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陽光甚好,照在男孩黑色的鴨舌帽上,像是鍍上了一層白光。他是從朝花夕拾教育培訓機構前門那條路拐進來,看上去像要去往另一條街。
這時,男孩往牆的方向走了走,從宋不羁這個角度看過去,已經看不到身影了。
宋不羁忙趴到陽臺邊,低頭找去——
男孩沿着兩棟建築之間的小巷,正往裏面走。
但接着,男孩突然停下了角度,他低頭接起了電話,電話中那人不知說了什麽,男孩又往外走去,往右一拐,被隔壁的建築物擋住,看不見了。
宋不羁立即轉身,快速沖過了校長室,快速跑向了樓梯。他大概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在跑,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狂跳,然而等他跑到馬路邊,跑到那男孩消失的建築旁,這條路上已經徹底沒了男孩的身影。
朝花夕拾教育培訓機構在馬路邊,它對面是花城二中,隔壁兩邊分別是一家文具店和一家奶茶店。男孩消失的方向是奶茶店這邊。
宋不羁抿了抿唇,進去問了問奶茶店的員工有沒有看到那麽個男孩,員工說沒有。接着他又往前走了一段,一家店一家店問去。
然而,一無所獲。
等他把這半條街走完,往回走時,他的手機響了。
宋不羁心不在焉地接起,連來電都沒看,剛“喂”了一聲,就聽到紀律擔心的聲音傳來:“你在哪?”
“我在……”宋不羁擡眼一眼,剛準備說我在馬路邊上,就看到了各家店前顯眼的監控。
對啊!還可以查監控!
他快速跟紀律說了聲馬上回去,就快速跑了起來。
風把他的頭發吹得直往後飄,額頭的汗珠随之跟上,在陽光下泛着細碎的光。
宋不羁平日裏因為不想流汗,走路都是慢慢悠悠的,別說跑了,連快步走都沒見過。紀律一看他這副呼吸略急額頭出汗的模樣就皺眉,出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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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律他們已經對比完了箱子裏有的本子,找到兩本字跡相像的,而且兩本竟然都是日記本。
李校長邊一起把其他東西放回去,邊說:“我記得當時這日記也不是強求寫的,想寫就寫,不寫就不寫,寫完後老師也不看,最後都讓學生帶回去了的。沒想到竟然還有學生沒帶回去……”
紀律把宋不羁拉到一邊,皺眉擦了擦他的汗,低聲問怎麽了。
宋不羁緩了緩氣,小聲說:“我好像看到歐傑了!”
紀律眉頭皺得更深:“歐傑已經死了。”
“對,我知道。”宋不羁說,“但是我剛真看到了一人,他給我的感覺和歐傑特別像……我看到了他的臉……臉也很像……”
紀律沒說話。
“紀隊,”宋不羁拉住他的手,“他在隔壁奶茶店那邊消失了,你能不能幫我查下監控……”
紀律:“歐傑的死亡是肯定的,即使你現在看到一個和他相像的人,也不會是他。”
理智上宋不羁知道紀律說的這話是對,歐傑的死不僅經過了DNA的确認,還經過了歐春林的辨認,他是死了。但是感情上,他在追出去的那一瞬間,竟然希望歐傑只是詐死,哪怕有隐情也好,只要活着……
宋不羁抿了抿唇,垂下眼皮,繼而又擡眼堅定地看着紀律:“我知道他死了,但是監控我還是想查,你幫我嗎?”
或許紀律認為他是在無理取鬧,但是……宋不羁說不上這是種什麽感覺。他自己都講不清,更何況是描述給別人聽呢。
倆人站在校長辦公室的一角,聲音壓得低,靠得極近,這會兒視線一對上,眼中便都是彼此的倒影。
半晌後,紀律移開視線,吩咐謝齊天待會兒把兩本日記本帶回去讓專家鑒定,自己則和宋不羁去調取監控了。
一個小時後,他們把這條街上男孩出現的時間段裏所有的監控都看了一遍。
這條路有個公交站,站名叫市公安局(花城二中)站,男孩就是下在了朝花夕拾教育培訓機構這邊的公交站,然後往奶茶店的方向走。
走到朝花夕拾和奶茶店中間的小巷沒過一分鐘,他又拐了出來,直直往奶茶店那邊的馬路走去,直到走完,往右拐了。
監控裏男孩戴着鴨舌帽,略低着腦袋,大部分時候看不到臉,但在他剛下公交時,他似乎是為了确認方向,擡了下頭。
這張側臉的監控截圖被發到了紀律手機上。
幹淨清秀,和歐傑有八分像。
宋不羁怔怔地看着這監控截圖上的人,喃喃道:“真像……”
真的很像,無論是臉,還是印象中歐傑的氣質……如果歐傑初中畢業後繼續好好讀書,會和這個男孩差不多吧?
紀律看了截圖上的人一會兒後,突然說:“何小寶。”
“什麽?”宋不羁擡了擡眼,看他,何小寶?
“何小貝何小寶姐弟,雙胞胎,記得吧?”紀律說,“這人是何小寶。”
宋不羁想起來了,這是當初在紀律家看的那個交通肇事案兩位受害人的兒子和女兒。
眉頭不易察覺地皺起,宋不羁盯着這監控截圖,說:“這是何小寶?”
當時看的案卷中并沒有何小貝和何小寶的照片,宋不羁并不知道他們倆長什麽樣。
“嗯。”紀律沉思道,“盧浩才當初進了何家的房子,何小貝和何小寶這對姐弟……回頭我讓小金他們盯得更緊。”
宋不羁點了點頭。
不管怎麽說,從表面上看,這對姐弟确實極有可能和盧浩才有關系,和盧浩才有關系就意味着可能和那個藏在暗處的犯罪團夥有關系,和“M1”有關系。
可是宋不羁沒想到,這個何小寶,竟然和歐傑長得那麽像,甚至連從上到下的氣質都相似。
這……是巧合嗎?
此時已近中午,先前抛開一切追人查監控的時候宋不羁還沒察覺怎麽樣,這會兒冷靜下來,不适感就從頭頂開始蔓延,很快就蔓延到了全身。每個細胞都在抗議。
又熱又餓。
他舔了舔嘴唇,催促紀律走快點。
早點回去早點吹個風扇。
紀律把手搭到他頭頂,在過馬路時拉住了他:“紅燈。”
宋不羁嘆了口氣,擡眼看了看自己額頭上的手,說:“這也擋不了什麽,我看我以後出門得帶把傘。喏,你看,就像她們一樣。”
雖然天氣還沒有很熱,但街上已經有撐着傘遮陽的姑娘們了。
“我聽說現在的傘還自帶小風扇,回頭我買一個這樣的……”宋不羁說完,紅燈就變成了綠燈。
二人快速過了馬路。
紀律的手一直擱在他頭頂上。
宋不羁很希望心理暗示有用,比如“喜歡的人特意用手給我遮太陽呢,瞬間覺得涼快了很多呢”,但是事實證明,這種心理暗示一點用都沒有。
太陽還是那麽曬,熱意還是那麽強烈。
而且……他默默地在心裏嘆氣,紀律的體溫被太陽這麽一照,比平常更熱了,這麽靠過來,實在是比太陽照射過來的熱度還要猛烈。
他實在是很想不管不顧地躲遠點了。
然而經過這段時間的同居下來,他明白紀律是真的對他好。這麽對他好為他着想的一個人,宋不羁有點舍不得拒絕。
“算了算了,”他想,“總共也就忍幾分鐘而已。”
過了馬路是花城二中,今天是工作日,學生們都在教室裏學習,從大門看進去,學校裏靜悄悄的,校園裏都沒什麽人。
他們從花城二中門前經過,又走了幾百米,很快,市局到了。
回到紀律的辦公室,宋不羁立即把電風扇開到了最大。他舒服地呼出一口氣。
“總算活過來了。”他對紀律說,“哎,我叫份冰奶茶吧,你要嗎紀隊?”
紀律頓了頓,說:“叫了還要去門衛那拿,我去對面給你買吧。”
宋不羁眨了眨眼,說:“那就麻煩紀隊了。”
“中午在食堂吃飯吧?”紀律問。
“行啊。”宋不羁說,“好像我還真沒在你們食堂吃過……哎,夥食好嗎?”
紀律笑了笑,說:“一般,不過菜量大。”
“能吃就行。”宋不羁很有自知之明,“一個不會做飯的我沒有資格嫌棄別人的廚藝。”
食堂十二點開飯,現在距離十二點還有十分鐘左右,宋不羁便繼續攤在椅子上吹風扇。
這時,紀律的手機響了。
是收到什麽信息的聲音。
紀律看了看,然後笑了。
宋不羁好奇:“收到什麽了這麽高興?”
紀律把手機屏幕舉到他面前,說:“一笙給我發了個紅包。”
“嗯?”宋不羁定睛看去,發現紅包名是兩個字——謝了。
“謝了?”宋不羁說,“謝什麽?”
上面的聊天記錄還在,宋不羁沒特地去看,但在同個頁面上,不小心就看到了。
“所以,侯律師是謝你加快了常非搬出去的進程?”宋不羁挑了下眉。
“以我對一笙的了解,”紀律收起手機,說,“事情已經成了。”
“常非同意搬去侯律師的家了?”宋不羁按捺不住地摸出手機,想發個信息過去問問常非,但這會兒問又顯得太特意了,便生生忍住了,等着常非主動告訴自己。反正他要搬出去,肯定是會說的。
“肯定是答應了。”紀律說,“具體什麽時候搬就看常非了。”
心裏的一塊石頭落地,宋不羁點了下頭,感慨道:“當媒人還挺好玩。”
快十二點了,他們一起去食堂吃飯。市局食堂的飯果然如紀律所說,味道一般,但勝在菜量大。宋不羁吃得還挺飽。
飯後,紀律去對面奶茶店給宋不羁買了一杯冰奶茶,回來後發現宋不羁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電風扇還在“呼呼”地對着他吹,紀律放下奶茶,輕輕地給他蓋上了自己的放在辦公室裏的一件外套。
接着他便出去了。
命案一日未破,他們就一日不能松懈。
宋不羁又做了個夢。
其實平時他做夢的次數屈指可數。以前睡冰箱比較多,或許是附身的關系,他從來不會做夢。而現在,就算是睡床,他也幾乎不做夢。倒不是說睡眠質量多好,一覺睡到天亮什麽的,而是再翻來覆去,他睡着了也不會做夢。
爆炸昏迷後那次做的夢,實在是他的屈指可數了。
這次也是。
夢裏他似乎站在一片海水裏。之所以認為是海,是因為這水面一眼看去看不到邊際。
他站的地方旁邊有一座小島,島不知發生了什麽,濃煙滾滾,煙霧中好像還能看到廢墟一片。島的旁邊有一艘小船,小船上有一個看上去很小的男娃,小船邊還有一個瘦弱的女孩子,看上去十歲差不多。
小女孩一手拉着船,一手拿着比她人還高的槳,正彎腰跟小男娃說着什麽。
宋不羁站得有些遠,他看不真切,聽不真切。他只隐隐看出這女孩子灰頭土臉,身上的衣服有無數個破洞,皮膚上也有些像是糊掉的黑色。船上小男娃的狀況就比她好多了。
接着,女孩子跳上了船,回頭看了身後的濃煙一眼,然後笨拙地蕩起船槳,讓小船飄離了小島。
女孩子力氣不大,水流又重,每一下都似乎用盡了女孩子的力氣。小船經過宋不羁身邊時,他看到女孩子咬着牙,拼了命地往前劃。她雙手把船槳抓得極緊,骨頭都仿佛要被破皮而出。
宋不羁的視線忍不住跟随着她。
他看到女孩子淩亂的灰撲撲的頭發被海風吹得飄飄蕩蕩,他看到女孩子背部的衣服破了,露出的肩胛骨尖銳而突出,以及右邊肩胛骨上一塊黑色的痕跡,好似帶着血肉的模糊……
直到小船消失在遠處,宋不羁才緩緩清醒了過來。
他有些迷茫地睜開眼,一擡手臂,身上的衣服滑了下去。
“醒了?”紀律擡眼,說,“睡了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了啊……”宋不羁睡得喉嚨有些幹,起身晃了晃腦袋,看到桌上放着的奶茶,抓過來就是一口。
夢裏的內容仿佛還在眼前,宋不羁心裏有種莫名的壓抑感。他想找人說說。
慢慢地走到紀律身邊,宋不羁發現他正在看一個東西。
“看什麽?”宋不羁随口問道,在紀律旁邊坐下來。
“屍檢報告。”紀律說。
“王餘的?”宋不羁往報告上瞟了一眼。
紀律剛看完這一頁,翻到了下一頁。下一頁是兩張圖片,上下各一張,彩色的。
看清圖片內容的剎那,宋不羁雙眼猛地一縮,下一秒就把報告拿了過來,直直地盯着一張圖片看。
這張圖片上,死者王餘呈現趴着的姿勢,在她的右側肩胛骨的位置上,有一小塊極淡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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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