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投敵

段江源正在府衙布置殘兵準備堅壁清野,然後打包袱跑路,就見滿身塵煙的陸澤壯步殺了進來。

“段平叔,你糊塗!”陸澤一把抓住段江源的手,他兩是同期庶吉士,後在兵部也多有聯系。段江源是個老實巴交的弱雞,要不也不會快打仗了還被派來巡視邊界。

“元南兄救我啊!” 段江源眼淚都快出來了,拽住陸澤的袖子死不撒手。

“你若還想保命,趕緊将殘兵召回,堅守城池準備迎敵。”陸澤一把扯出袖子。

段江源驚呆了,“啊?元南兄不要與我玩笑,緬軍十萬渡江,我這裏都是從孟定跑來的殘兵連個參将都沒有,怎麽守啊?”

陸澤肅然說道:“你若不守出城便是死罪,孟定失陷無論如何那是被打敗的,你我此時在耿馬,便是耿馬最高長官,棄城逃跑拱手相讓,與投敵無異。”

段江源聲兒都沒出,腿肚子發抖,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喪道:“我命休矣……”

陸澤叫人給他扶到椅子裏,就沒管了,趕緊召集人手布置城牆防禦,和其他戰備事宜。

“将軍,孟定殘兵加上我們的人不足六千,耿馬雖說地處仰勢,城池也算堅固,但若數倍敵人圍攻怕是堅持不了。”點兵回來的阿卓面色沉重,低聲對陸澤說道。

陸澤背着手原地轉圈,又走到地圖前看了看,“你叫人換上老百姓的衣服,圍着城頭都給我站滿,再把咱們帶的紅衣大炮、飛火神鴉拉上去,等莽達的前鋒到了,派人告訴他我要和談。”

阿卓用怎麽又瘋了的眼神望着他,足足看了半刻,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将、将軍,投……投敵是要殺頭的。”

“誰說我要投敵!”陸澤迎着她擔心自己腦袋的目光,無奈地解釋道:“如果我沒算錯,世子已知孟定失陷,必定快馬加鞭直沖耿馬,而莽達雖說十萬大軍,但打下孟定的不過是先鋒,他們一路孤軍深入人馬未必足夠攻城,補給也可能跟不上。我們只要拖他些時日,待世子兩部大軍到位即可。”

阿卓想了想,從她的經驗來看還是不靠譜,于是說道:“一鼓作氣再衰三竭,對方先鋒若知我兵力空虛,拒絕和談,集中兵力強攻一處,此戰兇險。”

陸澤點點頭,心裏也是明白的,但事已至此只能一賭,不然怎麽辦?跟裏面那個廢物抱頭痛哭,然後一起上吊抹脖子,真他娘的喪氣!

他平靜地看着阿卓,不鹹不淡地說道:“将軍百戰經驗豐富,若必定一戰,陸某定當以身與耿馬共存亡。還請将軍勿要外傳此訊,只放出消息準備和談保城。”

阿卓漂亮的大眼睛瞳仁一黯,突然說道:“将軍不能死,阿卓不會讓将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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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光棍陸澤端着茶碗的手都抖了,心道:“這他娘的是什麽意思,是我想多了嗎?”

陸澤次日一早就收到葉翀飛鴿傳書,只殺氣騰騰一句話:守城待援,棄城者軍法處置。

他将這封帶着金印的軍報壓在手中,對外只說孤城難守,百姓無辜,願和談保城。

這下耿馬城剩下的老百姓不幹了,誰他娘的讓你胡亂代表,我們不做緬邦順民。

耿馬縣衙被憤怒的百姓圍了個水洩不通,陸澤在裏外三層的護衛下,還是被甩了一頭一臉的臭雞蛋、爛菜葉子,黃綠相間地爬回衙門裏。

“刁民,都是刁民!”氣急敗壞的陸将軍擦幹淨滿頭蛋黃,又沖到衙門口咆哮,被噼裏啪啦一頓垃圾砸回來。

“将軍別鬧了!”西戎女土匪都看不下去了,趕緊叫人把已經化身瘋狗的陸澤拉進內堂。

陸澤一邊從頭上摘菜葉子,一邊偷偷摸摸地對阿卓說道:“夜裏城門圍三缺一。”

阿卓接過親兵手裏的新外袍,心裏直打鼓,民憤如此高漲,真有人會出城投敵?

陸澤瞧出她的不安,裝出一個鎮定自若的凄慘笑容,“你放心,任何時候都不會缺賣國求榮之人。”

事實正如陸澤所料,莽達的前鋒吞欽大敗雲南提督,逼退苗軍,氣焰正是最為嚣張之時,接到叛徒彙報,一路狂飙東進,行動遲緩的象軍被他遠遠甩在身後,二萬先鋒騎兵轉眼兵臨城下。

吞欽以為耿馬都已經準備好開城迎接儀式了,誰知,人剛望見城牆,就被一頓炮轟,炸了個人仰馬翻。

吞欽跟一群親兵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立刻叫人揪來叛徒,質問道:“你說耿馬要降,這是做甚?”

叛徒吓傻了,跪地求饒磕頭如搗蒜,“将軍饒命啊……小的是聽朝廷的陸将軍在縣衙親口說的,絕不敢欺騙将軍啊!”

“将軍,漢人怕是有詐,我們不如後退紮營來看。”親信上前一腳踢開叛徒說道。

吞欽護胸毛似的胡須氣得直顫,剛要叫人将這沒用的叛徒拉下去喂狗時,就見城頭忽忽悠悠放下來兩口大筐,筐裏坐着兩個穿官服的漢人,手持白布,其中一人拽着筐繩像買菜一樣吆喝,“雲南巡邊副總兵大人,特來與吞欽将軍和談。”

段江源扒着筐邊眼淚都流到了脖子裏,他是兵部員外郎,棄城逃跑證據确鑿,陸澤手中有葉翀軍令,這一條就夠陸将軍砍他個十七八回的,只好戴罪立功,争取寬大處理。

吞欽用你們漢人真會玩的眼神望着兩只大筐飄然而下,對身邊親信說道,“這副總兵是個慫球,大啓真無武将。”

親信回道:“只不過是個副總兵,雲南提督、孟定總兵不還是被将軍打得落花流水。”

吞欽對段江源的職務判斷完全錯誤,大啓自文帝始,以文治武,兵部五、六品的弱雞文官,若到邊地巡視,都會挂上從三品的武職用來壓制地方丘八,雖然沒卵用,但聽起來還是很唬人的。

段江源蘇三起解似的挪到吞欽面前,呈上兵部任冊、官印,像只受驚的大個鹌鹑縮在邊上打抖。

倒是陸澤旗下護送段江源的千總熱情又不失谄媚地說道:“吞欽将軍,我們副總兵乃是朝廷重臣,專程出城迎接您,可見誠意。”

吞欽在身背緬刀的親兵護衛下,鼻孔朝天地冷哼一聲,說道:“孟定四萬漢軍又如何,我還會怕小小耿馬城?打了就是。”

“孟定失在地勢軍心,耿馬城處高地,城深炮重,邊軍世代屯守……”千總頓了頓,突然揚聲說道:“您大可殺了我們兩個,打一下試試,何況您的象軍馳援速度如何?我身後勐緬馳援又如何?”

“放肆!你們漢人簡直不知羞恥,大軍一觸即潰,如今棄城投敵還有臉講大道理!”吞欽的親信頗富正義感,簡直聽不下去了,跳出來破口大罵。

段江源雖然是抱着腦袋出城的,但也不想死得如此迅速,連忙擺手,“将軍息怒,息怒,我等不想打此仗,實在是因為城裏老百姓太多了,邊軍世代生活在這裏,姑姨娘舅都在,哪裏還肯打?将軍不信您擡頭看看。”

吞欽等人順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城牆上黑壓壓一片,密密麻麻擠滿了老百姓。

此時的吞欽沉默了,絕不是被感動的,多年征戰讓他懂得一個道理,死戰守城,城必不可破!段江源與其說是投降,不如說是威脅,你若撕破臉非打不可,将士家眷皆在,唯有死戰,天時地利人和,小小耿馬卻成了他直入勐緬奪取首功的最大障礙。

“那你為何不大開城門迎接我大軍入城?副總兵所謂的誠意,本帥可未見。”吞欽扶着腰間銀刀柄,持續施壓。

“這正是在下來見将軍的原因。”段江源緩過口氣兒來,開始讨價還價,“在下與将軍議個條件,耿馬城東、北大門同開,您放開北面,百姓、降軍北撤,貴軍西入完成耿馬交接如何?”

“将軍不可!漢人狡詐,又有火器重炮,若在城中設下埋伏怎麽辦?”親信先吞欽一步出口拒絕。

“這位将軍,若無城池拱衛,耿馬之兵對貴軍如螳臂當車,何況一進一出雙方均有人員在城內,在下難道還能拿炮轟自己不成?”段大人不愧是窮京官,沒少在西街市做小買賣,讨價還價的功夫如火純青。

吞欽沉着臉一言不發,冷冷地觀察着段江源。

段江源一掐大腿,一不做二不休,拿出殺手锏,“将軍,耿馬城現有兩門紅衣大炮,兩門飛火神鴉,可禦敵百丈之外。在下願留炮車人員專門教授貴軍馭炮之術,耿馬城在高處貫穿東西,調轉炮口便可守土了。”

吞欽無波的臉上破開一絲驚訝,耿馬城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就算拿不下勐緬,他也可依耿馬地勢與大啓對持,打下的孟定、鎮康就是囊中之物,不用擔心自己沖鋒在前,被其他部落搶了地盤。

“同時進城本帥同意……”吞欽話音拖得很長,冷笑一聲,接着又說道,“但你得将城中一半百姓留下做人質,待到我軍完全控制耿馬再行釋放。”

“不行!百姓留下來哪裏還能活命。”陸澤的千總憤怒地盯着吞欽。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段江源急得原地打圈,勸了這邊勸那邊,“将軍啊,您看老弱婦孺在下都帶走,留下一部分青壯給您幹幾天活行不?城中補給有限,養不起那麽多人的。”

被孟定四十裏沃土沖昏了頭腦的吞欽,自負地環視他的精銳騎兵,哈哈大笑,蔑視地看着段江源說道,“成交!”

段江源蹭了蹭滿臉油汗,揖了個半禮,“明日酉時在下打開城門迎接将軍入城。”

演技爆炸發揮的段大人甩着袍袖,潇灑地蹲進竹筐裏,騙人騙到自己都信了,也是真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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