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起風

葉翀箍住梁檢的腰,頭埋在肩窩裏,抱住不撒手,梁檢衣襟上被腌透的藥味撲過來。

梁檢擡手呼撸一把他被寒氣浸得微濕的頭發,向後靠了靠,順勢就把他回抱在懷中,“哎?這怎麽還撒起嬌來了?”

葉翀從身後拽過他的手攥實了,慢慢低下頭唇貼在青筋突兀的手背上,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是安靜地依着他。

梁檢心頭一酸,抽出一只手試了試面前矮爐上瓷盅的溫度,端到葉翀面前,哄道:“寒天跑馬別凍着了,來,先把驅寒的湯喝了。”

葉翀聽話得無聲無息,就着他的手一口氣喝完,濃姜無糖直沖腦門,葉翀也不知是哪裏痛哪裏苦,被激紅了眼眶,無意識脫口而出,“好苦啊。”

梁檢險些撐不住,胸口狠狠起伏幾下,從荷包裏掏出一顆三角糖,含在嘴裏,用舌尖頂開葉翀幹燥的唇縫,慢慢度過去。

葉翀眼眶裏懸一層薄淚,一邊小心翼翼地回應加深這個吻,而無論唇舌多麽甜蜜,心中的苦澀都不曾減少一分。

他吻着梁檢,手從指尖一點一點摸到仿佛只裹了一層薄皮的腕骨,向上到消瘦支離的肩臂。

親啄慢吻了半天,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梁檢的手落在葉翀臉頰上,溫柔地搓揉兩下,“現在還苦嗎?”

葉翀有點不好意思,下意識蹭了蹭嘴角,撇開點距離說道:“殿下就會這些哄小孩子的把戲。”

梁檢見他淚花未收,又委屈又尴尬的樣子,無奈又心疼,壓低了聲音喚道:“平雲過來,讓我再抱抱你。”

葉翀坐近了先幫他攏了攏軟裘,然後從善如流地被梁檢摟了個滿懷,他不着痕跡地輕嘆口氣說道:“阿越,我不想再離開你一步。”

“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了。”梁檢扶在他腰側的手緊了緊。

***

或許是氣候轉暖,或許葉翀真是顆靈丹妙藥,梁檢纏綿病榻大半年的身體,也随着草原最好季節的來臨,慢慢複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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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翀最開始黏他黏得緊,一分一毫都不肯離開,梁檢簡直覺得自己長了根尾巴。

漸漸的,安穩無波的生活終于撫慰了葉翀的不安,二人生活這才恢複正常。

葉翀時常外出打獵,抓沙兔、養沙兔的毛病也被撿了起來。

大殿下起床就見肥碩的沙兔跳過門檻滾進來偷吃食,習字累了推窗遠望,就見成群的沙兔在院中玩命地撒歡,搬張軟榻在檐下小憩,不要命的沙兔圍過來瘋狂地啃着他的榻角……大殿下要瘋!上床做夢都覺得身邊睡了一只大個兒沙兔!

大殿下終于逮了個機會把倒黴的兔子爹摁在多寶架上一頓猛親,“祖宗,咱倆商量個事,你們家人口能不能稍微控制點!”

葉翀被親得突然,茫然無措,低頭看了看腳邊支棱着耳朵偷聽的沙兔。

“這玩意兒也太能生了吧!”梁檢崩潰地踢開一只扒他袍角的灰兔,欲哭無淚,短短一個夏天,這群沙兔沒羞沒臊地遍地開花,大有填滿王府每個角落的架勢。

沒等葉翀回話,一只黃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騎到了梁檢腿邊的灰兔身上,激情洋溢地給二人表演了一段活春宮。

葉翀:“……”

“本王限你三日之內讓它們都給我學會克制!”梁檢一邊咬牙切齒地說,一邊棒打鴛鴦,用腳轟走黃兔。

葉翀笑得東倒西歪,一手攬過他的腰,一手掐住他的下巴,還給他一個纏綿悠長的深吻,然後面不紅心不跳地說道:“那殿下就以身作則最近先克制克制?”

說罷拎起長弓、箭袋,手不着痕跡地蹭過梁檢腰側,長腿一邁出了房間。

“混賬!這跟我有什麽關系?!”大殿下站在一群欲行茍且的沙兔中間,慘遭連帶。

暑末秋起,沈九娘帶着幾大車南北鮮貨,浩浩蕩蕩地進了巴部。

胡未遲依舊自告奮勇,帶着王府侍從來到隘口迎接。

秋高氣爽,草色未退,沈九娘索性出了馬車,跟胡未遲一路打馬溜達。

胡未遲回頭望了眼看不到頭的車隊,啧啧驚嘆道:“沈娘子,你這是把整個晉南的寶貝都給殿下搬來了?”

沈九娘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鬓發,“都是些平常玩意,殿下對沈家有大恩,我來給恩人送些東西總是應當的吧。”

胡未遲笑着點頭,不知在想什麽,沒搭話。

“殿下……他還好嗎?”沈九娘低聲問了一句。

“不好,你要來找事兒他就更不好了。”胡未遲坦然直言,冷冷說道,“殿下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命都是撿來的,你們不逼死他不甘心是吧?”

沈九娘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愣了愣才說道:“胡先生,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此事關系國家興亡,我不得不……”

“國家興亡?誰的國啊?哪個家啊?巴部好得很,沈娘子不用操心。”胡未遲打斷她的話,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沈九娘啞然,拉住缰繩靜默良久,才說道:“醫者父母心,胡先生我明白你的擔心,可是我怕真到那一天,殿下依然義無反顧,只怕為時已晚。”

胡未遲平靜下來,“你有所不知,這回殿下真是有點想放下了。他一場大病七情皆傷,身體底子早就垮了,這幾年不安穩調養,再跳進那吸血的泥潭裏,哪裏還能有命?”

他望着一派祥和的草原,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憤懑,“你們皆說他是國之棟梁,輔國□□之大才,有誰又想過他一身病苦,每日與湯藥、銀針為伴?人就是一盞燈,燈油耗盡也就完了。”

沈九娘沉默了,萬分複雜地看着他,最終艱難地點頭說道:“胡先生你說得對,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

沈九娘帶來的可不僅僅是晉南的東西,什麽蘇杭帛、浮梁瓷、溫州漆,連無錫米都有,簡直運來了一座大啓。

雖說剛剛入秋,但早晚天氣漸涼,胡未遲已不讓梁檢外出,怕他着了風寒引起宿疾。

他交代葉翀好好安排招待沈九娘,葉翀非常高興的領命,因為沈九娘送給他一把紅夷彈倉手铳,兩紮長的小玩意,威力巨大。

沈九娘心事重重,僅逗留了三日,達日周邊的面貌都未看全,就匆匆趕來辭行。

沈九娘進來時,梁檢正在和一只沙兔鬥智鬥勇,試圖把它趕下短榻。

沈九娘不太有顏色的臉龐帶了淡淡的笑意,“我還真沒想到殿下會喜歡……兔子?早知道帶幾只紅夷來的長毛兔子給您玩賞。”

梁檢扶額,面帶菜色已經懶得辯解,叫人上了茶。

“沈娘子怎麽不多待幾日?晉南到此路途遙遠,來回奔波太過勞頓。”梁檢問道。

“家中還有些生意要處理,不能久留。”沈九娘往來經商随聲應和已是信手拈來。

梁檢點點頭,“沈家家業龐大,幸有沈娘子打理。”

“殿下過譽,這次回去不知何時再見,殿下請千萬保重身體。”沈九娘微微颔首。

梁檢虛扶一下,靜靜喝了口茶水,“沈娘子此次是找我有事吧。”

沈九娘心頭一窒,殿下何等聰明,怎麽可能猜不到。

“我只是來看看殿下,并無他意。”不願再拖住梁檢的沈九娘垂目說了謊。

“可是期引出了問題?”梁檢放下茶盞,低聲問道。

他病中啓程,到了巴部更是病得床都起不來,整個人糊裏糊塗的,連岳修民的書信都未拆看。

後來身體恢複些,可每每看到葉翀,他就想起殉國的蒙娅公主,想起無辜的母妃,拆信的手又收了回來。

沈九娘忙回道:“如今北邊吃緊,國庫還得仰仗期引,并無礙。”

梁檢長嘆口氣,沒想到救了岳修民和期引的,倒是那北戎的瓦剌和鞑靼,被敵人保全還真是諷刺。

“沈娘子不必在意過多,若是有事直說即可。”梁檢隐約覺得她必有大事相瞞。

沈九娘深深看了梁檢一眼,起身斂衽而拜,“殿下,我此次回晉南是要将沈家遷往四川。”

梁檢一驚,“為何?”

沈家是山西大族,基業皆在晉南,遷走祖業怎麽辦?那是要被人戳斷脊梁骨的。

“北戎南下,大同左右衛、陽和、高山衛均屢遭擊擾,近日又攻宣府三衛,人數已達十萬之巨,北邊抵抗漸弱,不知能撐到何時。”沈九娘憂心忡忡地說道。

月前陸澤來探望他,也提到北邊戰事,只說小股試探,但短短一月事态就發展成如此模樣。

“沈娘子莫慌,北戎南下歷來多是滋擾,北邊宣府、大同、紫荊關皆有經驗,陝邊有葉将軍坐鎮,若有動靜定會馳援。”梁檢已數月不曾碰大啓的消息,只憑自己分析,“你家祖業皆在晉南,切莫沖動行事。”

“殿下……”沈九娘神色複雜,張了張口又沒說下去。

梁檢腦中微微一轉,沈家在關外根基深厚,很多部落的貴族都與他們有來往。

“你可是聽說了什麽?”梁檢屏了口氣,長眉微蹙。

沈九娘知道瞞不住了,“我二哥有個關外的管賬,與肅良朵塔的大将關系不錯,說是朝廷遣密使與鞑靼商讨和談事宜。”

梁檢瞳仁一縮,端着茶盞的手頓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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