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隔了一日,又到盛骁值班。
沈俊彬在他脖子上吸吮出的痕跡果然沒消下去!
如此下口無德,值得人神共憤!
周圍快痊愈的地方青裏透着不健康的蠟黃,帶着若有似無茍延殘喘的血絲,讓他想推說是撓的、蟲子咬的都不行。
受了沈俊彬的啓發,盛骁這天沒穿襯衣,找出一件黑色高領毛衣穿在深藍色的西裝裏,逢人問起時就說扁桃體發炎,避避風。
不到晚上七點,全店的一線崗都知道盛經理今天扁桃體發炎了,一見他面就格外主動地問好,生怕勞他多說話。
可不管年輕的姑娘小夥子們怎麽誇他這樣穿好看,不管他的黑毛衣款式多麽基礎、保守,他的衣着都不符合着裝規範。
員工守則要求:員工在崗期間應着酒店統一工裝。B級及B級以上管理允許穿個人服裝,但必須是全身正裝,男士應剃須打領帶,女士應化淡妝穿皮鞋,連西裝扣幾顆扣子、領帶夾夾在哪個高度都有規定。
他自己就是檢查規範的管理者,怎麽能衣着不合格呢?
正在他忐忑之際,墨菲定律顯靈,好巧不巧,他剛進客房電梯就遇到了人力老總。
二人面面相觑,人力老總看清是他,一拍腦門跺腳道:“盛經理,您穿的這是什麽呀!”
年過半百的人力總監和現任總經理是老搭檔,哥倆兒一起走過了三個酒店,合作了至少十年,所以一天到晚該不該他操的心他都替杜總操着。雖然頭發剩下不多,但老頭腦子清楚得很,想糊弄他可不容易。
盛骁底氣全無:“我嗓子不舒服,不好見風……快好了,就今天一天。”
他刻意壓着嗓子,但身強體健的大小夥子中氣十足,好好兒的嗓子怎麽壓也壓不出快死的聲音,他說這些話時已料到自己過不了關了。
他的手在值班電腦下握了握拳,假想手心兒裏有一個沈俊彬,被他一掌狠狠捏出餡兒來。
人力老總憂愁地看看他,替他想了個主意:“你不是不能見風嗎?等會兒你出樓巡視的時候再披個大襖,戴個圍巾,但現在,這樓裏總沒風吧?你先換上襯衣領帶去!”
“今天……真的不舒服。”盛骁堅持不換,他還是第一次面對上級這麽尴尬,“等會兒我給自己開個儀容儀表的罰單,對不起。今天能不能先這樣?”
人力老總品着這話,擡起臉費力地看了他一會兒,終于明白了他領子裏可能藏着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那你這得什麽時候能好?下次值班的時候能不能好了?”他臉上的老褶兒都急出來了,“是嗓子不好還是哪兒不好?有病抓緊看醫生,下回值班一定、一定不能這麽穿了!你得答應我!”
人高馬大的盛骁像小學生承諾下次一定完成作業一樣,低頭把人力老總的話一字不落地重複了一遍才被放走。
為了擋住脖子的那一塊,他感覺比巡查完整個園林還累,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罪魁禍首。
他惡狠狠地從前廳辦公室的櫃子裏點出了二十張罰單放進口袋,氣勢洶洶殺向了餐飲樓。
用餐時間,沈俊彬能去的地方就那麽幾個,盛骁溜了半圈就在西廚餅房外的走廊裏看到了他。
沈俊彬穿了一套修身的英式格紋西裝,抱臂而立,正和一個廚師交流着。開着門的餅房裏傳來風扇的聲響,走廊裏噪音有些大,他時不時要低下頭來聽廚師說話,神情相當專注。
盛骁看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此時更應該生氣了:他被開儀容儀表的罰單,穿着不倫不類的毛衣配西服,這小子還打扮得跟個人似的,很得意嘛!
他現在就應該揪着沈俊彬的領帶,勒住他的脖子,把他那張不可一世的臉擰過來,再拉下自己的毛衣領子吼到他臉上:“你看看!你看看你幹的好事!”
廚師正對着盛骁站立,順着廚師的目光,沈俊彬察覺到身後可能有人,于是轉過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這個招呼打得也太公事公辦了。
這實在不像盛骁會在沈俊彬那兒獲得的待遇,這小子從前對他不是一見如故就是勢不兩立。
難道愛恨情仇隔了一夜已經煙消雲散了?
他不由得回頭看看自己背後——
身後沒人,沈俊彬就是朝他點頭。
盛骁還沒回應,沈俊彬已經視他為無物,轉回身繼續和廚師溝通。
盛骁:“……”
那兩人似乎真的有要事商談,廚師常常用手比劃着些什麽。盛骁從餅房轉了一圈出來後他們還在聊着,而且聊了這麽半天一點結束談話的意思也沒有,沈俊彬連站立的姿勢都沒變過。
盛骁原本占盡了天下大道理的興師問罪變成了單方面的等待。
按說真理在黑暗中都是發光的,不應該被冷落啊?除非是謬論?
等待讓他的決心漸漸蒼老,他原本想暴力拉扯沈俊彬領子的沖動壯志未酬就已老去了。
他不能在一個部門停留太久,尤其是現在客流高峰時段。一個餐飲副總監老在員工通道裏窩着已經十分不像話了,他不能再不出面督導。
無可奈何,盛骁推開防火門走了。
臨走前他又不甘心地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沈俊彬的腿還挺長的。
離開西餐廳有一會兒,他想起沒劃巡查記錄,打開電腦回憶一番,感覺沒什麽明顯問題,點了個“正常”。
後來到了深夜,他去衛生間時才發現口袋裏還有一小摞空白罰單。
……算了。
今天自吃一張罰單,可見運勢不太好,适合韬光養晦,就先不去找別人的茬了吧。
每天的晨會上有一塊部門溝通時間,各部門負責人在總經理面前把需要其他部門協助的工作提出,再由協助部門當場做出回應和完成時間承諾,其他部門共同負有督促責任。
輪到沈俊彬了,他起身道:“裱花間申請加裝紫外線消毒燈,規格和要求已經定好了,晨會後我叫秘書把申請送到采購部。”
采購經理:“好的。拿到要求後今天詢價,下班前整理出價格表,由財物批複後就可以進行購買。”
“謝謝。”沈俊彬點頭致意,又道,“西廚庫房的貨架離牆距離較近,不符合SOP标準,但是地面有固定裝置,請工程部協助拆除及重裝,另外西廚房現用打荷臺是二層立架式和單通式的,最好能盡量改為雙通雙拉門。”
工程部總監:“貨架好移,把釘起了就行,打荷臺我等會兒帶人過去看看能不能改,能改咱們今天就把它改好了,不能改我聯系廠家派人過來,一般情況下,大概一到兩天完成。”
沈俊彬:“通過盤查庫房儲備發現,酒店曾先後兩次分別向唐山和景德鎮的兩家瓷器廠訂購瓷器,大部分餐具的規格統一,但餐具底部商标不同,希望能及時報業主方,選擇其中一種繼續采購,補充庫存,另一個廠家的産品統一彙總,等量調換至目前使用量較小的西餐廳,作為西餐廳的唯一餐具。另外,目前自助餐廳的247規格牛扒刀數量嚴重不足,多數情況下以233規格主餐刀代替,部分宴會廳的牛扒刀也應換新。餐具品質對客人用餐體驗有直接影響,希望酒店能采購一批高品質牛扒刀,将自助餐廳和宴會廳的餐具統一更換為新品。”
采購部經理和財務總監對望一眼,為難道:“這個需要報業主……”
各位總監都在邊聽邊記,以備牽扯到自己部門時好有所準備。盛骁起先也在拿筆記着,但他記了一會兒覺得沈俊彬這小子實在太多事兒了,這麽多內容等會兒他肯定會彙總成書面上傳,幹脆就不記了。
沈俊彬:“請問報業主方審批通常多久能批複?”
財物部總監:“看情況,一般一星期左右。”
“那麽瓷器可以先彙總整理出來,不夠的部分使用庫存,”沈俊彬退而求其次,“但是牛扒刀,能否走采購程序先小批量購買?”
采購部經理:“‘小批量’大約是多少把?”
沈俊彬:“為了餐具品相整齊,我原計劃将自助餐廳牛扒刀全部換新,但如果審批程序耗時較長的話,我們就先進行篩選,暫時替換一部分,這樣大約需要采購200把。”
“200啊?”采購部經理眨眨眼心算一番,問,“您還記得成本單價大概多少錢嗎?要是304不鏽鋼的刀的話,我估計200把可能也得走業主審批……”
沈俊彬:“下周就是萬聖節,截止到昨天為止……”
其他幾位總監也陸續停了筆,看向沈俊彬,盛骁的目光混跡其中。
沈俊彬在侃侃而談,而他在悄悄猜沈俊彬的星座。
記得他讀高中的那些年,十五六歲的女孩兒們已經很有競争意識了,誰也不願甘居人後,而她們明裏暗裏競争的目标就是盛骁。
每天下了課,他被一群單獨來不好意思、結伴來又怕被淹沒的女孩們圍在中間,走都走不出去,就算趴在桌子上睡覺也有人刻意坐在他旁邊聊天。他要是醒着,她們就争相給他“看相”、“算命”,說得煞有介事,連他用哪只手拿杯子喝水都能被引申出宿命層面的意義。
對于盛骁的生肖、星座、血型,她們掌握得比盛骁的親爹還熟。
聽得多了,他到現在還記得一點兒。
根據沈俊彬的行為來看,這小子把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玩得賊溜,好的時候是只黏人的小貓兒,一旦翻臉就像地獄惡犬,這明顯是雙重人格,可能還伴有精神分裂——肯定是雙子座的。
這一結論,無論是放到現在還是幾年前都很說得通,盛骁清晰記得這小子趴在床上玩手游不理人的德行,別以為他後來表現得乖巧就能一筆勾銷。
曾經有兩個女生為了盛骁争風吃醋,其中一個半開玩笑地貶低對方的理由是:“你是雙子座的!朝三暮四,三心二意!和盛骁最不搭啦!是專克他感情線的好不好!”
一時間,旁邊另外幾個女生看那姑娘的眼神都變了味兒,仿佛她已經負了盛骁一般。
盛骁當年表面不可理喻,內心瞠目結舌地看完這一幕之後,年輕的心靈裏留下了深深的印記:哦,雙子座是我的克星,我可得繞着點兒。
如果沈俊彬是雙子座……盛骁無意識地摸了摸毛衣領,心想:那就好辦了不是麽?等這小子喜新厭舊了,對他陰陽怪氣膩了,他的日子自然就太平了。
不用再穿高領毛衣,不用再喝自來水。
說起來,沈俊彬昨晚對他冷淡得連路人都不如,是不是連句“你好”都沒說?
難道已經見異思遷了?
呵,雙子座變心的效率真的是非常高。
晨會結束。
“哎!大家夥兒!”人力老總站起身來,小眼睛眯得如同不存在一般,笑呵呵地說:“今兒呢,是咱們沈總的生日,中午吃飯可都早點兒來啊!”
盛骁:“……”
屋裏一陣此起彼伏的“生日快樂”,沈俊彬意外一瞬過後,起身逐個鞠躬道謝,禮數周到得如同他每次在人前時一樣,看起來甚至還有幾分根本就不屬于他的儒雅。
諸位總監都是剛剛上班,唯有值班經理是下夜班。盛骁通常自覺地讓步履匆匆的其他人先行,自己最後出會議室。
人力老總特意找到他:“盛經理,您這嗓子好點兒了嗎?還用去醫院嗎?要是累了就上後邊小樓休息會兒去,留一留,中午也一塊兒過來,咱們一起吃個飯,聊聊,聚聚,給沈總監接接風,成嗎?”
“沒問題。”盛骁自然不需要去醫院,立即答應道,“中午一定到。”
出了會議室,他第一時間掏出手機查看——
完了,天蠍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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