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3 洗澡去

雨水帶來的涼意并未持續多久，嬰兒躺在薄被中，似乎覺得礙手礙腳，開始輕微地掙紮起來。楊昇仔細看去，原來對方皮膚上還沾着一些枯萎的洋蔥皮，已經變幹了，黏得很緊，根本撕不下來。

嬰兒不會說話，眼看着一汪淚水就要從眼底流出，楊昇笨拙地颠了颠簡陋的“襁褓”，安慰道：“去洗澡？”一邊說着，一邊往浴室走去。

從卧室到浴室的距離很短，平時只用花費一兩分鐘，可這會楊昇有點發懵，腳步雖然不停，但明顯遲疑了。心底的震驚、奇怪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他說不清什麽感覺，只知道當中更多的是喜悅，近乎狂喜。

傳說中的夢想成真。

到底一顆紫洋蔥怎麽變成了嬰兒，楊昇暫時沒心思去管，下意識把懷中的一小只抱緊，默默地數着心跳。浴室很小，沒有放浴缸的空間，楊昇只好找出一個盆，往裏頭灌上大半的熱水，再摻進冷水。伸手試了很多遍，他才解開薄被，把孩子慢慢地放進去。

誰知，嬰兒一碰到溫水，就扯着嗓子哭起來了。

“太，太燙了嗎？”楊昇一個粗手粗腳的大男人，又是家中獨子，從未照料過這麽小的孩子。剛才已經是費盡力氣穩住自己，這下再聽到孩子的哭聲，原先的鎮定一下子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慌張。他急得渾身冒汗，口中艱難地吐出幾句哄孩子的話，都是以前從左鄰右舍那聽來的。嬰兒聽到他的嗓音響起，好像更委屈了，哽咽着揮動小手，身子還稍微往水盆遠的一邊歪過去。

楊昇這才想起再加點冷水，也許是他自己皮糙肉厚，別說溫水，哪怕是碰到滾燙的開水，也不會怎麽樣。至于嬰兒的肌膚很嫩，剛才楊昇不自覺收緊胳膊的舉動已經留下了一小塊紅印，簡直像碰着嫩豆腐。直到盆裏的水流失了最後一絲熱氣，嬰兒才覺得滿意，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靠在了盆邊。這會楊昇才松了一口氣，同時确定了一個事實——洋蔥變成的孩子與尋常人不同，不喜歡熱水，在冷水裏更自在。

嬰兒的身子很軟，要楊昇扶着後頸，才能擡起頭來。盆裏的水正好泡到他的胸口，水位慢慢地下降，流過的地方瞬間變得幹爽。楊昇注意到這一奇異的現象，想了想，覺得大概是與以前紫洋蔥吸收水分相同的道理，便放下了擔憂。

過了一會，他用空出來的那只手開了水，接着擠了點沐浴露輕輕抹在嬰兒的身上，打算把那些細碎的洋蔥皮洗掉。嬰兒似乎很喜歡他的撫摸，眼眶裏還噙着淚，嘴巴卻發出“嗯嗯”的叫聲，還不自覺蜷縮起四肢，很怕癢的樣子。“乖。”楊昇不太自然地說出表示稱贊的話語，手上動作很溫柔，盡量避開了用長着繭子的地方去摩擦嬰兒的皮膚。即使如此，對方身上還是多了幾塊淺紅的痕跡，但嬰兒并沒有哭，乖乖地讓他給自己洗澡。

那些洋蔥皮無一例外被清理幹淨了，楊昇緩緩吐出一口氣，同時開始仔細察看孩子的狀況。對方長得很好，臉圓圓的，從稚嫩的五官隐約能猜出長大後的樣子。手腳也是嫩得很，拍打水面的時候卻很有力。外表唯一與普通嬰兒有差別的，大概是那雙機靈的眼睛，流露出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活潑。

楊昇忍不住以指腹蹭了蹭孩子的嘴唇，因為這一下，對方又皺着臉了，張開嘴，露出嘴巴裏光禿禿的牙床。小舌頭吐出來一點，又縮回去，不小心舔到楊昇手指的時候，帶來了溫熱的觸覺。

這是一個很健康的嬰兒。

正觀察着，從門口傳來很輕的走動聲，楊昇匆匆回頭看了眼，原來是被吵醒後懶洋洋的貓，好奇地鑽進來了。嬰兒對靠近的貓反應很大，黑葡萄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視線随着貓試探的腳步移動。至于發覺家裏多了只幼崽的貓也很驚訝，胡須一抖一抖，走到離水盆只有幾步之遙的時候突然換了方向，歪着腦袋在蹲下來的楊昇的腿上蹭啊蹭，給他一種正在争寵的錯覺。

“不準。”

楊昇冷冷地拍開貓探過來的爪子，以為它想撓在洗澡的嬰兒。被推開的貓一臉懵逼，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啪叽”一聲趴在了旁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一瞬不變地盯着嬰兒。嬰兒也轉過頭看它，兩者對視了一陣，被排除在外的楊昇正有些手足無措，突然聞到有股濃烈的辛辣味彌漫開來，頓時被辣到眼圈發紅。俗話說，男人不能随便落淚，可楊昇這會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淚水流了滿臉。

作為始作俑者，嬰兒并不明白為什麽面前的男人忽然哭了，還想用手去摸他的眼睛——結果對方哭得更慘烈了。而這幅景象落在逃跑的貓眼裏，就是：我家傻大個蹲在盆邊，對着個奇怪的嬰兒流眼淚，果然是腦子壞了。

楊昇：……

一番折騰下來，嬰兒身上的髒東西終于被洗掉了，被碰到小小蔥的時候，他還縮了縮兩條腿，看在楊昇眼中更是可愛了。貓早就躲到了客廳角落，無比警惕地觀察帶着水汽走出來的一大一小，似乎很讨厭那股特殊的辛辣味。進了房間，小風扇吱吱嗚嗚叫着，風卻吹不走洶湧的洋蔥味道。而楊昇抱着嬰兒，自然首當其沖，一邊耐心地給對方擦身，一邊騰出空來抹眼淚。

家裏沒有嬰兒能穿的小衣服，薄被也髒了，楊昇思索了片刻，從櫃子裏拿出一件幹淨又柔軟的T恤，輕輕地把軟若無骨的一小只包裹起來。嬰兒沒再鬧脾氣，含着淚花乖巧地任他動作，最後躺在床上打了個盹，冷不丁伸手攥住了楊昇的手。感覺白嫩嫩的小手握緊了自己的一根手指，楊昇雖然還在流淚，表情卻變得越發溫和。

安靜睡下的嬰兒令人心軟，楊昇大概判斷了一下對方的年齡，約莫是六七個月，還不能說出真正意義上的話，只會發出表達喜怒。在他的注視下，對方微微動了動嘴，也許是做了個好夢，身上的味道淡了許多。此時，天邊微微亮了，楊昇想起自己的店，忽然覺得打心底的累，也就躺在了另一側。

楊昇以為孩子會睡得很沉，畢竟他沒什麽經驗，結果閉上眼還沒多久，身旁的一小只突然醒了，腳丫一踹一踹的，臉也皺起來了。楊昇小心地解開裹住嬰兒的T恤，才發現哽咽着的家夥原來是尿了，小小蔥還抖了抖。見到照顧自己的人，嬰兒深深地喘了幾口氣，眼神突然變了，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情緒。因為身子軟，對手腳的操控能力不足，他努力擡手也只能稍微遮住自己的眼角，格外委屈。幸好楊昇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只顧着抽出紙巾給他擦幹淨下身，接着找出另一件幹淨的衣服給他換上。

當即感覺身下幹爽了許多，嬰兒攥着拳頭，小聲地叫了兩聲，接着露出變成人之後的第一個笑容。楊昇一擡頭，就對上了他無邪的笑，瞬間內心像被什麽狠狠撞了一下，不由自主勾起嘴角。因為很少直白地表露喜悅，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卻逗樂了嬰兒，“咯咯”的笑聲此起彼伏。

“舒服了。”楊昇的動作顯得笨拙，但漸漸熟練了，很快嬰兒便渾身幹爽地躺在床上玩起了自己的手，一會松開巴掌，一會手指蜷起來，神色還随之變化，仿佛為自己的身體感到驚訝。楊昇看了一會，逐漸疑惑起來了，總覺得一覺醒來，自家的紫洋蔥聰明了很多。

察覺到他的目光，嬰兒停下了玩耍，歪過頭對他喊道：“呀呀？”

楊昇的心忽然就落到了實處：“好玩？”也伸手陪他玩鬧起來，捏着胖嘟嘟的手指，仿佛捉住了世間最美好的事物。

這是他養大的洋蔥，哪怕變成了人，也是可愛的洋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