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半夜來客

老教授說曹炜的情況有些特殊，但是具體情況又沒來得及說明。顧川不曉得“特殊”兩個字的具體含義是什麽，一路上也不敢耽擱。

正是中午吃飯的時間，實驗室這邊基本沒什麽人，門虛掩着，顧川往裏看了看，沒人。只是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怪異刺鼻的味道。顧川走了進去。

窗簾都拉着，整個實驗室顯得有些暗，一個試驗臺上駕着試管，裏面的液體滋滋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能爆炸。周圍散亂地放着其他試劑和器皿，酒精燈的火苗在空氣中婀娜多姿地搖曳。

“有人嗎？”顧川朝着裏面喊了一聲。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這場景特容易讓人想要電視裏那種詭異地殺人案件。好在顧川生來不是個膽小的。他慢慢走過去，把充滿隐患的酒精燈蓋上。

試管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還是順便也處理一下吧。

“別動。”就在他把手伸向試管的時候，底下冷不丁地傳來一個聲音。

沒錯，底下。

顧川的手僵了一下，低頭，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蜷在地上。

黑頭發黑體恤黑褲子黑鞋。

“曹炜？”顧川試探性地問道。

那團黑乎乎的東西擡起頭，露出兩只大大的眼睛。

被叫出名字，那人眼中沒有一絲驚奇，仿佛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找了。

顧川确定了她的身份，松了一口氣，拉她起來，曹炜也不抗拒。

他給梁延打電話，那頭謝天謝地感激上天垂憐，然後囑咐顧川趕緊帶曹炜去吃點東西。

“都怪我高估了她的自理能力，我親自給她做好飯菜放在桌上擺上碗筷她居然一口沒吃。顧川啊，你能想象現在社會還有這樣的孩子嗎？”梁延在那邊血淚控訴。

實驗室裏就兩個人，曹炜很不幸地聽到了電話那頭的聲音。

“自己做的難吃怪別人？”曹炜悠悠說道，可惜被餓地沒剩多少力氣，語氣少了很多殺傷力。

那頭短暫地沉默了下，然後極盡溫和地說讓他們趕緊去食堂，說自己馬上就到。

顧川十分後悔淌了這趟渾水。

“你是梁延那個笨蛋的學生？”曹炜問道。

顧川汗顏。看曹炜的年齡，也不比自己大多少，說起話來怎麽跟長了自己一輩似的。

“跟着他你學不到什麽東西，那幫老家夥對老師的門檻要求真低。”曹炜嫌棄道。

其實他們學校對老師的門檻要求真不低，不知出于什麽緣故成為曹炜口中笨蛋的梁延，還不到三十，已經長長一串榮譽傍身，年紀輕輕就能到大學任教，再差能差到哪去。

顧川決定避開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你也是這所學校的學生吧？”

曹炜沒說話，把一堆散亂的東西簡單粗暴地處理了下，跟顧川一起走出了實驗室。

然後顧川悲催地發現一路上不斷有人盯着他們看。

“那個女生居然不穿內衣，真以為自己瘦別人看不出來嗎？”

“她男朋友也不管管。”

“現在的人可真開放，反正我是做不到他們這樣。”

隐隐約約的聲音中摻雜着嫉妒和鄙夷。曹炜渾然不覺，或者說是不在乎，跟着顧川在食堂簡單吃東西，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曹炜這人，确實與這社會有些格格不入。但是“異類”這種詞本來就是多數人對少數人的偏見，他們習慣了以多數人的标準去看人，走出這個舒适區總要說些什麽，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心裏有一絲安全感。

餐廳上方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一期綜藝節目，不過周圍太過嘈雜，根本聽不清裏面說的什麽。

“226。”一直不說話的曹炜突然開頭輕聲說道。

“什麽？”顧川不解。

曹炜沒有解釋更多。梁延很快就到，看見曹炜确實沒事，這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梁延送曹炜回去，直到現在顧川都沒弄明白這兩人究竟是什麽關系。顧川去送餐盤，走到食堂的大屏電視下面，他突然聽到裏面的主持人大聲說道：“2，2，6!正确答案是226！可惜在場的沒有一個算出來，最接近的2號選手給出的220的答案，正好在10的誤差範圍以內，讓我們恭喜他獲得一分！”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看似規則但其實很難算出的立體圖形，全部由小正方形組成，密密麻麻看着就讓人頭大。

所以，她說的是這道題的答案？

顧川心中震驚，難怪她說梁延是笨蛋，世上天才多古怪，沒想到自己身邊就出現一個活的。

晚上，502寝室延續了他們晚睡的優良作風，錢言帶着大家吃雞，周奇試了兩把以後果斷入坑，冬成這小子悶不吭聲，竟然是個小高手。顧川給來來洗了澡，一人一貓窩在床上浏覽網頁。

于是502寝室出現了迥然不同的兩種畫面，床上，美人美貓相互依偎，床下，三個屌絲帶着耳機喊打喊殺，出奇地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有違和感。

來來在屏幕上看到了舒程的照片，軟軟地“喵”了一聲。對于自己的衣食父母，來來向來很上心。

“怎麽，你想他了？”顧川撫摸着來來柔軟的白毛。

“喵~”不得不說，來來這只小妖精相當識時務，闖禍以後愈發乖巧，使盡渾身解數賣萌引誘，終于在今天重新爬上鏟屎官顧大人的床。

于是顧川給舒程打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慵懶，隐隐約約還透着一絲無力。

“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跟舒程相處久了，自然一下子就能聽出來對方現在的精神狀态。

“好像有些低燒。”那邊喃喃說道，“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睡一覺就好了才有鬼，他就沒有哪一次發燒是自己好過來的，吃藥都不管用。真信了他的鬼話，明天顧川就可以收獲一只傻子當媳婦。

這才分開多久，唉，看着挺讓人省心一人，偏偏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有一種迷之自信。

那邊舒程挂斷電話，心裏莫名一陣安心。仿佛顧川的聲音就是一劑治病良藥，聽完睡一覺明天真的可以精神飽滿。

結果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外面響起一陣不客氣地敲門聲。舒程皺了皺眉頭，頭往被子裏縮了縮。

室友郭陽是個一米九的小夥子，大半夜睡得正香被人這樣敲門誰能忍受。被迫清醒以後充滿殺氣地打開門。

“你他媽誰啊！”郭陽的上下眼皮還在抵死糾纏。

顧川直接繞過他進了門，跟進自己寝室似的。不理會門口那哥們悠長的反射弧，徑直來到舒程床邊将他的頭從被子裏扒拉出來。

舒程還要往被子裏縮，顧川直接按住他的手，彎腰抵住他的額頭。

很好，現在已經不止低燒了。

門口的那哥們這會眼皮徹底分開了。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太過大意，居然讓不認識的人走進寝室，還靠近舒程。

這萬一哪來的腦殘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怎麽辦。當下就要走過去将顧川轟出去。

舒程本來還要往被子裏鑽，然而很快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不過此時大腦容不得他想太多事情。

“你怎麽來了。”舒程閉着眼睛說道。

“看看你的腦子燒熟了沒有。”顧川沒好氣地說道。

郭陽聽到兩人的談話，這才強行壓下把顧川丢出去的沖動。看來是認識的人，不過內心的火氣依舊沒消，臉色臭得很。

舒程坐起來，顧川換掉他的睡衣，蹲下身子給他系好鞋帶。一系列動作看起來那麽理所當然。

郭陽懵逼了，徹底清醒了。等等等等，這兩人……

舒程在生活上算是有潔癖的人，被人動過的東西基本就不會再用。現在居然能忍受這個蠻橫闖入的家夥幫他換衣服！

時間倒回一分鐘，剛剛那家夥進來的時候直接用額頭給舒程測體溫？

郭陽當機的腦子恢複了正常運轉，從這個角度，郭陽正好能看到顧川線條分明的側臉。很好看的男生，那雙手也很漂亮，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基本讓人看一眼就很難忘記。

顧川将帽子扣到舒程頭上，用手拍拍他的臉頰，聲音卻是出奇地柔和：“一會再睡。”

然後兩人走出了寝室。

從頭到尾郭陽沒跟那人說上一句話，那人直到出去眼神都沒往他這一米九的高大身材上瞟一眼。

好氣好氣，不氣不氣。郭陽深吸一口氣，一拍腦門走到門口喊道：“唉，你等等，去醫院是吧，我跟你們一起去。”

“沒事，你睡吧。”舒程回頭勉強笑道。

郭陽這才打消跟他們一起去的念頭。而且看情況，自己去了才是多餘的那個人啊。

就在他準備回去休息的時候，對面的門突然打開，季柏秋從寝室走出來，沒穿鞋，真是難得一見的失态，站在門口直直看着兩人的背影。

“你認識他？”郭陽指的當然是顧川。

季柏秋似乎陷入了某種遙遠的回憶，而後才低聲說道，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自嘲，卻又無比清醒，無比清晰地說道：“他叫，顧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