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關心
入秋之後天氣轉涼,扶蘇白天出去走動的時間變多了,哪怕不到莊外去,平日裏也會坐到亭中看書。
這日扶蘇也拿着卷書在看,書還沒讀到過半,卻聽懷德來報說李斯來了,還帶上了李家小娘子。
扶蘇一怔,擱下書起身出去相迎,剛走出院門,已看到小裳華邁開小短腿朝他跑來,臉上帶着大大的笑容。
後面跟着一臉無奈的李斯和李由。
小裳華蹬蹬蹬跑到扶蘇面前,開心地喊:“扶蘇哥哥!”
扶蘇有些怔忡,而後才回喊了一聲:“裳裳。”
見扶蘇記得自己的小名,小裳華頓時眉開眼笑,說道:“我磨了爹爹好久,爹爹才肯帶我過來的。”說完她又有點小緊張,睜着圓圓的杏眼小心翼翼地看向扶蘇,“你沒有請我來,我自己就來了,你會不會不高興?”
扶蘇道:“當然不會。”
扶蘇這麽說,小裳華就放心啦。她這才發現自家爹爹和哥哥落後了很多,轉頭去找他們。
扶蘇上前和李斯相互見禮。
李斯朝扶蘇說道:“自從上回來過這邊以後,裳裳一直惦記着要來玩,我只好帶着他過來了。”
扶蘇請李斯入內飲茶。
小裳華有些坐不住,喝了一小杯茶後眼珠子一轉,對李斯說:“爹爹這麽久沒見到哥哥,肯定有很多話要和哥哥說,你們兩個人在這裏多聊聊,我和扶蘇哥哥去外面玩!”說完她偷偷拉住扶蘇的手,馬上要拉着扶蘇往外走。
李斯訓斥:“不許放肆!”
小裳華緊張地攥緊扶蘇的手掌,像是害怕扶蘇要甩開她。
扶蘇一頓,輕輕回握小裳華的手,順着她的話說道:“裳裳說得對,你們聊着,我們出去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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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聽到扶蘇的稱呼,臉皮抽了抽。
不過他一向能克制自己的情緒,心裏想什麽從不表現在臉上,因此也沒攔着,由着扶蘇和小裳華兩個人去庭院裏玩。
李由倒是一直盯着那兩只牽在一起的小手。
雖說兩個小的過了年也才七歲,但是這麽親近真的好嗎?
《詩三百》裏面就有一句“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扶蘇若是想抽身,想把女兒嫁給他的大有人在,可他妹妹一個女孩子,要是将來婚事有變,豈不是給耽誤了?
對面坐着的是自己父親,李由也沒瞞着,直接把自己的擔憂說了出口。
李斯說道:“你在大公子身邊這麽久,難道還不清楚他的為人?”
李由一頓。
扶蘇的為人他當然清楚,扶蘇不管對誰都很和煦,對身邊的人更是從不吝于關心、更不吝啬財物上的賞賜。
通過這大半年的觀察來看,倘若要選擇追随和效忠的人,扶蘇當然是不二人選。
可是要當丈夫的話,李由就不太确定了。
見兒子面上還是帶着些憂心,李斯說道:“這件事,大王早已決定好了。”
早些時候嬴政已經和李斯說起過這樁兒女婚事,只等兩個小的再長大一些再對外宣布。
既然嬴政開了口,即便是扶蘇自己不樂意也無法改變。
何況,扶蘇看起來對這樁婚事也是心知肚明,并沒有表現出半點不樂意。
李由聽李斯這麽說,一顆心才放回肚子裏,只不過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庭院中看去。
扶蘇和小裳華早已走到庭中。
小裳華拉着扶蘇在庭院裏轉了一圈,興致勃勃地站到一棵老樹下,仰起頭看了看樹幹的高度,轉頭對扶蘇建議:“這裏可以做個秋千!”不等扶蘇回答,她又接着說了一長串,“你會做秋千嗎?我跟你說,我會做,我在家學着做過的,非常簡單,一學就會!”
說着她還兩眼亮晶晶地看着扶蘇,不管語氣還是表情都是滿滿的暗示。
扶蘇一下子懂了,虛心求教:“我沒做過,想做的話要準備什麽東西?”
小裳華立刻來勁了,掰着手指給他數:“只要要麻繩和木板就可以啦,不過可能要人幫忙鋸一下,不然木板大小不适合。對了,還得在上面開幾個口子,這樣才好綁繩子。”
扶蘇便命人去取木板和麻繩。
小裳華幹勁滿滿,游說完扶蘇做秋千,又拉着扶蘇滿園子認花,和扶蘇講什麽花做的香包最香。
說着說着,她還挺懊惱:“上次我偷偷摘我娘的牡丹做香包,結果它開得那麽好看,居然不怎麽香,害我白挨了我娘一頓罵。”
扶蘇一頓,擡手摸摸她的包包頭,讓她不要沮喪。他說道:“下次我遇到很香的花就叫人送去給你。”
小裳華本就不是會沮喪的人,聽扶蘇這麽說立刻高興得眉眼彎彎,渾身上下透着股掩不住的高興勁。
她眼尖地看見底下的人把麻繩和鋸好的木板取來了,又拉着扶蘇繞回樹下做秋千。
兩個人力氣其實都不大,不過扶蘇已習過武,又是男孩子,手勁自然大些,綁起麻繩來還算輕松,繩結也打得很結實。
木板綁好了,剩下的就是把秋千綁到樹上去了。
小裳華早挑好了枝幹,只是兩個人都還是小不點,只能望着高高的樹幹一籌莫展。
爬樹這種事,扶蘇是沒試過的,小裳華雖然活潑好動,但也不可能當着扶蘇的面往樹上爬,她還是很要面子的。
扶蘇也沒為難多久,想了想便轉頭吩咐道:“懷德,去讓人取梯子來。”
懷德領命而去,很快領着兩個扛着梯的人過來,一個人在底下扶着梯子,一個人爬上去栓麻繩。
秋千系好之後,懷德還不放心地親自登梯檢查了一下繩結的結實程度,确定沒問題之後才畢恭畢敬地告訴扶蘇搞好了。
雖然最後一個步驟沒有親力親為,小裳華還是挺高興,她坐上去讓扶蘇推着玩了一會,麻溜地從上面跳下來,對扶蘇說:“扶蘇哥哥,到你了!”
扶蘇游歷過許多小世界,經歷不可謂不豐富,但秋千這種小孩子愛玩的東西他還真沒玩過。
畢竟他出身王室,身邊沒什麽玩伴,從小便習武讀書,沒什麽空閑玩樂。
後來他雖沒了身份的拘束,卻也不會再對這些童年時缺失的東西感興趣。
見小裳華興致勃勃,扶蘇也沒拒絕,學着小裳華剛才那樣坐了上去。
小裳華在旁邊賣力地把秋千推高。
兩個人來回換着玩了幾回,很快都玩累了,扶蘇見小裳華額頭上滿是汗珠子,掏出手帕擡手給她擦汗。
小裳華剛才玩得起勁,這會兒小臉還是紅通通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扶蘇,小裳華心裏莫名開心,她趁着扶蘇不注意搶過他手裏的手帕,振振有詞地說道:“這帕子給我擦了汗,弄髒了,我回去洗幹淨再還給扶蘇哥哥。”
要是下回她忘了帶過來,就先不還啦。
小裳華小心地偷看扶蘇。
扶蘇笑着答道:“好。”
小裳華看着扶蘇帶着縱容的笑臉,本來挺高興的,不知怎地鼻子又開始發酸,酸得她想掉眼淚。
她覺得自己好像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扶蘇出現在眼前,這種情緒對六歲的小女娃來說太過複雜,她沒辦法理解是怎麽一回事。
扶蘇注意到小裳華的眼眶紅了。
他關心地問:“怎麽了?”
小裳華擡起手背去擦眼睛,不想讓眼淚掉出來,淚珠子卻還是控制不住地往外冒。
她哭着說:“扶蘇哥哥,我好難過。”
扶蘇有些無措,擡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珠追問:“別哭,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人欺負我。”小裳華抽噎起來,“本來見到扶蘇哥哥我好高興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扶蘇哥哥不開心,我就好難過。我從來不愛哭的,但眼淚它一直掉一直掉,我怎麽擦都擦不完。”
扶蘇手微微一顫。
認真算起來的話,這只是他們的第二次見面,她也确實還是個孩子。
這樣的話,并不是六歲的李裳華會說出來的。
這時候的小裳華,應該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不該為他哭得這樣傷心。
她不該這樣為他傷心。
那時候,他覺得她是李斯的女兒,他們又不曾有兒女,便是他不在了,她也可以另嫁他人,沒有人會為難她。
至于她傷心不傷心,難過不難過,他從來沒有想過。
扶蘇啞聲說:“我沒有不開心。”
張良選擇離開,他并不意外,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張良不會長留。
這只是開始而已。
将來大秦滅六國,會有許多人恨大秦入骨,他身為嬴政的長子,自然也會遭人恨。同樣的,也會有許多人沖着他嬴政長子的身份前來投奔他。
世間諸事,本就是有得有失,不可能事事如意。
若是連這一點都看不透,非要強留自己留不住的東西,只會徒增傷感罷了。
比起早在意料之中的分別,她突如其來的眼淚更叫他揪心。
如果說在這之前他還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再一次讓她陷入痛苦,在察覺她也隐約對那個“未來”有所感知之後,他的猶豫消失了。
他已經辜負過她一次。
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她為難和難過。
扶蘇伸手抱住小裳華,任由她的淚水洇染在自己衣襟上,第一次坦然回應:“見到你,我很開心。”
小裳華感覺自己落入扶蘇溫暖的懷抱,整個人都變得暖呼呼的,心裏的難過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扶蘇正要再說什麽,李由的聲音就在不遠處響起:“裳裳!”
小裳華吓了一跳,立刻掙開了扶蘇的懷抱,麻利地往扶蘇身後躲了躲。
躲好之後,她還要探出頭來偷看明顯氣沖沖趕過來的李由,明顯平時闖了禍就是這麽幹的。
李由剛才一直分神關注兩個小的在做什麽,結果看着看着,他看到妹妹好像突然哭了起來,自然得出來瞧瞧是怎麽回事。
結果一走近,他就看到扶蘇伸出手抱住他妹妹!
這還得了?!
李由對上妹妹微微泛紅的眼睛,滿腔怒火一下子偃旗息鼓。他關心地問:“裳裳,你怎麽哭了?”
“沒有哭。”小裳華矢口否認,“我才不會哭鼻子,是剛才蕩秋千時有沙子進眼睛了。”
她麻溜地說完,又偷偷看扶蘇,擔心扶蘇覺得她是個撒謊精。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哭了起來,和大哥說不清楚的!
李由狐疑地看了眼自己妹妹。
自己寵大的妹妹自己知道,從小到大妹妹确實是不愛哭的,只是她邊說話邊觑着扶蘇的樣子看起來太熟悉了,明顯是平時幹了壞事怕人發現的心虛模樣。
當着扶蘇的面,李由也不好拆妹妹的臺,只好說:“今天風大,還是別玩秋千了。”
扶蘇從善如流地牽着小裳華回去吃糕點。
李斯剛才坐在原處把兩個小孩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他昨天已經見識過女兒說哭就哭的能耐,知道肯定是女兒自己哭了扶蘇在哄,便裝作沒看見剛才的事。
李斯問道:“公子來雲陽縣也快一年了,準備什麽時候回鹹陽?”
聽到這個問題,小裳華不由豎起耳朵來聽。
扶蘇瞧見小裳華那豎耳偷聽的小模樣,邊把一碟子形狀可愛、香甜軟糯的糕點挪到小裳華面前邊答道:“到年底才算住滿一年,應該年底再回去。”
正說話間,有人匆匆來報:“公子,大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扶小蘇:豬還沒宰,先不回去!
嬴政:聽說李斯帶着女兒去給我兒子送溫暖,居然不叫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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