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律師都有保密義務。

對于盛新耀的事,宋不羁沒有問,也本就沒打算問。

他只是對常非說道:“你老板判斷得可能是對的,你當事人沒有強奸歐悅。”

常非對侯一笙的判斷還是很信任的,只是……他揉了揉鼻子,說:“主要還是提取到的精液……這是定罪的關鍵性證據。”

而想要推翻這個證據,難度不是一點兩點。

宋不羁白天沒怎麽睡,晚上本就習慣了不睡,此時雖是半夜,但也清醒得很。他拍了拍從他回來就一直在旁邊轉悠的金大發,說:“行了行了,先出去溜你,好吧?”

金大發聰明,聽懂了“溜”這個字,立即主動去叼來了牽引繩,殷切地送到宋不羁面前。

金大發依舊往小巷子裏鑽去。宋不羁心裏想着案子,也沒怎麽管它,任由它拉着自己的走。等注意到周圍環境的變化時,宋不羁發現,自己又來到了昨晚這條小巷裏——歐傑被殺之地。

今晚小巷裏已經沒有了車。那車現在據說還在市局,還在全方位的勘查、檢測當中。而車主張天寶據說嫌晦氣,正在糾結到底是還要不要。

走到昨晚車子停着的地方,宋不羁拉住了金大發,站在這兒往前方左右兩側掃了掃。

左前方那扇鐵門進去,就是嗨秀KTV。宋不羁擡頭看了看,墨藍的天幕好像被嗨秀KTV五彩斑斓的燈光映得發亮。

他恍惚地想着,怎麽昨晚沒注意到呢。

而耳邊似乎有隐隐約約的歌聲透過鋼筋水泥的牆壁傳過來,時而婉轉深情,時而豪放激蕩……而昨晚,昨晚他的全部心神好像都被那車上的死者吸過去了,竟然全然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有沒有注意到這旁邊就是嗨秀KTV。

拍下嗨秀後門那半個黑影的是炙味烤肉後門的攝像頭,位于宋不羁此時站着的地方的右前方。

宋不羁擡頭,看向那個攝像頭。

攝像頭在黑夜裏絲毫不明顯,就像個默默守衛的隐形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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遛完狗,宋不羁回到家,強迫自己躺到床上眯了會兒眼。

第二日,宋不羁來到了市局。

紀律和門衛通了個聲,現在宋不羁進出,都不會被攔着了。

市局上午正常上班市局是八點半,但現在八點不到,刑偵大隊辦公室裏就忙碌了起來。

宋不羁的到來,使得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紀律簡單地說了下他的顧問身份後,便開始一個一個分配任務。

“老夏、老王和小俞繼續調查嗨秀KTV,把案發當晚在嗨秀的員工和客人一個一個找來問話。”

“小謝和小金繼續調查血字,重點調查半個月前王富貴身邊發生了什麽事。”

“老于和小李去把歐傑的家庭、人際關系給我摸清楚……”

紀律冷靜地一通吩咐下來,辦公室裏刑警們也都走光了,只剩下宋不羁一個外人。

宋不羁倚牆環胸看他,問:“紀隊,那我呢?”

紀律抄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就往外走,邊走邊說:“你跟我來。”

紀律把宋不羁帶到了白卓那。

白卓也是來了個大早。他正坐在電腦前打字。

見紀律過來,他打了個哈欠,說:“這麽早?咦,你不是那誰嗎?來的不是死者的家人啊?”

紀律淡淡說:“他是死者的家人。”

宋不羁心下一動,朝紀律看了一眼。

白卓抓抓腦袋,說:“我還沒弄完呢……”

宋不羁本來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但不知怎的,他立即就領悟了,忙說:“不要緊,我看一眼就好。”

白卓看向紀律,詢問他的意見。

紀律瞅了宋不羁一眼,點了點頭。

白卓站起身,說:“那跟我來吧。”

白卓昨晚沒怎麽睡,此時也有點困,腦子便不太清醒,他這時突然想起宋不羁是一個多月前那冰箱碎屍案發生地的房主,就口無遮攔地說道:“小夥子,你有點慘啊,連續兩次都碰上命案,死的還都是你認識的人。”

宋不羁:“……”

紀律狠狠拍了下白卓的背,拍得白卓踉跄了一下,卻也把他拍醒了。

白卓尴尬地幹笑了幾聲,說:“對不住對不住,我就是嘴賤,見諒哈。”

宋不羁沒什麽表情地道:“……沒事。”

緊接着,宋不羁又道:“你說得挺對的。”

白卓:“……”

出現在宋不羁面前的歐傑全身赤裸,閉着眼,靜靜地躺在臺子上。他身上的血跡都被清洗幹淨了,臉上的表情也沒那麽痛苦扭曲。他臉色慘白,右臉上的傷痕很是明顯。

但這麽看去,宋不羁卻是看出了幾分他記憶中歐傑的樣貌。

歐傑很瘦,也不知是不是血流得太多的緣故,他皮下的骨頭痕跡特別明顯,一塊一塊,好像要穿透皮膚頂出來。

而且應該是遭遇了毆打的原因,他的皮膚上有着明顯的毆打痕跡。

他的腹部被開了個口子,傷口看上去不寬,但切面看着異常猙獰。

白卓觀察着宋不羁的表情,見他沒尋常人見到屍體的嘔吐、反感等反應,放下了點心。

他指着歐傑腹部那傷口說:“腹主動脈損傷,失血過多死亡——看到這刀了嗎?就是這種普通水果刀刺的。”

白卓從旁拿起一把市面上常見的水果刀,展示給紀律和宋不羁看。

宋不羁沉默了半晌,然後說:“走廊上沒有什麽地方是放着刀的吧?那這把水果刀,兇手是随身攜帶的?”

紀律說:“也可能是到達走廊前的哪個地方,有水果刀,兇手看到了就拿了過來。”

宋不羁“唔”了一聲,視線又回到了歐傑的臉上。

垂在兩側的雙手漸漸握緊,宋不羁暗暗發誓,一定要抓到殺死歐傑的兇手。

——可是,即使抓到了兇手,歐傑他也回不來了。

紀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說道:“做你自己能做的事就好。”

宋不羁看向他。

“其他的,交給我。”

“如果連個交代都無法給予死者,那要警察有什麽用?”

門衛處打了電話來,歐傑的父親歐春林來了。

紀律探尋地瞅了宋不羁一眼,宋不羁搖了搖頭,說自己不回避。

趁歐春林上來前,白卓湊近紀律,小聲地說:“那衣服,我準備送到省廳去了。”

紀律點了下頭。

白卓在檢測歐傑死前穿的那粉色毛衣,他在上面發現了一小塊不屬于歐傑的血,但憑市局如今的技術,還無法對這麽一小塊血跡做DNA檢測。

來的人除了歐春林以外,還有歐悅。

宋不羁站在紀律的身後,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歐悅。

歐悅說不上多好看,她長得甚至沒有歐傑清秀。但你看着她,完全想象不到她竟然才十六歲。她臉上還帶着未卸的妝,舉手投足間像是二十六歲。

但她似乎有些膽小、害怕,戴了美瞳的眼珠子不自覺地左右轉動着,看到歐傑的臉後似是一驚,怔怔地停住了腳步,然後流出了淚。

歐傑此時已被白卓蓋上了白布,只露出一個腦袋。

歐春林本來是挺沉默地跟着民警進來的,一見到歐傑,突地失聲痛哭了起來:“我的兒子啊……我苦命的兒子啊……被親娘抛棄……又被人殺死了啊……”

宋不羁:“……”

這演的是哪出啊?呵!

歐春林沒有走近看,他就隔着一兩米的距離,邊哭邊矮了身體,漸漸蹲了下去。

歐悅除了默默流淚外,倒是沒發出一點聲音,安靜得就好像不存在一樣。

宋不羁無法把她和那個堅持盛新耀強奸堅持要告他的女孩聯系起來。他從面前這個歐悅臉上,看不出堅毅與勇敢。

相反,他覺得歐悅有些懦弱。

喉嚨有些癢,宋不羁突然想抽根煙。

他沒有煙瘾,也已經很久沒抽過了,只是某種情緒在這樣的氛圍中,又浮上了心頭。

——被殺的那個人,是自己當年一手帶大的少年啊。

宋不羁經過紀律身邊時,低聲說了句“我出去下”,便快步朝衛生間而去。

他沒帶煙,沒帶打火機,也不打算問市局的人要一根,便去了衛生間。

冷水撲到臉上的時候,宋不羁深深吸了口氣。

又連續撲了好幾把冷水,宋不羁再擡頭,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旁邊,多了另一個人。

宋不羁抹了把臉,任由剩下的水珠順着他的臉他的頭發流下,浸染到襯衫裏。

“紀隊。”宋不羁看到紀律的表情,突然有點想笑,“你這副表情,是在擔心我?”

紀律沒說話,随手從旁邊的牆上扯了幾張擦手紙下來遞給他。

宋不羁不客氣地接過,随意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揉成一團扔到了垃圾桶裏。

“謝了。”宋不羁說,“看不出紀隊你挺貼心的嘛。”

紀律依舊沒說話,沉默地跟他往外走。

走了幾步,宋不羁回過頭來,挑了下眉,調笑道:“紀隊,你再這麽看我,我會認為你喜歡我。”

“不過還是別了吧,我的人生計劃中沒有警察。”

悲傷壓抑的情緒短暫地被驅散了,然而等宋不羁坐到紀律的車上,嚴肅認真就又回到了他臉上。

紀律打着方向盤,往外開去。

車剛開出市局,也看不出來是往哪開,宋不羁随口問道:“去哪。”

紀律:“嗨秀KTV。”

宋不羁偏頭,說:“你不是讓別的刑警去那了嗎?”

紀律直接挑明:“你有某種能力,我暫時猜不到。但你能利用這種能力去查案,去找到兇手,對吧?既然目的相同,那與其讓你自己行動,不如咱們合作。”

宋不羁“哦”了一聲,尾音上揚,也不否認自己有某種能力的事實:“這就是你讓我當顧問的真正原因?你想近距離觀察我,知道我的能力?不過紀隊啊——”

他似笑非笑:“你怎麽好像對于我有某種能力的事,一點也不驚訝呢?這好像不是正常人會有的反應吧?”

紀律答非所問:“高彬當時放在寵物診所的行李箱,是你讓人送過來的吧?”

話題轉得有點快,宋不羁這會兒腦子裏的馬達消失了一樣,沒反應過來,便沒應聲。

紀律:“寵物診所被拉下電閘前,出現在監控中最後的畫面是一只哈士奇。我不信這只哈士奇和你沒關系。”

宋不羁放松地靠到椅背上,右手搭在門上扣了扣,說:“我養的狗是金毛,叫金大發,它才和我有關系。”

——這就是否認了。

紀律一笑,又嚴肅道:“你以前也沒利用你的能力做下什麽違法犯罪的事吧,現在——我能相信你嗎?”

宋不羁凝視着前方筆直的馬路,堅定地吐出一個字。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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