裏來找我說話,不定得鬧成什麽樣……所以老李臨走的時候特意囑咐了我,讓我千萬保密,免得他老婆知道了收拾他。不過……我一開始也沒想起來就是了。”

蘇閑看了項羽一眼,後者心領神會:“我這就去把那位證人找來!”

他說着就出門了,苗林芝滿懷期待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蘇閑卻仍是公事公辦的模樣:“在證人到來之前,我還有些問題要問你。”

他從“貴賓犬”那裏接過了六張照片,依次排開,讓苗林芝過目:“你認識這幾個人嗎?”

苗林芝在看到第一張照片的時候,臉色就略有變化:“認識……他,曾經是我的男朋友。”

蘇閑瞟了一眼照片上流裏流氣的中年混混:“你最近見過他嗎?”

“沒有啊,我跟他分開好一陣子了。”她咬牙切齒,反射性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這狗娘養的敢打我!”

蘇閑心中一動:“幾個月前,你左邊的犬齒掉了一顆,是因為他?”

“對,被他打掉的!”苗林芝悻悻地承認,她還記得那會兒蘇閑注意到她突然少了顆牙,還問過為什麽,她覺得丢人現眼,就沒告訴他,只說是自己摔的。

蘇閑自然也有印象,但并沒有繼續糾結這個問題,而是繼續發問:“那你知道他最近怎麽樣了?”

“我怎麽會知道?他在的那條街我早就不去了……”苗林芝正嘀咕着,猛然反應過來,她指着照片手有些抖,“難、難道他也……”

“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那起失蹤案,你都不知道嗎?”“貴賓犬”忍不住插嘴,“他就是第一位失蹤者。到現在都沒找到人,估計是沒了。”

苗林芝的臉上看不出多少難過,倒是震驚多一點,她結結巴巴地反問:“那你們為什麽要、要問我……這跟我也沒關系啊……”

蘇閑沒接這一茬,而是指了指剩下的幾張照片:“你先把所有失蹤者的照片都看過再說。”

苗林芝迅速地把其他五張過了一遍,面色相當灰敗,她不自覺地咬着發白的嘴唇,連滲出了血絲都未有察覺。

蘇閑把她的反應看在眼裏,知道項羽的推測差不多驗證了,他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椅子的邊緣,問她:“這些人,都是你認識的,對不對?”

苗林芝的情緒一下子爆發了,她的牙齒上沾了一抹血紅,甚是可怖:“有人在陷害我!蘇治安官你聽我說,不管是伏蘭還是這幾個人,我跟他們都沒有深仇大恨,我為什麽要殺他們啊?!”

“如果真有人這樣陷害你,那一定是你跟某個人有深仇大恨了。”蘇閑嘆了口氣,“但目前的确你是最大的嫌疑人。”

苗林芝霍然起身,狂躁地嚷嚷着:“你們有證據嗎?”

從她卧室裏徹查了一圈的“貴賓犬”出來正好聽到這話,她冷笑一聲,捏着鼻子把一瓶包裝粗糙的香水噴了兩下:“老大你聞聞,這就是多個案發現場留下的味道,在她房間找到的。”

苗林芝一聲冷笑:“這算什麽證據?用這香水的又不止我一個!”

蘇閑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她下意識地想抽出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只能任憑蘇閑卷起了她的衣袖。

她手臂上正在潰爛的紅斑圖窮匕見一般露了出來。

而那兩個用手碰觸過她的治安官差點崩潰,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如果不是有蘇閑鎮着,大概會直接落荒而逃。

“貴賓犬”讨厭屍體,害怕行屍走肉一般的異種,但對于初期的“病變者”卻無所畏懼,她看不上兩個年輕人畏畏縮縮的行為:“至于嗎?又沒碰到傷口的膿液,傳染不了。”

蘇閑就是這樣毫無顧忌地扣着苗林芝的手腕,冷聲發問:“你知道嗎?殺死那個花店老板的人,手上就有這樣的紅斑。”

這話一出,不只是苗林芝,連“貴賓犬”也吃了一驚:“老大,你是怎麽知道的?”

“用特殊手段查出來的。”蘇閑一言蔽之,輕描淡寫地帶過了這個話題,“如果是巧合,那巧合也太多了吧?”

苗林芝已經十分脆弱的神經幾乎要不堪一擊了,除了祥林嫂一般重複“不關我的事”之外,她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你有異能嗎?”她正絕望着,忽然聽到蘇閑又問了一句,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對方:“我有沒有異能你會不知道嗎?再說了,我要是有的話,能混成現在這慘樣嗎?”

“貴賓犬”卻聽出了一點弦外之音,她湊近蘇閑,輕聲道:“您懷疑是異能者幹的?”

“至少有異能者參與。”蘇閑的語氣很篤定,“貴賓犬”還想再問些什麽,項羽領着人回來了。

老李對于此刻的苗林芝來說就等于救星了,她狠狠地松了口氣,欲沖過去卻被蘇閑伸手攔住了,她也不在意,翹首以盼地望着他:“老李!你快跟他們說,今兒下午四點半的時候,你是不是在這大廳裏勸我去給伏蘭道歉?”

老李與她對視一眼,渾濁的眼珠子動了動,在她熱切的目光下,搖了搖頭:“沒有。我四點到五點的時候都沒有出過門,我和我老婆在家裏,準備做飯。”

他的否認宛若當頭一棒,敲的苗林芝頭昏眼花,她無法站穩,整個人跌坐在沙發上,語無倫次地念叨着:“老李你……你胡說……明明那個時候你來找了我的……”

她似乎明白了什麽,驀地睜大了眼睛:“是不是你那個瘋婆子不讓你幫我作證!是不是!”

老李避開她怒不可遏的眼神,弓着背,一言不發。

蘇閑也皺起眉:這李叔,前不久還跑來找他們說情,力争苗林芝的清白,這會兒卻是斷然否認……前後有點矛盾啊。

他深吸一口氣:“李叔,我再問你一遍,今天下午四點三十分前後,你到底有沒有和苗女士接觸過?”

老李耷拉着眼皮,兩只格外突出的眼睛活似兩枚幹枯的核桃,他的嘴唇動了動:“沒有。我那時候在自己家裏,我老婆可以作證。”

蘇閑聽得直想嘆氣,這還用問嗎?這老李真是怕老婆怕到骨子裏了,即使有可能在說謊,可對方就是不肯承認,他一時半會兒也拿他沒辦法。

“李叔,作僞證可是違法的。”他最後警告了一句,可對方依舊泥塑木雕一樣,呆愣愣地垂着頭,裝聾作啞。

他的立場擺在那裏,只能點到為止,無奈之下,只得擺擺手打發他走:“行了,沒你事了,回去吧。”

老李踏出門檻的那一刻,苗林芝忽然瘋了似的咆哮:“李志軍!你這他媽是要害死我啊!”

老李的腳下一頓,身形又佝偻了幾分,俄頃,步履蹒跚地離開了。

蘇閑側過臉,盯着苗林芝:“現在你沒有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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