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百家
扶蘇雖是沖着學宮這邊所說的那批人來的,卻沒急着去見對方。
他與學宮這邊的學生們也挺久沒見了,又把新同窗們都帶了過來,自然得約一場友誼賽,讓兩方挑一隊勢均力敵的人出來踢場球熱鬧熱鬧。
學宮學業寬松,入秋後許多學生得回去幫忙幹農活,老師們有意識地把課調開了,所以有兄弟學校的人過來了,自然是師生都騰出空來陪玩。
扶蘇和李由、王離他們都沒下場,站在外圍看着少年們在場中奔跑追逐。
到看完一場比賽,程邈才尋了過來,說要給扶蘇引薦暫住學宮客舍的那批學者。
程邈還給扶蘇提了個醒,說對方的衣着可能不怎麽體面。
扶蘇對此一向不甚在意,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帶上李由悄然前往客舍見那批遠道而來的客人。
扶蘇才踏入客舍,入目的便是清一色的褐衣草鞋。
兩個最為年長的老者已然生了華發,分坐在棋盤兩邊,手都放下了,誰都沒再動棋子。
在他們身後分別跟着五六個中年人和幾個書童模樣的孩童,一行人的打扮別無二致,全是最窮的百姓常穿的那種,身心也都瘦削得很,這麽多人裏頭沒看見半個胖子。
見他們沒有起身來拜見扶蘇的打算,程邈眉頭皺了皺,心裏還是覺得這些人是來砸場子的。
程邈側身向扶蘇介紹:“左邊那位是許老先生,據說是許行的後人。”
許行著有《神農》二十篇,聽說寫得還不錯,但嬴政從各國搜集了那麽多書回來,程邈也沒從裏面見到這二十篇。
許行這人的想法比較理想化,曾提出君民并耕、市價不貳等等想法,就是說不管你是大王還是平民,都要下地耕作才有飯吃,不能坐享其成;不管誰買賣東西,價格都不許擡高,要保持物價穩定,讓大家都買得起生活必需品。
對這些觀點,與許行同時代的孟子特意寫了文章來反駁許行這些觀點——
首先,孟子認為君王權貴“勞心”也是勞動,而且現實非常殘酷,往往是“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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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要是搞平均主義,市面上的商品全部統一價格,粗糙的商品和精致的商品一個價,誰還願意生産精致的商品?
總之,許行在踏踏實實搞農學研究的同時,又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這就帶來一個很尴尬的問題:理應當他忠實讀者的農夫們大多不識字,識字的人大多不認同他這種理想主義!
正因如此,許行的書流行範圍很小,程邈親自查看過學宮藏書樓的存檔目錄,根本沒找到半卷《神農》!
至于另一位老者,對方自稱姓謝,據他自己說沒什麽出身,只是一個普通老農,種的地多了,所以經驗豐富;活的歲數長了,所以有幾個人信服他的人願意追随他。
扶蘇上前向兩位老者見禮。
不管對方什麽身份,只要到了這個年紀都是要敬重的。
兩位老者見扶蘇不驕不躁,一點都不在意他們的無禮,還主動上前與他們見禮,心中便都生出幾分贊嘆。
他們帶着身後的弟子們站起身來給扶蘇回禮。
雙方相互認識過後,扶蘇邀他們坐下說法。
一聊之下才知道,他們也沒有八十歲那麽老,也就六七十的年紀,只不過生活簡樸,常年勞作,衣食方面基本都自給自足,所以才比許多養尊處優的學者們顯得老态。
不過,六七十歲還能這樣精神矍铄地遠行,對許多人來說已經很不可思議。
剛才程邈也沒詳細介紹他們出身來歷,扶蘇細問過後,明白了他們到底是什麽人。
許老帶着的是農學一派的子弟,專門研究農事與市場物價的那種。
謝老帶着的則是墨家一派的子弟,他們的研究比較駁雜,地位也比較尴尬。
墨家是由墨翟起的頭,墨翟死後墨家開始出現“钜子”這一名頭,其實就是墨家的頭頭。
“钜子”出現之後的墨家以遠超于其他學派的實用性迅速吸納一批信衆,成為名盛一時的“世之顯學”,各行各業的人紛紛加入墨家。
比之其他學派的松散,墨家钜子擁有極大的話語權,底下的人如同信徒一樣聽從钜子的話,哪怕钜子讓他們橫刀自刎,他們也會馬上照做!
由于墨家是這麽個有組織、有紀律的學派,所以發展得很快,過去也曾鼎盛一時。
只是也正因為這種“重義輕生”的信念,墨家在一百多年前遭遇了一場接近于滅頂之災的變故——
當時的墨家钜子孟勝與楚國的陽城君交好,陽城君将城池托付給孟勝請他守城。
結果陽城君因為在誅殺吳起時誤射楚王屍體,按律是要斬首的重罪,所以陽城君的城池被新君收了回去。
陽城君自己找機會跑路了。
面對要來收走城池的人馬,孟勝守城也不是,不守城也不是。最後他為了不失信義,毅然帶着一百八十多個墨家子弟慘烈地殉城而死。
經此一事,墨家元氣大傷不說,還起了內讧,分了楚墨、齊墨、趙墨三支,彼此都認為對方是異端邪說,自己才是正統。
還有一些墨家弟子零散地游走在各國,不過大都不得重用。
比如後來有一位墨家钜子帶着弟子到秦國定居,他的兒子殺了人,秦王提出赦免他的兒子。
結果那位墨家钜子斷然拒絕,表示這樣有損墨家信義,毅然把自己兒子殺了。
這件事做得很有墨家重義輕生的風格,當時的秦王對此十分感動,從此熱情地引進了墨家提供的各項技術,堅決打壓墨家提出的各種思想,同時積極挖走這一墨家分支技術人才充入軍中,徹底瓦解掉這一支懷揣着理想入秦的墨家分支。
秦國對墨家的态度非常明确:歡迎你們的技術人才到秦國來,至于你們以前強調的組織紀律什麽的,麻溜地給我給忘掉吧!還有钜子什麽的,往後也別選了,如果你們非得服從別人幹活才有勁,你們可以服從我們朝廷啊!
不管過去還是現在,秦國對人對事的追求都很實在:實用就好。
這也是東方諸國表示“秦國無學者”的原因之一,任何人懷揣着學術理想來到秦國,都會失望而去。
因為如果他們想要堅持自己的學術理想,秦人不樂意接受;如果改變自己的學術理想,那他們還能稱之為“學者”嗎?
令人悲哀的是,嘲笑“秦國無學者”的東方諸國,也正在失去滋養理想與追求的溫床。
這是屬于弓馬與刀劍的時代。
沒有人願意傾聽那些關于理想、關于信念與堅持的呼喊。
那能讓刀劍更鋒利點嗎?
那能讓美酒更甘醇點嗎?
那能讓美人更嬌媚點嗎?
統統不能!
不過是些聒噪且無用的廢話而已!
兩位老者分坐在扶蘇兩側,他們的雙鬓被歲月侵襲,已然花白;他們的臉頰密布着皺紋,帶着抹不去的滄桑。
只有他們的一雙眼睛還帶着灼亮的光芒,不見絲毫渾濁。
他們身後坐着的是他們的弟子,看起來都貧困潦倒、衣衫褴褛,只是背脊卻挺得筆直,始終正襟危坐地聆聽着他們與扶蘇對話。
兩位老者講述着自己從父輩或者師長那裏繼承來的思想與理想。
他們講游歷各國所見的百姓之苦。
他們講老天兼愛萬物,所以萬物欣欣,人與人之間也應當兼相愛、交相利。
他們講人生在世,應該少享樂,應該不畏艱難困苦,應該盡力去“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弊”,才不枉活這一遭。
他們已不再有钜子,不再有“世之顯學”的輝煌,不再有重義輕生的銳氣,更算不得什麽正統,但他們還想存留那麽一點永遠都不想放棄的堅持。
兩個老者沒有訴半句苦,說話始終不疾不徐,可話語之中卻滲出濃濃的悲涼。
扶蘇回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感受到這樣深沉的悲哀。
天下之大,卻沒有他們理想的容身之處。
若不是窮途末路,他們怎麽會選擇最不像是能容納他們的秦國、怎麽會和一個七歲小兒坐而論道?
扶蘇起身拜道:“許老先生,謝老先生,請你們留來下吧。”
他面龐稚氣猶存,目光卻澄澈清明,語氣也堅定而認真。
“學宮雖小,不能給你們多顯赫地位,但它既是仿稷下學宮而建,自然容得下百家之言。”
許老、謝老對視一眼,和最開始一樣起身給扶蘇還了一禮,算是應下了扶蘇的邀請。
扶蘇帶着李由離開客舍時,心中微微發沉,這種情緒他在張良要走時感受過。
天下一統,必然伴随着許多國家的衰亡、許多學說的式微。
還有千千萬萬人的死亡與千千萬萬人的苦難與傷痛。
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事。
“公子。”李由喊扶蘇,目光隐含擔憂。
扶蘇一頓,收回了思緒,朝李由笑笑:“天色不早了,該回鹹陽了。”
李由點點頭,去把在學宮各處參觀游玩的少年們召集起來,回別莊牽了馬一起回京去。
許是看出扶蘇情緒不高,回去的路上王離話都少了,只偶爾讓扶蘇看看沿途有趣的景致。
王離這人挖掘趣味的能力确實不錯,一路随意地聊回鹹陽,扶蘇心情确實好了些,在宮門前笑着和他們分別。
等扶蘇入了宮門,王離擡腳踢了李由一下,問李由:“你中午和公子去做什麽了?怎麽感覺公子有些難過?”
王離是王翦的孫子,在去國子學當這什麽教官前他祖父曾喊他單獨聊了聊,讓他不要和諸位公子走得太近,任何一個都不要,包括扶蘇。
可惜王離年紀還不大,和扶蘇、李由相處久了,感覺他們都是值得結交的朋友,很快把他祖父的告誡抛諸腦後了。
李由看了王離一眼,說道:“公子既然沒帶上你,自然是不想讓你知道的。”說完他沒再理會王離,調轉馬頭一夾馬腹,徑自回家去了。
王離被李由噎了一下,哼了一聲,也調轉馬頭走了。
不就是早認識公子那麽一年半載,得意什麽!
另一邊,扶蘇回到宮中才聽懷德說早上嬴政去了國子學,據說離開時不太高興。
扶蘇眉頭跳了跳。
他換了身衣裳去找嬴政。
嬴政正和姚賈、李斯商量政事,聽人說扶蘇來了,淡淡說道:“讓他在偏殿等着。”
傳話的人忙去領扶蘇到偏殿去,還問扶蘇要不要吃點什麽糕點墊墊肚子。
扶蘇搖搖頭,安安分分地坐在偏殿等嬴政忙完正事。
這一等,便等到夕陽西斜。
作者有話要說:
扶小蘇:逃課被抓包怎麽辦!
注:
這章關于墨家、許行之類的內容,參考了很多百度百科和一些《墨家思想式微的原因及其對後世的影響》《從周秦諸子關系談墨家的演變軌跡》《論秦漢時代的墨學精神》《中國歷史之謎:墨家為何神秘消失?》之類的知網論文和文章(列這麽多是因為我忘了是哪篇又不想重新點開看(此處在暗示大部分內容是閉起眼睛瞎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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