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一年,盛骁二十三歲。

在所有男人的幻想中,有着沒有科學依據卻無比堅定的信念:我是最硬的。

別說給牆打洞了,就算是鑿井穿山打石油也不在話下。

當盛骁倒吸着涼氣徹底清醒過來時,他已經知道躺在自己身下的不是一個女人,他要深入交流的也不是他該進的地方。現實無情地告訴他,他硬起來并不能怼穿牆,他連人都怼不進去。

不止是阻力太大導致前路渺茫,沈俊彬咬緊牙關卻仍止不住的壓抑痛呼也讓他于心不忍。

男人不是下半身的動物,至少盛骁不是,他的下半身是聰明又感性的。它會辨別場合以及捕捉對方的心思,知道什麽時候該挺身而出,什麽時候該安分守己。

沈俊彬明明疼得身體不住顫抖,卻沒開口喊停,也沒有讓盛骁滾下去,只是兀自将臉別到一旁的枕頭裏,偶爾實在無法忍受了,才發出一絲痛苦的呻丨吟。

和方才享受口舌之歡時沉溺的神情天壤之別,他甚至不願意露出臉讓盛骁看到自己眉頭緊鎖。

盛骁想息“事”寧人了。

可沈俊彬的手又在他身上貪婪地撫摸。

皮膚的觸碰毫無阻滞地傳達着人與人之間心底的情意,盛骁覺得沈俊彬似乎正在他身上索取什麽東西。

不會是山盟海誓吧。

那麽可能是止疼的良藥。

他放棄進攻,把人從枕頭裏刨出來,身體相貼吻了上去,暫時平息了那人胸膛的顫抖。

“還做嗎?”盛骁問。

沈俊彬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眼裏清晰地寫着不舍放手:“做。”

他不太好意思地爬起來,背過身跪在床上。

盛骁終于進去了。

剛試着動了一點兒,沈俊彬條件反射地弓起背,盛骁立刻感覺到身下一股斷子絕孫的壓力——兩個人勉強結合至此,仿佛已不是在做丨愛,而是兩具身體的較量,趴在下面不動的那個并沒有特別輕松,身處上方的那一個也沒有特別享受。

“親愛的,”盛骁一只手用了些力氣,火熱的手掌覆在沈俊彬脊椎的最後幾節,一寸寸壓了下去,“聽話,讓我動動。”

沈俊彬真的聽話了。

激情過後,盛骁心滿意足倒頭就睡。

不是他體力不行,是活塞組件極為不匹配,拆了多少包安全套裏的潤滑油加起來也沒能降低摩擦。為了完成任務,人勢必要克服更大的阻力甚至改變受力部件的形态運動,同樣的運動路程他可能做了平時十倍甚至數十倍的功,不累傻才怪。

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人這一物種淘汰了很多行為,性行為卻一直延續至今。原始社會的人類不會思考自己是否背負着種族繁衍的使命,促使他們性行為的原因僅僅是生命追求美好體驗的本能。

這一次,盛骁亦不例外,一切都很美好。

除了第二天早晨。

沈俊彬在睡夢中毫無防備地輕輕一動,傷口附近的痛覺神經立即大肆敲鑼打鼓,原地點火爆炸。血液以及某些富含蛋白質的液體中高分子蛋白質易發生聚合,脫水幹燥後表現出體積驟縮,粘黏在皮膚表面,引起強烈不适。

關公來了也要呲牙。

盛骁早已醒來,穿好了衣服,輕描淡寫地栽贓嫁禍道:“昨天喝多了,不好意思啊。”

床上的人,連同被子,瞬間沒了動靜。

盛骁将一包放在床頭櫃上的濕巾移動了沒有任何意義的二十厘米,拿到沈俊彬床頭,說了一句自己也覺得有點兒不是個東西的話:“你還好吧?我到點兒上課,先走了。”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自始至終,他沒有看沈俊彬一眼。

也不是完全沒看到啦,畢竟房間就那麽小,他彎腰時餘光掃到了一瞬,覺得沈俊彬臉色和被罩差不多白。

他沒那麽急去上課,只是這件事确實在他來京的計劃之外。

他覺得自己應該不是在逃避什麽,尤其是在經濟上,他不清楚快捷酒店的定損标準,考慮到床單被罩有可能沾了血,以及昨晚使用了房內商品,他在前臺留下了足夠多的押金。

他只是不太确定,天亮之後……他們兩個人還要擁抱嗎?

昨天太晚了,看完電影真的太晚了。如果不是愛迪生,世界早就漆黑一片,誰也看不見誰。白天和黑夜根本就是兩個獨立次元,當太陽升起之後,哪怕是同一個路邊的長椅,他們還能坐在那兒擁吻嗎?

他們還敢坐在那兒擁吻嗎?

他和沈俊彬聊得不錯,甚至比他大學幾年中交到的任何一個朋友都要好,昨夜兩人初次靠得越來越近時他沒有一丁點兒的反感。

其實盛骁是一個從不吝啬表達自己好意的人,無論是對萍水相逢還是學習、工作夥伴,他都願意拿出善意與人相處,而像沈俊彬這種第一眼就和他合拍的人,如果他們是一個地方的,絕對會成為常來常往、見面打個招呼即心悅一整日的好友。

但是沈俊彬又不太一樣,盛骁從來不會跟好友上床。

昨夜和沈俊彬在床上的感覺……也好解釋吧。将人體視作一個生物磁場,他強行擠入別人的磁場并且進進出出橫沖直撞,在垂直于磁感線的方向上以一定速度來回做了幾百次運動,多多少少會産生感應電流。

簡單來說,誰“那兒”被電一下不受刺激?

快感由此而來,實乃應激反應,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是他的人之常情,不知道是沈俊彬的什麽情。

上了半天的培訓課程,又上了半天的服務實務,盛骁的心不在焉第一次使他顯得呆頭呆腦,像個傻大個兒。

吃完食堂的大鍋飯,沿着馬路朝宿舍走,當路邊第一盞路燈緩緩亮起時,他想起了柔黃色臺燈下沈俊彬的發梢。

宿舍樓未封陽臺的窗戶面朝東南,隔着一條河,盛骁仰頭就能看到。按照從左到右的順序一數,他輕易找到了自己的房間。

有可能是出于防止培訓學員貪圖安逸睡到日上三竿的考慮,窗戶上只安裝了一層質地較薄的窗簾,遮羞而不遮光,盛骁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們那間房內亮着燈,有人來回走動。

……走路的動作,有點兒慢。

參加沙龍的人員一般行程安排為三天。第一天到達北京,第二天沙龍會議,第三天離京。由于車次或航班的關系,最多會推遲到第四天離開。

沈俊彬最遲明天就要走。

亮馬河不知是在清淤還是在改造,盛骁來京幾個月都沒見過河裏有水。

河道幹得發白,擱淺了兩條鐵船。

河裏明明沒有水啊,盛骁卻莫名覺得,他邁不開腿,渡不了這條河。

要說對不起嗎?盛骁背靠着人行橫道邊緣的栅欄想着。

沈俊彬今天早晨的樣子看着真的挺慘,不用掀開被子他也能想象。昨晚不太明亮的燈光下他一開始顧不上細看,後來則是直接睡了,早晨起來穿衣服時才發現自己大腿上沾了血,卻不是自己的血。

只說一句不痛不癢的對不起,他良心上好像有些過不去。

要不,問他爽不爽?

盛骁在明泉呆了半年,被熏陶成了“文明人”,這樣的話他有些問不出口。

更何況,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沈俊彬絕對是痛苦大過快感,這麽問未免也太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盛骁一想就出了神,前後總共點了三根煙,其中有兩根都是點着時剛抽了一口,再想吸就發現已經燒到了煙屁股。

天漸漸黑了。

這麽不回去也不是個辦法。他這麽大一個男人,難道還不能敢作敢當?

他下了決心:沈俊彬要是疼得厲害,他馬上帶他找個大夫看看,沈俊彬要是還能逛街,他就帶他去買衣服,給他買最新的Iphone,沈俊彬要是……要是說肉債肉償,大不了,他就給他口一個嘛!

想到這兒……

盛骁覺得胃裏的大鍋飯正在蠢蠢欲動,企圖原路返回先走為敬。

可人家昨天怎麽就能下得了口的呢?

一進房門,沒洗沒擦,沈俊彬怎麽就能脫了他的衣服給他做的呢?

想起昨天的激情,盛骁痛批自己今天早晨說那屁話确實太不是個東西了。

口就口吧!

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穿過河和馬路,盛骁上了管理學校宿舍樓。

屋裏的燈已經關了。

盛骁打開燈,發現房內除他之外還有另一個人的行李,就是好像哪裏不太對。

正猶豫時,房門又開了,進來一個不及沈俊彬高,卻有兩個沈俊彬寬的胖子,手裏還拿着房卡。

盛骁:“……”

王子被他親了一下,就變成青蛙了嗎?

不,是換人了。

盛骁反應迅速,再次演繹了“天吶這真是上帝帶來的驚喜”,換上笑臉,熱情問:“您好,什麽時候來的?吃了嗎?”

胖子也很上道,表現得很“百翔”,對盛骁的自來熟沒有太多意外:“哎,吃了吃了。嘿嘿,中午就到了,剛去店裏報到,遇上幾個原來的同事,一塊兒吃了點兒。”

胖子中午就到了。

沈俊彬早就走了。

當他還在河對岸猶豫不決時,那個人也許已經在百公裏之外。

北京和天津之間距離這麽短,每小時有八百趟車可以往返,他憑什麽認為沈俊彬還會等他回來,明日再走呢?

兩人過分熱情地打完百翔式的招呼,胖子鼓着大肚子坐到床邊繼續看手機。玩了不一會兒,惰性使然,他把被子堆起來,墊着枕頭躺在了床上。

有了對比才知道,前兩天沈俊彬穿着寬松柔軟的襯衣,慵懶地躺在那張床上的畫面……其實有多麽美好。

課件打印裝訂成的資料冊還攤開在盛骁的床頭,停留在處理外賓投訴的那一節。

對于這個房間來說,兩名住客未歸的昨晚不過是缺了一頁的日歷,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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