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公元前248年冬,項少龍一行人,在白霜遍地的林木間穿行,馬車內是從趙國邯鄲救出來的朱姬與“嬴政”趙盤。
項少龍聽着身後,朱姬握着趙盤的手不住的喝暖愛護,心中也是苦澀。
嬴政死了。
朱姬在嬴政幼時便用貍貓換太子之法将其托付給農家夫婦撫養,身邊帶的是她不知從哪裏拿回來的孩子,養在趙穆的密室裏,被聲色犬馬所吸引,身體早就被掏空的人,三步一喘,死在了他帶朱姬逃離密室的途中。而真正的嬴政比這位更早死一步,死在趙國與秦國連年不斷的邊境摩擦中,惟有留下一枚白玉戒指。
烏庭威與項少龍站在一處,聽着身後朱姬詢問趙盤過往的生活,心中也是膽顫,“師傅,你聽到了嗎?朱姬問公子盤怎麽生的這般高大,完了完了,要被發現了!”項少龍恨不得将烏庭威的腦子塞進雪裏,低聲訓斥道:“那是公子政,盤個鬼啊!你不認識他!”
兩個嬴政死的時候,項少龍本以為自己已經死定了,可誰知道,朱姬将與他一同進門拿着白玉戒指的趙盤當成了親生兒子。
歷史會自己修正錯誤!這是他來的時候烏有博士告訴他的,可修正歸修正,第一次可見便修正了“嬴政”?項少龍有時都想晃晃自己腦袋看看裏面的水現在灌得的有多滿,是不是直接将他的腦子溺斃了。更慘的是,若是歷史直接更改,他項少龍的命就直接留在秦朝了。
越想越生氣,項少龍一腳将烏庭威踹進雪地,拉着烏庭威的馬一步前行跟上了烏應元,“烏堡主,大小姐還是沒有消息嗎?”
烏應元搖搖頭,看着這個将他拉上賊船的男人,“項少俠,有些事情,最怕聰明反被聰明誤。”聽着馬車內趙盤—不—公子政的局促話語,烏應元連自己的後路都已經完全想好了,“你确定這樣真是萬無一失嗎?”
“不萬一能又如何,若嬴政真的是呂丞相的兒子,你回去雙手一攤,喔嚯,死了!到時候倒黴的就是你我了。現在朱姬認為盤兒就是她的兒子,不是剛好嗎?”這些話,項少龍在邯鄲的時候就已經為烏應元分析過了,可趙盤這幾日戰戰兢兢的應付朱姬的詢問,不止是烏應元,看得他都是一陣陣的冷汗。
“師傅,我真的不行了。”趙盤借了個有頭,下了馬車,便蹿到項少龍與烏庭威面前,攤着手,“師傅,師兄,你不知道,有多可怕,從幼兒便開始問,還問我為什麽不像是做農活的。”
“朱姬與她的親生兒子從出生後便想見甚少,你随便敷衍敷衍,她還能懷疑你不成。” 項少龍的話說的得不快,卻輕易便安撫了趙盤的心,“秦國從長平之戰後一統中原是遲早的事情,盤兒,如今有這樣一個機會放在你眼前,你難道不想堂堂正正為你娘報仇嗎?”
他第一次在烏家堡門口看着抱着《魯公秘錄》的趙盤,便覺得親切。趙盤比他還小幾歲,只是在這雪地上走,他想想便怕,更何況到了鹹陽,面見秦王和呂不韋的趙盤。可見趙盤的信念日日便師傅的話語中見堅定,他也覺得害怕愈少。烏庭威崇拜看着學着師傅揉自己頭的模樣,使勁揉了揉趙盤的帽子,“有師傅和師兄在呢,你放心。”
烏廷威出口的白氣幾乎立即凝成了冰霜,伫馬望向在雪天裏一派陰沉沉黑壓壓的鹹陽城,烏廷威緊了緊頭上的帽子,似乎才回過神來,音量并不大,或許是因為冷,還帶着一些輕抖,“唔?唔......師傅,我們到了!”
項少龍在風雪中回頭,面上盡是凜冽,“是的,到了!”
秦國的發祥地在渭水上游秦川的東岸,從在殷商時期就是鎮守西戎,刻在秦人血液中的堅毅與英勇,成就了秦朝一統中原的基礎。就如同這秦朝都城—鹹陽,這座位于九嵕山之南、渭河之北,山水俱陽的城市。縱比大梁邯鄲,鹹陽的氣勢宛如一頭披着風雪冰寒的黑龍,那種上可擒天以壓地勢的磅礴,遠遠非奢靡混沌的大梁和邯鄲可比。
趙盤先朱姬一步掀開車簾,提袍下車,略顯單薄稚嫩的身板卻挺的筆直,轉身恭敬伸手扶住朱姬的伸出車簾的手。
"政兒見過呂相爺。”趙盤扶着朱姬一步一步走向呂不韋,學着師傅教他的話,躬身向呂不韋行禮。
在見到呂不韋的那一刻,本來沉寂的朱姬仿佛活了回來,美目流轉間豔采更盛,與呂不韋秋波頻送。
“托呂相爺洪福,項少龍與烏堡主已經成功将王子政與夫人帶回秦國!”項少龍也進一步,站在趙盤身後,拱手回複。
“好!做得好!” 呂不韋站在鹹陽城外,看着芝蘭玉樹的孩童與體态姣美的朱姬,微微地一眯眼,掩去了剎那間流轉出的勃勃雄心,高興的迎上前去:“恭迎王子與朱姬回秦。”
“夫人與王子長途跋涉,想必疲憊不堪,請夫人與王子先到呂府稍事歇息,再觐見大王!”
一旁城池上,抱劍而立的連晉。看着項少龍與趙盤,微微颔首,便擡步離開了此處。
項少龍應付了烏家上下的歡賀後,才有機會望向陶方,欣然笑道:“不錯啊,這樣大的家宅,以後你跟着烏家有福了。”陶方早一步便到了鹹陽,布置烏家在鹹陽的産業,看到久未見面的烏家堡衆人與項少龍,陶方心裏自然是高興的,“可惜以後項兄便不住在烏府了,倒是再也無法欣賞項兄從溫泉室飛奔到茅房的英姿了。”
陶方望着屋檐下,烏府衆人的歡呼雀躍,連趙倩公主都被帶着歡欣跳舞,”你打算一輩子帶着三公主嗎?“
項少龍放下酒杯收了笑意,正正經經地答道:“我已将她認作妹妹,作為兄長的自然該給自己妹妹找到最好的歸屬。”陶方沒再接着問,反眨巴着眼睛笑道:“不說這些。如今我這裏可有一個好消息,項兄打算該如何謝我!”
從袖中抽出一卷布帛,攤開在項少龍面前,“這可是如今鹹陽城內最炙手可熱的男子,殊色氣度、劍法造詣,上佳優選,項兄可認識這人是誰!”他是做下人的,觀察入微、審心度情是他的工作,項少龍身上的玉璧一日在一日不在的,不是在項兄身上,便就是在那連晉身上。
“想着你遇到往日的”仇家“,資料少不得。”陶方笑着,将那卷布帛塞進了項少龍手中,“只是這人,現在叫嫪毐。”
項少龍腦子有一剎那的空白,随後便将手中布帛攥緊,“他在哪兒?”
項少龍發現自己來這戰國,其他的沒進步,這翻檐走壁的功夫倒是如見長進。這屋這榻,還是冷清的而不像是人住的地方,随手将榻邊壘着的一本書簡拿起來,倚在窗前,照着月光,嘴裏疊聲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念:“凡說之難,非吾......"
“凡說之難,非吾知之有以說之之難也。”連晉推開門,看着笨手笨腳橫豎轉着書簡認字的項少龍,無奈地放下金光劍,接過他手中的書簡放在榻邊。
連晉蹲身将油燈點燃,側頭看向項少龍,想着剛才就是這人,油燈都不點,照着月光讀書,不由得輕笑一聲,随即便收住,“你來幹什麽?”
“若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打算在這鹹陽就當做不認識我項少龍這人了。”項少龍有些心虛轉了轉眼珠子,”還有,你的手,好了嗎?“
連晉和衣坐在墊上,将剛才項少龍未看完那本書,攤開放在面上,眼神似沉在書簡中,随意回道:“右手不行,還有左手,都一樣。”
項少龍微微一窒,坐着的自顧自的翻看着書簡,站着的此時仿佛被人攥緊了脖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半晌,項少龍才開口:“聽說你改名兒了?”
“恩,嫪毐。”
“怎麽想着改成這個名字。”
“等人尋仇。”連晉将書簡合上,仰頭直盯着項少龍,“夜深了,我要休息了,項兄是不是該走了。”
“連晉,我......我......”項少龍喉嚨一哽,想說的不想說的,全部被連晉的冷淡态度噎在喉嚨。
"項少龍,叫我嫪毐。" 連晉突然出聲,叫的是項少龍的名字,帶上了十分鄭重。
項少龍不知道自己怎的竟然還是說出了口,向前幾步,蹲在連晉面前:“在大梁,你不顧一切來救我。在邯鄲,那日你說你.....我....."要在這個時候重複一個男人向另一個男人的告白,這讓他怎麽好意思說出口。
連晉的神色如常,扯了扯嘴角:“沒有不顧一切,項少龍,我去大梁救你,不過是報你從巨鹿侯府救我之恩。你待我确實不錯,又在秦國背靠大樹,按理來說,我該依着在邯鄲的樣子再對你虛與委蛇,可如今,你也看到了,我乃是呂相爺手下第一劍客,倒是不缺你那點恩惠情誼。“
“若說你今日來,是試探趙盤的事情,那大可放心,從看見你和趙盤進入鹹陽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是上天賜給我真正的機會。”
“你要挾我?”
“話不要這樣說,你利用趙盤冒充嬴政,無非是想借着嬴政得到權位。在這方面我和你的目的是覺得一致的。到時候嬴政登基成為秦王,有福同享,何樂而不為呢?”連晉說這話的時候甚至帶着微笑,“你放心,拆穿他的身份對我沒什麽好處,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我嫪毐是不會做的。還有項少龍你,因為你,我有多狼狽,或許你想不起來,可對我來說歷歷在目,若是你,你會愛上這樣一個讓你摔在泥潭裏的人?不會吧。”
接着,連晉嗤地一聲笑了,“對了,你夢中喚的那位琴清姑娘還好嗎?”
話說到此,他連晉與項少龍之間總算是有個了斷。
項少龍怔怔地看着連晉:“你認真的?”一段一段話,宛如一把一把利刃,将他逼得後退,眼中的光芒漸漸地黯然:“......那你為何,在比劍臺上讓我?”
“權!”連晉垂下眼簾,掩去其中真實,幹幹脆脆便回複了,“這還得謝謝你,你說的對,娶了烏廷芳如何,得到烏家堡又如何?我還是被趙穆攥在手中。只是損失了一只右手便掙脫了趙穆,這還得謝謝你。”
聽得門開門合,連晉仰頭,想起往日種種,望着房梁逼退眼中淚意。
從此後,無人叫他連晉,嫪毐,便是他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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