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房內空調的溫度漸漸溢出,整個房間頓時暖和了起來。
常非坐在沙發上,卻像突然失了魂一般,身體輕輕地顫動起來。
他像是一個僵硬的機器人,艱難地轉了轉脖子,茫然而無措地盯着宋不羁的眼睛,說:“你說……彬哥……高彬是兇手?”
宋不羁看到他這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極為冷靜地說道:“先前你借我的那書,福爾摩斯的名言——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昨天案發時,你還在高鐵上對吧,所以不可能是你給簡為源開了門。而我,雖然我無法給出什麽證據,但我沒有給他開過門。而除了你我,只有高彬有家裏鑰匙。而案發時間,恰好也符合高彬的下班時間……”
“但是,證據……證據呢……”常非喃喃道,要他相信自己算得上朝夕相處的室友是殺人犯,實在是很難……
宋不羁抿了下唇,說:“證據警方還在搜查。”
“羁哥……我、我是學法律的……我要看到确切證據,我才信……”常非用雙手捂住整張臉,背脊深深地彎了下去。
宋不羁在沒認識常非之前,認為學法的人該是理智到極點的——他以前大學的法學院,碰到幾個法學學生,連女同學和男朋友吵架,女同學都不要求男朋友哄她,反而認真地、一條一條地跟男朋友分析雙方的對錯,找出吵架的根本原因。對于網上流傳的這種“女朋友生氣了怎麽辦?哄!用力地哄!如果哄不好,就是你還沒用盡全力!”這種言論嗤之以鼻。
但是常非不一樣,工作時的常非确實也是理智、認真型的,對待每個到手的案子都像對待學生時最嚴苛的教授布置的作業那般用功,哪怕這個案子再小,哪怕同類型的案子他接過多次了。
而生活上的常非,跟工作時就不太一樣了。他不太愛整理東西,房內的書籍、筆記本等東西經常随手放,三個人住一起有些東西是共用的,基本上是誰方便就誰買一下,常非買得不少,但從來沒有計較過。他甚至有些迷糊,剛起床時會有起床氣,經常一大早亂着頭發閉着眼睛刷牙,把洗面奶當牙膏也是常事。
宋不羁日夜颠倒,無論是高彬還是常非,他都接觸得不算多,但嚴格說來,還是與常非相處得多。畢竟高彬作息規律,每晚雷打不動地十一點上床睡覺。而常非忙的時候卻是經常熬到淩晨。宋不羁好多次半夜餓了去廚房找吃的,都會碰到同樣餓了渴了的常非。
有次淩晨,家裏只有一包泡面了,他們就坐在客廳裏,可憐兮兮地分享着這一包泡面,然後常非感嘆了一句:“幸好咱家裏還有彬哥啊……如果只有咱倆,怕是頓頓外賣,頓頓泡面了。”
他們三個中,只有高彬會做飯,而且做得還不錯,他只要有空,都會自己動手,每次也都會做宋不羁和常非的份。
當時宋不羁深以為然,接了一句:“明年、後年……我得讓高彬繼續住下來。”高彬住進來之後,他完全想不起之前過的是什麽日子吃的是什麽飯了。
常非滿足地吸了一口泡面,說:“我也要繼續住,你和彬哥都是我哥!”
——常非是真的把他和高彬當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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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大哥極有可能是兇手這種事,真是想也不敢想,也從沒想過。
宋不羁安靜地等着常非緩過這一陣情緒。接着,他把他在監控視頻中看到的也告訴了常非。聽了這個後,常非沉默了很久。
經過半年多的相處,常非對于高彬的一些習慣與原則也算了解。比如高彬每日規律的作息,比如他對于不喜歡的東西碰都不會碰……他從來不吃肥肉,甚至連五花肉也不碰……
如果是在昨天,宋不羁告訴他,高彬去了這家他從來不去的老王蓋飯,那他肯定不信。但現在……現在,他還能不信嗎?
一個人的行為有異常,甚至顧不上自己的原則,肯定是有某種原因。
“昨天晚上坐在賓館裏,我想過兇手是誰,我想是不是外面來的……為源他只是運氣不好……碰上了……”常非輕聲說道,“但我也懷疑過你,懷疑過彬哥……我不想懷疑的,但是理智告訴我,你們倆是最有可能的……”
“但是如果是你們,我想不出你的動機,也想不出彬哥的動機……我記得,前段時間為源來咱們家吃飯時,彬哥還煮了一桌菜,我們四個相處得很愉快……”
說着說着,常非的聲音又低了下來。他低下頭,抓亂了頭發,肩膀微顫。
宋不羁起身,去廚房拿起電熱水壺,接了水。幾分鐘後,一壺熱水燒好了。他把常非的杯子拿出來,倒了一杯熱水,拿到了常非面前。
常非沉默地接過,雙手握在杯子上,取暖。
好半晌之後,宋不羁聽到常非輕聲問:“警方現在還找不到證據是嗎?”
“嗯。”宋不羁說,“昨天咱小區停電,到晚上九點十點的才來電,案發時所有攝像頭都成了擺設。而他們在案發現場,也沒找出什麽有用線索。”
常非還低着頭,似乎在注視着杯子裏冒着熱氣的水。但宋不羁和他相處了這麽久,還算了解他,知道此時他已經慢慢恢複了冷靜。
“兇手很細致,下刀的手法……很利落。”回憶起昨晚打開冰箱看到的切面,常非緩緩地說道,“我回來的時候,客廳、廚房一切正常,沒有掙紮、抵抗等痕跡,所以……所以我才懷疑你,懷疑彬哥。”
“确實。”宋不羁點了下頭,同時內心暗想,紀律指使了他一天,從他嘴裏撈出了他的猜測,但是卻沒把他們警方的調查告訴他?
就這樣還想讓他幫他們破案?!
一點誠意也沒有!
此時,宋不羁腦子充斥着“這筆買賣虧了”的想法。
常非又繼續說道:“昨天小區停電了……白天的停電确實是計劃停電,但是晚上的停電卻是意外……兇手應該也沒料到停電……我覺得不大可能是預謀作案……很可能……很可能是當時兇手覺得天時地利人和……兇手的心理素質非常好,極有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
宋不羁猜測高彬是兇手,首先靠的是那監控中的異常,其次靠的是他回想起後聽到的倒水的聲音,他沒告訴紀律的是,他能分辨出高彬和常非倒水之間的聲音差別——高彬是個彬彬有禮的人,倒水的時候也是慢條斯理地倒,好像一切都不慌不忙;常非很忙,許多時候吃飯洗澡怎麽快就怎麽來,倒水時也是“轟”地一下快速倒滿,然後“咕嚕咕嚕”大口喝掉。
此時聽到常非冷靜的分析,深感佩服,同時再一次覺得那紀大隊長大概真的沒什麽本事。畢竟紀律沒有這麽有條理地跟他說過這些,怕是說不出來吧。
“停電,攝像頭全部罷工,所以無法看到到底是誰進出了咱們這棟樓……咱們家……攝像頭……攝像頭……”常非喃喃着,突然猛地擡起了頭。
宋不羁對上他猛然間精光四射的眼,一怔,然後不知怎的,他腦子裏好像也有一根弦被撥動了一下,緊接着一個念頭倏地閃了出來——
“行車記錄儀!”
倆人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
---
此時,市公安局裏,紀律剛吩咐了人去聯系高羅的前妻。高羅和前妻離婚後,高羅帶着高彬搬到了下裏村,而他的前妻則嫁到了外省。
“怎麽,這案子很棘手?”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外面的辦公室裏都沒什麽人了啊!”
紀律笑了笑,頭也不回地道:“大晚上的,就不許小朋友們下班回家了啊?”
“這慶功宴現在是擺不上了吧?”來人把手裏的公文包放下,說,“我剛在走廊上碰到了匆匆忙忙的小金,這是連夜出去找證據吶?說吧,現在是什麽情況?”
“兇手确認,沒證據。”紀律言簡意赅地說道,轉過身,看向夏霁。
來人正是花城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副隊長夏霁。
夏霁聽了微微一笑:“需要我幫忙嗎?”
“暫時不用。”紀律說,“俞曉楠呢?”
俞曉楠是隊裏的唯一一名女警,跟着夏霁去外省出差,今晚也該是一起回來了。
“讓她回家了。”夏霁伸出右手食指,擺了擺,說,“紀隊,你不會是想讓曉楠過來加班吧?這可不行啊,她這幾天跟着我已經熬了幾夜了,好不容易回來,就讓她先休息吧。”
“行吧。”紀律點了下頭,“你也回去吧。”
夏霁在他面前坐下,笑道:“我一個皮糙肉厚的大老爺們,哪講究那麽多?你跟我說說,兇手是怎麽确定的。”
案件詳情他已經從謝齊天那裏聽說了,便不用紀律再複述一遍了。
“第一,案發現場很幹淨,沒有掙紮、反抗等痕跡,門前、玄關處的腳印也能斷定死者是自己進入房間的,可見死者和兇手之間認識。第二,每個屍塊的重量幾乎一樣,兇手極有可能有強迫症。第三……”
紀律一點一點地把目前的調查與分析講給了夏霁聽。
“目前一組在查高彬學生時期和剛工作那段時期的情況,一組在查高彬父母離婚的真正原因,一組在下裏村查高彬和真美麗老板的關系,一組在綠景花苑及周邊走訪居民和商家,還有一組……”
紀律頓了頓。
“我讓他們去查案發時綠景花苑裏的所有行車記錄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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