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朝貢
十月節,萬物藏,水始冰,地始凍。
山西流民安置已近尾聲,東宮上下煥然一新,年近而立的太子殿下,被老爹勒令重新讀書,國子監祭酒、文淵閣大學士、內閣閣老們紛紛出馬扶正太子,整個虛短的秋天,東宮倒比以往熱鬧了幾分。
北郊行宮這邊就稍顯無聊,臨江郡王別說讀書了,只要不惹事兒,他爹都能多吃兩碗飯。梁檢整日在院子裏搗鼓那些成精的花草,說來也奇怪,殿下怕是個神農胎,北郊那些半死不活的老樹枯枝,還都不合時氣的活過來了。他還叫人搭了個暖窖,準備長期抗戰,用來冬季裏解悶玩。
葉将軍更不得了,一身翻牆入院、夜不歸宿、偷雞摸狗的好功夫終于找對了地方,跟郡王殿下不分晝夜、晨昏颠倒、沒臉沒皮地膩歪了小半個月,最後被兵部調去西郊大營訓練浙江新募府兵,這才消停下來。
臨近年末,大啓周邊各屬國、番邦都會前來朝貢,以往是由宣王牽頭,會同禮部、鴻胪寺主辦,今年老皇帝一口氣關了仨兒子,這種有關天家顏面的外交事宜,一下沒了着落。
禮部尚書急得直打轉,又不敢直接上折子說,皇上您出個兒子,我這需要接待外賓。作死呢,老皇帝現在最忌諱兩個詞,兒子!小老婆!上月初有人上奏,良貴妃喪儀逾制,請除一組儀仗,皇帝直接扣下折子,把官職一撸到底,扔回老家種地去了。好死不死,這人跟葉家還有點一表三千裏的瓜葛,連帶皇後都吃了一通挂落,朝堂上下誰還敢吱這個聲。
就在一籌莫展之際,一張聖旨送到北郊行宮,令臨江郡王會同禮部、鴻胪寺主辦今年朝貢大會。
老皇帝修仙成瘾,但心明眼亮,這幫窮鬼屬國、番邦,每年乘機來讨賞的、搗亂的、哭窮的、評理的……亂七八糟,比七大姑八大姨都煩,什麽玩意兒都有,極其不好對付,太子去了八成得吓哭,只有梁檢這心黑手狠的野狼崽子能對付。
臨江郡王領旨謝恩,不緊不慢地收拾啓程,耽擱了整整五天,禮部尚書就差跪王府門口嚎喪了,這才晃悠着到了位于東江米巷的禮部衙門。
因庶母服期未過,梁檢青袍素冠,南面而坐,與禮部、鴻胪寺官員寒暄一陣,問了點朝貢大會雞毛蒜皮的事情,便進了內堂叫人送來各國封貢的國書、禮單、人員情況等文件。
半盞茶的功夫,就聽洛常在門外禀報:“殿下,世子過來了。”
梁檢長眉一揚,略微思索就知道怎麽回事,十有八九是葉翀向兵部要了朝貢的差事。
兩人雖說臉皮都不薄,好歹在禮部衙門,也沒那麽大膽造次,見禮後公事公辦,葉翀向郡王殿下彙報了此次朝貢大會,兵部會同五城兵馬司、順天府、西郊三大營等內外安全部署情況,并遞上一對兵符,葉翀為總兵領其左屬符,梁檢領右尊符,因在京城,調兵乃慎中之慎,兩符合并才可調取三千步甲,騎兵、火器、弓.弩等兵種皆不可調動。
知情識趣的洛常親自給二人重新布好茶水,嚴絲合縫地關上門。
葉翀在堂下彙報完,滿袍帶風地走到案邊,燦然一笑,“殿下。”
“怎麽黑成這模樣?”梁檢皺眉放下持珠,伸手在他臉上蹭了把,總覺得能蹭出一手鍋底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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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翀亮着那顆笑虎牙,說道:“校場訓兵整天在日頭下面曬得。”
“府兵?這幫廢物就是把武帝從西陵裏拽出來都沒用。”梁檢不屑一顧地冷哼,他深知府兵殘廢的根源,不在兵不在将不在作訓,而在建章立制。
葉翀接下他的手握住,正好被梁檢寬大的袍袖收在裏面,“是浙江新募的兵,勇猛有餘,紀律渙散,嚴訓方可成軍。”
梁檢的目光将他一寸一寸看了個遍,兩月未見,雖說在他身邊時葉翀總是銳氣入鞘,但從校場上帶來的三軍殺氣未消,周身淩冽如霜。
葉翀張弓持弩的手幹燥溫暖,片刻就把他微涼的指尖捂熱了。
“殿下……”葉翀迎着梁檢的目光,忍了好一會,才艱難地小聲問道,“殿下,臣能親親你嗎?”
他實在太想梁檢了,兩個月疊加的想念居然比四年還要多,好不容易溫存一會,炕都沒睡熱,就被兵部一竿子支到西郊練兵。
啃了二十多年草的葉将軍,眼看就要開葷,結果煮熟的鴨子飛上天了,只好把滿胸憋屈撒到校場上,浙江府兵被.操練得哭爹喊娘。
梁檢吃了一驚,心道:“我是教了他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嗎?”
真心沒見過親嘴要打報告的,那以後上床豈不是得寫條陳?
葉翀偷瞄一眼臉色精彩的郡王殿下,感覺自己昏了頭,把梁檢這麽不正經的人都給吓着了。
梁檢瞧着葉将軍羞憤欲絕的模樣,趴在桌子上笑得不能自已,突然起身,一把摟過葉翀僵硬的腰身,抵額問道:“将軍想親哪裏?”
葉翀被問得心猿意馬,先是試探似的在他眼角啄了下,然後順着鬓邊細細碎碎地親到了耳根。
梁檢被親得發癢,悶笑了兩聲,微微側頭,準确捉到他的唇,毫不遲疑地撬開唇縫,不由分說纏上去。
葉翀心癢難耐,一雙手不由自主摸到梁檢的腰帶。
梁檢半睜着眼,安慰地含住他的下唇,輕輕吮了下,懷中身軀微顫,他趁機揪住那雙四處作亂的手,把葉翀摁在自己肩頭,拍了拍他的背心,悶笑道:“我說将軍啊,禮部內堂,你可要點臉吧。”
葉将軍顯然不打算要臉,不依不饒地親着他的頸側,肌膚相親的真實感,讓人心血澎湃,最後,他抵着梁檢的頸窩緩了好久才平複下來。
梁檢有一搭沒一搭地摸着他的肩背,眯着眼,意猶未盡地舔舔嘴角,心想:“朝貢大會前一定找機會上床吃頓好的。”
***
緊挨鴻胪寺的南薰坊驿館是朝貢使臣的落腳地,臨近朝貢大會,此處熱鬧非凡。金發碧眼,隔海而來的弗朗機人,攜膺帶犬、腰挂金刀的西戎人,墨笠垂珠的高麗貴族,頭戴銀圍帕,滿身琳琅的雷山邦苗女……丁字街徹底被擠成了萬國博覽會。
梁檢與葉翀換了便服,身邊跟着持刀護衛,破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看便知是非凡人物。
突然街口一陣騷動,人流朝着一處湧去。
葉翀迅疾地護住梁檢,吩咐道:“去看看,發生什麽事了。”
親兵領命身輕如燕,一路竄入人群而去。
“此處人流密集,緊臨王府街,叫順天府協同五城兵馬司,命人疏導監視,不得聚衆發事。”梁檢看着前方擠成一團的人群,眉間微瀾,隔了會又道:“去把鴻胪寺右少卿,禮部右侍郎叫來,記得叫他們換便服。”
鴻胪寺和禮部衙門擠在一塊,順丁字街往北就是東江米巷,跑個來回不過一刻鐘。
“殿下、世子,前方有十餘倭人,叫賣倭刀,足有七八十把,并與葉爾欽人起了沖突,葉爾欽胡刀被倭刀劈裂,好不嚣張。”親兵抱拳回道。
“喲,葉爾欽汗這幫龜孫子,打仗跑得比兔子都快,還敢跟人當街幹仗?”葉翀一聽樂壞了,西域、土默特這幫跳蚤似的散邦、小國,放兩發炮仗都能吓得抖三抖。
“各國朝貢入境皆尋規制,除王爵親衛三十人外,不得擅自攜帶兵器,不得私自貿易物品,倭人私自攜帶大量刀具,沿街叫賣,不知道還以為,這是要通商開市呢。”梁檢閑說兩句,語氣清淡,徑自朝前走去。
周遭人員立刻噤聲,連滾帶爬趕到跟前的禮部、鴻胪寺二位大人,剛趕上郡王殿下這句不鹹不淡的話,吓得慘無人色,摸着一腦門冷汗,趕緊跟了上去。
人群被硬是破開一條道,梁檢閑庭信步地走到近前,他雖是素服簡冠,身無多餘配飾,但身邊高手林立,皆謙卑恭敬,周圍人群私語聲四起。
葉翀陪在他身側,手上是一把罕見的袖上五雷神機,三發鉛彈共用一個火門,可輪流發射,最高射程可達一百二十步,是火器中的登峰之作。
當梁檢看到這幫倭人時,長眉蹙起,這些人并不是使臣家奴、武士,而是浪人,他們不剃頭,随意披發,身上的和服也無家紋,赤腳草履。這幫人在日本國內來源複雜,驕狂橫暴、好勇鬥狠,經常到處尋性滋事,是一群人混膽大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葉翀常年駐守西北,沒見過倭人,只覺得面前一群猴子吱哇亂叫,甚是讨厭。
為首的倭人看到梁檢感覺身份不一般,連忙帶上衣袖,正身鞠躬,笑眯眯地說道:“公子,上好的打刀,千錘百煉,能斷西域胡刀。”
他居然一本正經地推銷起了倭刀,梁檢心道:“扯淡玩意兒,還知道千錘百煉。”
“殿下,交給臣吧。”葉翀側頭輕聲說道。
梁檢沒有遲疑,只回道:“小心。”
葉翀出身武将世家,三歲習武,十四歲領兵,雖說如今坐鎮中軍,火器不離,但一身真功夫還是沒有落下。
梁檢心中有數,對付倭人就得打,打得他屁滾尿流,心服口服才行。
葉翀從親兵手中随便挑了把苗葉窄刀,抽刀轉身一氣呵成,直沖向持刀發愣,目瞪口呆的倭人,也是心狠手黑不講道理。
那倭人雙手持打刀,橫刀全力抵擋,竟被葉翀的刀鋒縱劈而退,踉踉跄跄四五步才站穩。
周遭爆出一陣驚呼,葉翀手中窄刀毫發無損,長刃似雪,淩冽如霜。
葉爾欽那幫棒槌,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拿着胡刀胡砍亂劈,絲毫不見章法,不崩刃裂紋才怪。
倭人被打懵了,沒見過這種招呼都不打,上來就玩命的缺德玩意兒。
葉翀顯然是不将這群又髒又臭的野猴子放在眼裏,垂刀閑立,竟是等着對方先發。
倭人大概是被侮辱了猴格,甩了甩獅鬃似的亂發,沉刀做突刺狀,迅猛如雷地攻向葉翀。
葉翀身形僅微微一閃,刀刃幾乎擦着他的眼角飛過,寒光凝成一線,他腳下輕輕一點,身如韌竹竟翻身而過,突然,窄刀在空中劃過淩厲的孤光,向抽在對方背上似的,僅破衣衫皮肉完好。
全場鴉雀無聲,都說刀劍無眼,可葉翀手中的窄刀卻像個活物,在那樣迅疾的環境中,破衫而不傷人,不是登峰造極可以形容的。
露着大背現眼的倭人,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只覺周圍笑聲一片,還想舉刀再戰,被為首的浪人阻止住。
“我們乃是日本使團成員,敢問閣下高處。”浪人首領自感情勢不對,亮明使團身份。
梁檢虛擡了下眼皮,從禮部右侍郎手中接過折子,輕輕晃了晃說道:“日本朝貢,船限二艘,人限二百,刀不過三十,違則以寇論,閣下真要是使團人員,那我可要好好跟太政大人說道說道了。”
還沒等這群倭人緩過神,五城兵馬司趕到,将丁字街口團團圍住,中城指揮使下馬跪拜道:“臣等巡查失職,殿下受驚,請殿下降罪。”
衆人一片嘩然,奈何已被官兵隔出包圍,紛紛擠向前排,想一睹大啓郡王風采。
“殿下,人多勢雜,不宜久留。”葉翀一直警覺地護着他,見巡查已到位,便勸道。
梁檢沖他笑着點頭,轉而對指揮使說道:“這幾個賊寇冒充日本使團人員,統統抓了。”
指揮使領命,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群倭人綁了帶走。
梁檢疾步走過街口,冷冷撂下一句,“倭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今天好抽啊……我自己都看不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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