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07 吸靈氣

清晨的陽光很淡很淡，楊昇早早起來準備早飯，過一會，屋裏傳來小孩起床的聲響。接着小孩踩着明顯不合腳的拖鞋跑出來，臉蛋紅撲撲的，還帶着竹席的條紋印子。

“不睡了？”

“嗯！”

楊昇倒是不困，只是想起後半夜的時候，自己帶着滿臉淚水醒來，才發現懷裏的小孩再度長大了。現在對方是能跑能跳毫不費力的五歲小孩，自顧自高興着變大的身體，套了一件楊昇的衣服，下擺剛好到他的小腿，像一條裙子。小孩興奮地在廳裏轉悠，偶爾伸手去摸桌椅，差點打翻了水壺。

見狀，端粥出來的楊昇板着臉，毫不留情地教訓他：“燙。”

小孩頓時不敢亂動，一雙眼滴溜溜地轉，很活潑的樣子。沒幾分鐘，他又開心起來，湊到楊昇身邊露出甜甜的笑。楊昇轉頭看他，小孩就拉起衣服，把自己癟下去的小肚子展示給他看：“呀呀！”

他還不會說話。

楊昇很溫柔地摸了摸對方的小肚子，弄得小孩“咯咯”發笑，才幫他整理好衣服。注意到了桌上的粥，小孩哼哧哼哧爬上椅子，大半身子趴在桌上，手指頭快要插進碗裏：“呀！”被無情地拉回來了。

“這是粥。”楊昇一邊喂着，一邊說，“待會去找村長。”

小孩的嘴角沾上了粥米，被他用手擦掉：“呀呀？”

明白了小孩的意思，楊昇找來紙巾，握住小孩的肉爪子，一根一根手指擦過去：“對，村長，到時候你要乖一點。”與小孩相處的這段日子，大概是楊昇前半輩子說話最多的時候了。

小孩開心了，咕嘟咕嘟喝粥，還點點頭。

楊昇心裏倒是存了幾分別的情緒，曾經想要的小孩出現了，可他卻把握不準對方的生長速度。從最初什麽也不懂的小嬰兒，到現在能聽明白他話語的小孩……楊昇下意識捏緊了勺子，也許這是做夢，也許是因為他細心照顧了一顆迷路的紫洋蔥，上天才給他這樣的恩賜。

然而，小孩不可能永遠藏在沒人知道的地方，長得太快，勢必引起旁人的注意，甚至引來禍害。楊昇沒什麽文化，卻看過美國大片，知道這樣一只小妖怪很可能成為實驗室裏冰冷的産品。如此一來，他就沒辦法冷靜，哪怕這孩子只能在世上待一段很短很短的時間——楊昇也想讓對方過得無憂無慮。

“能……長得慢點嗎？”楊昇脫口而出。

小孩一愣，咬住了勺子：“嗯？”

楊昇回過神來，将種種不祥的猜測抛諸腦後，沒有回答。

小孩吞下口中的粥，擔憂地扯了扯楊昇的手，接着安慰一般摸摸他往下掉的嘴角。

……

雨後初晴，山花開，碧草繁。農田裏的禾苗迎風不動，青翠的顏色使人心情愉悅。小孩腳上套着一雙大大的雨鞋，走起路來東倒西歪，像只小企鵝。可他不要楊昇的幫忙，固執地朝前走去。

楊昇順手折了一支狗尾巴草，塞到小孩手裏，小孩立刻笑開了花，眉眼彎彎。不遠處，在地裏幹活的幾個人紛紛停下了動作，往這邊喊着什麽：“……”

楊昇招招手，作為回應。

村長的家是一棟兩層小樓，有些年月了，伫立在村中最好的位置上。楊昇喊住了想去禍害花壇的小孩，将人抱起，敲了敲門：“嬸子？”

不一會，從裏頭傳來女人的聲音，一個頭發斑白的中年婦女開了門，滿布皺紋的臉頓時笑成了花：“喲，阿昇回來了？”緊接着，她的視線落在楊昇懷中的小孩身上，神色中多了驚訝，“這孩子……”

“呀呀？”小孩顧着嘬手指，見到生人後也不害怕，只是稍微側了側頭，看向楊昇。

楊昇眼圈微紅，帶着一抹無奈的笑：“嬸子，進去再說。”

中年婦女，也就是玉珍嬸子猛然回神，這才将兩人迎進來，倒了兩杯茶水：“這是怎麽了？阿昇，是你的孩子不是？”

“是我……朋友的。”楊昇不擅長說謊，支支吾吾，“他們出了點意外。”

“真的？”玉珍嬸子明顯不信，狐疑的目光在一大一小之間轉悠。不過，小孩的長相偏秀氣，與楊昇粗犷的五官并不匹配，也沒帶上什麽相似的味道。她上下打量了一陣，這才信了幾分。

楊昇的眼底滲出淚水，離得太近，被小孩身上突然濃烈的辛辣味刺激到了。可坐在沙發另一頭的玉珍嬸子并沒有聞到多少，見他流淚，還以為是自己的懷疑讓楊昇傷了心，急忙解釋道：“嬸子說錯話了，你別放在心上。哎呀，這孩子，長得真俊，若是你要養着，也就養着吧。”照顧了楊昇這麽些年，她也清楚對方的性格，早就對楊昇的婚事不抱希望了。

如今楊昇帶着據說是朋友的孩子回來，又說出了“意外”的字眼，玉珍嬸子便自行得出了結論：“是要找你大爺幫忙？”按理說，楊昇這個年紀，要□□可不容易。

“嗯。”

玉珍嬸子頗為可惜地嘆道：“你大爺到鎮上去了，指不定明後天什麽時候才回來。他就愛唱戲曲，前年組的戲班子還沒解散呢！這幾天有什麽比賽，他就樂不思蜀了！”

楊昇抿了抿嘴：“大爺還喜歡唱戲？”

“喜歡得很！”

小孩聽着他們說話，逐漸平靜下來，味道也消散了。他覺得無聊，動動手腳要往上爬，楊昇便趁機松開，放任他光腳踩在沙發上，偶爾趴在自己背上玩耍。

見小孩這麽活潑，玉珍嬸子忽然想到了什麽，問道：“孩子不會說話？”

“對。”楊昇嘆息。

對方恍然：“難怪要收養……不然只能進城裏的什麽孤兒院！”

“本來想找大爺……先問問才行……”楊昇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擠，“城裏規矩多，這邊……好一點。”

“嗯，等你大爺回來，好好說道說道。”玉珍嬸子不太懂裏頭的彎彎繞繞，也沒什麽好主意，聊了幾句，就起身從廚房端出來一小碟果脯，推到楊昇面前，“差點把這東西給忘了！城裏帶回來的，甜得很，給孩子嘗嘗。”

見着好吃的東西，小孩一手攬着楊昇的脖子，一手探出去，果然被逮住了。楊昇捏了一小塊果脯喂他，小孩嚼啊嚼，很喜歡這股甜味，小鼻子一吸一吸，小嘴抿得很緊。吃完了一塊，小孩又開始撒嬌了：“呀呀？”楊昇禁不住他可愛的反應，連續喂了好幾塊，才讓小孩心滿意足。

玉珍嬸子笑得燦爛：“吃，多吃點！阿昇你也嘗嘗！”

楊昇推辭不了，只覺得嘴裏的甜味太重，膩得舌頭都發麻了。小孩卻很喜歡，湊上來親他的嘴。

既然沒遇上村長，楊昇也沒心思多坐，把帶回來的煙和保健品遞給對方，就帶着孩子離開了。出門前，玉珍嬸子非要往他的口袋裏塞錢，最後楊昇只好收下。路上小孩要玩那些錢，楊昇不許，小孩要哭不哭地看着他，終于得到了一張皺巴巴的一塊錢，握在手裏像對待寶物一樣。

回到家中，楊昇鎖了小院的門，叮囑小孩不能亂跑，就院子裏玩，自己則匆匆進了廚房，處理嬸子讓他帶回來的肉。小孩手裏攥着錢，蹲在地上看螞蟻爬，偶爾使壞搗亂它們的隊列。在螞蟻換了路線走動後，他又跟上去，不知不覺就跟到了牆邊那一小片長滿雜草的田地旁。

這片地原本是楊昇的母親用來種花的，她是個城裏人，讀過書，喜歡鼓搗這些好看的東西。楊昇他爸倒是個不折不扣的鄉下人，本來不肯特意開辟一塊地方種花，後來在妻子的渴求下屈服了，親自動手，種了一角落的花。可現在花謝了，地也荒廢，小孩吸了吸鼻子，張開手拍拍泥土，突然渾身一震，沒站穩似的徑直朝地裏撲過去——

楊昇只聽到“咚”的一聲悶響，以為是孩子摔倒了，急忙跑出來。但院子裏并沒有人，一張折了角的錢孤零零躺着，至于地裏多出了淩亂的衣服，掀開一看，底下是一棵細長的草，非常突兀。楊昇嘆了口氣，認出那是栽進土裏的紫洋蔥，與周圍的雜草不同，它頭上的草葉格外長，墨綠色，彎曲着拖到地上。

“小……小孩？”楊昇蹲下身，眼中盡是難以置信。

紫洋蔥微微抖了抖，葉子發出簌簌的響聲，像在回答他的詢問。

楊昇只覺心裏七上八下，一陣慌，一陣亂，過了很久才定下神來：“怎麽，怎麽突然變了？”

地裏的紫洋蔥沒辦法說話，只能安慰般揮動草葉，蹭了蹭楊昇的膝蓋。變回洋蔥後，它的性格沒變，還是一個愛撒嬌的小孩。

楊昇深吸了一口氣，額角因着急冒出的青筋顯得有些吓人，沒多久慢慢消下去了：“不會有危險？”

草葉朝前邊晃了晃，看上去像在點頭。

“那好。”楊昇忽然記起當初把紫洋蔥帶回來的情景，大概這村裏有什麽東西，讓紫洋蔥生了靈性。現在回到地裏，應該也是正常的吧？這會他倒是慶幸沒碰上村長，不然小孩變回原形，後面的事情就麻煩了。

紫洋蔥知道他擔心自己，搖搖草葉，直到楊昇的表情沒那麽可怕了，才停下動作。

楊昇嘆了口氣：“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