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波折

“組長,收容所傳喚過來的人,我們都問過了。”冰女前來報告,“收容所的負責人,一名看護員,還有與梁菁華同住的幾個女孩子。”

蘇閑指着椅子:“坐下說。”

冰女依言照做:“這收容所的負責人和看護員都聲稱,梁菁華送過去的時候年紀不小了,這麽大的孩子不好管,而且她不止一次流露過要離開的想法,所以她偷偷從收容所跑出去,不能怪他們。”

蘇閑失笑:“這麽說,他們是一點責任都沒有了?”随後卻是面色一寒:“那他們擅自把梁菁華失蹤的消息壓着又算怎麽回事?”

“不合群,不聽話,不配合。這是收容所的管理人員對梁菁華的評價。”冰女面無表情地轉述着,“他們還多次強調,梁菁華之前,也不乏先例。半大的孩子待不住,就喜歡往外跑……”

“所以沒當成一回事是吧?”蘇閑冷笑,“收容所這幫人……真是該好好整治一下了。”

“後來我又問他們,梁菁華為什麽會想離開收容所,那兩位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冰女面無表情,“只一味撇開關系,說跟收容所的條件待遇無關,是她自己不安分。”

“不安分?”

“嗯。說她天天縮在房間裏,吃飯做事都不積極,幾乎不跟人說話。”

蘇閑眨了眨眼:“梁菁華喪父不久,大概是還沒從傷痛裏走出來吧。”

冰女纖長的眼睫微動:“不過梁菁華的确是主動離開收容所的,但我懷疑,她是被人引出去的。”

蘇閑的下颌線驀地繃緊了:“怎麽回事?”

“那兩個大人支支吾吾說不清,後來就去問了跟梁菁華同住一屋的幾個女孩。”冰女的聲音淡淡的,“其中有一個告訴我,梁菁華出走的那個下午,她也在屋子裏。她說梁菁華追着一只貓離開了。”

“追着貓離開的……”蘇閑呼吸一滞,“又是那個林雪!”

他的女下屬也點點頭:“我也這麽認為。”

他霍然起身:“不行!要趕緊把這個女人找到才行!”

“組長,我還沒有說完。”冰女的話把他又按回了位置上,他深吸一口氣,好讓自己稍安勿躁,這才問道:“還有什麽?”

“從她室友的描述裏,我覺得,梁菁華這個人就有點不正常。”冰女語出驚人,蘇閑怔住了:“哦?她怎麽了?”

“她自從被帶到收容所之後就異常焦慮,讨厭甚至害怕與人交際,就算是室友,也從來都是不理不睬的。”冰女細淡的眉頭輕輕皺起,“依照她室友的原話,梁菁華總是焦躁不安,也不知道她在害怕什麽。除此之外,她剛來的時候,正好遇上了收容所舉行的體檢,那孩子可以說是相當抗拒了,最後是被看護員逼着去檢查的。”

“聽起來确實不太正常……不過她人都不在了,也沒法查證了。”蘇閑搖搖頭,又想起什麽,“對了,你說不久前她就體檢過一次?那正好,我們也需要她的一些身體數據。”

冰女站了起來:“收容所那邊應該有她的體檢單,我去跟他們要。”

蘇閑颌首:“好,麻煩你了。”

冰女離開之後,蘇閑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之後卻仍是澆不滅心頭那股業火,杯底重重地與桌面接觸,他閉上雙目,從牙關裏擠出兩個字:“林雪!”

須臾,他又驀然睜眼,他想起了姜豈言那只貓,心頭總是陰雲籠罩,派了人暗中跟蹤姜豈言,目前還沒什麽結果。

說起來,他是不是還忘了什麽……

他正冥思苦想的時候,冰女又回來了,遞了張紙給他:“梁菁華的體檢報告。”

蘇閑接過來,迅速地浏覽了一遍:“檢測的項目還挺多,體重倒是跟我推測的差不多……咦,這份體檢報告也是濟世醫院出具的?”

“對,說是濟世醫院免費提供的一次體檢。”

“免費?”

“濟世醫院時不時就會做些慈善活動的,也算是秉承當年的創始人朱慈女士的理念。”

這個說法聽起來似乎沒什麽問題,但蘇閑卻是眉頭緊鎖:“濟世醫院……”

“體檢!”他脫口而出,冰女驚了一下,問道:“梁菁華的體檢……有問題嗎?”

蘇閑的手按着桌沿,骨節分明:“我聽張既白提過,上一起案子的死者,鄒慧笙,她在學校裏也體檢過一次,那次也是濟世醫院……”

他側過臉,目光灼灼地盯着冰女:“所以,現在兩個受害人又多了一個共同點。”

“都在濟世醫院體檢過……”冰女倒吸一口冷氣,“這肯定不是巧合!”

濟世醫院,慈幼院,這兩個機構都卷進了碎屍案裏,簡直令他心驚不已,

蘇閑的胸口一陣翻騰,如果要說它們之間有什麽紐帶的話,那就只有共同的創辦人了。

那朱慈呢?這件事,與她有幹系嗎?

慈幼院與濟世醫院的背後,又藏着什麽秘密?

“對了,提到慈幼院,”冰女出聲打斷了他的思忖,“您先前讓底下的人封鎖起來搜查,他們裏裏外外翻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蘇閑撫了一下眉心,嘆氣:“慈幼院現在有多少人?”

“周歲以內的嬰兒七個,一歲到三歲的十八個,三歲到七歲的三十一個,七歲到十五歲的有二十四個。”冰女停頓了一下,“另外,還有五個待産的孕婦,以及六個哺乳期的女人。其他的老師和工作人員加起來二十一個,不包括被您帶回來的丁大成和朱夢晴。”

蘇閑心念一動:“朱慈女士在那裏嗎?”

“沒有。”女下屬搖頭,“雖然朱女士是慈幼院名義上的院長,但她深居簡出,近些年很少到慈幼院來了。具體管事的一直是丁大成。”

“這樣……”蘇閑沉吟着,冰女卻是面色有異:“組長,我們的人沒在慈幼院裏查到什麽,不過慈幼院之外倒是發現了一點不尋常的。”

他面色一凜:“說!”

“先前我們搜查的時候,正好遇到有人送來一車米糧,一開始只是例行檢查,後來我随口問了一句,車上裝了多少東西,結果送貨的人報的數字卻出乎我意料。”

蘇閑挑眉:“多少?”

“九百公斤,還只是一周的。”

“這麽多?”他立時察覺出不對,“按照你剛才的說法,慈幼院裏目前也就112個人,其中還有些是嬰兒,就算每人一頓半斤米,一日三餐,剩下的一百來個人也不可能在一周之內吃吃掉九百公斤的口糧啊……”

他驀然轉向冰女:“你問過那個送糧的沒?每周一送的頻率固定嗎?是長期如此還是短時間?”

“問了,确認是長期。而且這還不是最多的時期,最多的時候,他每周往慈幼院送米糧甚至超過一噸。”

“為了穩妥起見,給慈幼院供應蔬菜以及奶粉的商販也跟着問了,一樣的。”

蘇閑點點頭,冰女不顯山不露水的,但确實心細如發。

米糧、蔬菜、奶粉,這三樣慈幼院所必須的物資,竟然統統供過于求,是慈幼院的經費多的沒地方使,還是……他們要供養的人其實并不止明面上那一百來個人?

他忽然有種後背發涼的感覺:“這個慈幼院絕對暗藏玄機,我要親自……”

他話音未落,辦公桌上的電話卻是冷不丁地響了。

蘇閑冰女下意識地對視一眼,後者上前一步,接起了電話,說了兩句之後語氣突變:“……任副局長?蘇組長他……在……好,這就讓他接。”

蘇閑聽到這斷斷續續的幾句,就明白電話那頭的意思了,沒等冰女說什麽,他就主動接過了話筒。

“是任副局,語氣不太好。”冰女交接的時候,低低地說了一聲,蘇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但還是心平氣和地開了口:“任局好,我是蘇閑。”

“我聽說你把慈幼院的副院長給扣了?”一接起來,才發現冰女還是太委婉了,任副局長豈止是“語氣不太好”,簡直是沖得很,“怎麽回事啊?”

“是這樣的,我們最近在查的那起碎屍案,發現跟慈幼院有點聯系……”他試着解釋緣由,卻被對方不悅地打斷:“有點聯系是什麽意思?兇手查出來了?是那個丁大成幹的?”

“這倒不是……”

“那你扣他幹什麽?”

“現在唯一能确定的一個嫌犯,是慈幼院裏出來的,我去調查她的背景的時候,丁大成讓人給我的檔案是假的,所以才……”

“我聽說了,那個嫌疑人都離開慈幼院好幾年了吧?這事怎麽能推到慈幼院頭上?你這是在搞株連你知道嗎?!”

任副局長的言語愈發嚴厲,蘇閑忍不住争辯:“這怎麽是株連?只是正常的偵察程序……我也沒說就是慈幼院幹的。”

“那你沒證據你憑什麽扣人?”任副局長氣急敗壞,他能想象到他在電話那一頭是怎樣的大發雷霆,“你知道你随随便便就把人帶走造成了什麽樣的後果嗎?慈幼院裏沒了主心骨,一堆大人小孩人心惶惶哭成一團,現在混亂的要命,後來驚動了朱女士,她一狀告到了隔壁,隔壁那幫老東西找到了我這裏,開始翻舊賬!說當初好心借人給你用,結果你現在搞這一出讓人難做,說咱們以怨報德呢!”

蘇閑讪笑:“沒這麽誇張吧……”

“被擠兌的擡不起頭的人不是你你當然站着說話不腰疼了!”任副局長呼哧呼哧地直喘氣,“有本事就拿出證據,不然就趕緊把那個丁大成給我放了!別讓他們再來指着我鼻子罵了,丢不起這個人!”

說完那邊就挂了電話,完全,沒給蘇閑反駁的餘地。

蘇閑放下話筒,手撐在桌角,雙唇緊抿。

冰女見他臉色不好,皺着眉問道:“出什麽事了?”

他沉默片刻,而後出聲:“去把丁大成和朱夢晴放了吧。”

冰女一怔,随後點頭:“知道了。”

她轉身要走的時候,蘇閑也跟着起身,她停頓了一下:“怎麽?”

“還是我親自去吧。”

丁大成毫無預兆地得了自由,心裏七上八下的,尤其是蘇閑一言不發地随了他一路,更是令他極度的不安。

“蘇長官……”一直到了治安所大門,蘇閑還在,丁大成實在忍不住,戰戰兢兢地出了聲,那年輕人看了他一眼,英俊的面容分外嚴峻。

“丁叔叔。”他的語氣卻是出乎意料的和緩,“我相信您不是壞人。”

丁大成被他的話釘在了原地,怔怔地望着他。

“您可能有什麽苦衷,或者被人威脅了,我能理解。”蘇閑側過身,落日餘晖灑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可慈幼院畢竟是……她的心血,你忍心讓它這麽被利用、被糟蹋嗎?”

丁大成渾身一顫,背脊立時彎了幾分,蘇閑的餘光掃過他佝偻的身影,最後停留在他的臉上。

他滿臉的哀苦,嘴唇嗫嚅了幾下,但最後卻是一咬舌尖,轉身離去。

“對不起!”

冰女瞥見自家上司滿眼的失望,正遲疑着要不要勸解一聲,他卻自顧往回走了。

“慈幼院這條路暫時走不通,還有濟世醫院那邊……查,一定要查!”他倏然閉口,步伐也跟着停滞,冰女上前一步:“那我現在派人去……”

“張既白……”蘇閑終于想起自己忘了什麽,冷汗順着他的鬓角滑落,“他淩晨的時候就過去濟世醫院那邊了,怎麽一天過去了,還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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