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09 訴前事

屋外雷聲陣陣，大雨滂沱，從早上一直下到現在。夏日裏常有的雨水令空氣驟然變得冰冷，院子裏地上積了一層水，踩上去能淹過腳面。楊昇四處尋找過一輪，除了深山，村中是沒了紫洋蔥的蹤影。如今淅淅瀝瀝的聲響不停，間或有幾聲雷響，他臉上的神情不由得嚴峻了幾分。

哪怕知道小孩不同尋常，作為監護人，楊昇依然會擔心，昨夜一夜難眠。

至于被記挂着的紫洋蔥正歡呼雀躍，本來為自己逃跑的事情忐忑不安，誰知突如其來的大雨讓他忘記了煩惱，興奮地踩着泥濘轉圈圈。畢竟是一棵能水培的植物，紫洋蔥對水的喜愛程度很高，只覺得渾身涼滋滋的。加上山中的雨水混雜了些許天地靈氣，對紫洋蔥來說，再舒服不過了。

路旁開的花被雨水打濕，花瓣幾乎變得透明，微微垂下，又被紫洋蔥一手抓下來，捏在掌心裏化成了一灘香氣袅袅飄去。還有一根半折的樹枝，差點打到紫洋蔥的腦袋，氣得他伸手将樹枝折斷，當做玩具一邊走一邊甩，撥開擋路的野草。

“呀呀！”沾滿了雨水的花蜜黏在嘴角，紫洋蔥舔了舔，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

盡管非常留戀這裏的一切，可紫洋蔥想了想，不禁加快步伐，邁着小短腿往山下走去。別看紫洋蔥似乎傻乎乎的，實則有些小心思，趕路途中還不忘撿長在樹下的蘑菇，摘一個嗅一嗅，覺得應該會好吃，就緊緊攥在手中。這種多雨的季節，蘑菇會在很短的時間內長出來，林間還有野果和初生的野菜。紫洋蔥知道這些是好東西，便彎彎嘴角，開始采摘起來。當然，最重要的是，蘑菇什麽的可以當成禮物送給楊昇，也許對方就不會生氣了……

這番折騰下來，那本從洞裏挖出來的書成了紫洋蔥身上最為幹淨的東西，因為雨水會自動避開了封皮，所以半點也沒打濕。很快，紫洋蔥遺憾地丢下樹枝，一只手抓住書，一只手拿着用大葉子随便包裹起來的一把蘑菇和野菜，嘴裏還咬着香甜的紅果子。

山中的動物大多躲在家中，于是路上越發安靜了，剩下悶悶的雨聲落在地上。紫洋蔥有些不适應這種氛圍，果然是經歷過有人陪伴的感覺，獨自一人總是寂寞的。沿着山路慢慢走了下去，視野更不開闊了，同時豆大的雨點從葉子上滑落，打在紫洋蔥的頭發上，再順着臉頰流下，迷了眼睛。

紫洋蔥想擡手揉揉，可惜滿手東西沒地方放下，唯有拼命搖晃腦袋，終于舒服些了。

越過坡地，漸漸能看見遠處的村莊，紫洋蔥愈發心虛，深一腳淺一腳走得踟蹰。“咿呀。”他看向手裏被捏得緊緊的野物，咕咚吞了一口唾沫，才稍微鎮定了。

……

從清晨到午後，再到天色昏暗，雨聲逐漸小了，草木的味道濃郁起來。楊昇沒心思做飯，隔一會就站在門邊往外看，又覺得自己魔怔了，若是紫洋蔥打算不回來，也是很正常……山裏的東西，終究要回到山裏去，老人們是這麽說的。今天玉珍嬸子來了一趟，問小孩哪去了，楊昇只好騙她，說小孩受涼了，在屋裏休息。玉珍嬸子皺了皺眉，給他一個驅寒的土方子，還想再回家拿點東西過來，幸好被楊昇阻止了，臨走前還在責怪他與村裏人生分了，該找人幫忙的一定要找人幫忙。

楊昇只得苦笑，如果紫洋蔥是普通的小孩，那他肯定恨不得告訴全村人，自家養了個這麽可愛的孩子。

之前為了掩蓋孩子身上味道而帶來的洋蔥已經爛了幾個，楊昇舍不得亂扔，埋在了屋外的田裏。正想着，他似乎又聞到了辛辣味，不由得皺起眉頭——

随之而來的是，一陣很輕的敲門聲。

楊昇幾乎是立刻擡腳往外走，并未顧及自己被淋濕了。門外站着一個光着身子的小孩，皮膚上沾了許多泥點，還對楊昇咧着嘴笑起來：“呀呀！”

“……”楊昇費了很大勁才忍下心頭的惱怒，冷着臉把人抱進屋裏，幸好大雨又是入夜了，村裏人沒注意到有個孩子孤身從山裏出來，還沒穿衣服。要是被發現了，鐵定會認為是楊昇虐待孩子。

小孩被毛巾包裹着身子，乖乖地任由楊昇替他擦幹淨，卻沒扔下手裏的東西。見楊昇不準備和他說話，小孩頓時急了，将蘑菇遞過去，咿咿呀呀叫了一通。楊昇再生氣，這會也是心軟的，還有些後怕。他匆匆掃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麽，嘆息道：“餓了嗎？”

聞言，小孩低下頭，摸摸癟下去的肚子：“嗯嗯！”

楊昇伸手接過已經變得亂糟糟的蘑菇和野菜，怒氣一下子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擔憂孩子會餓着的想法。特意叮囑了小孩要把衣服換上，他才起身走向廚房。小孩的動手能力不錯，對自己的身體已經很适應了，三兩下就将衣服套上，光着兩條腿噠噠噠追上去，跟在楊昇身後。

竈臺很高，小孩看不到上面是什麽景象，拼命踮腳，小手扒在邊沿。楊昇趕不走他，便搬來一張小木凳，讓小孩踩上去，還順手從罐子裏摸出一塊紅糖，掰了一角塞到小孩手裏。小孩聞到甜甜的氣味，頓時高興了，無師自通地捧着糖舔啊舔，眼睛還一直盯着楊昇的動作。

忙活了快一個多小時，楊昇做出了一桌飯菜，裏頭有小孩特意帶回來的“禮物”，當然都被檢查過是沒毒的。除此之外，還有新買回來的肉，切成了适合小孩一口吃的大小，已經炖得軟爛了。做飯途中，小孩站累了，早早溜達到廳裏玩，順便将趁楊昇不注意時丢在了角落裏的書找出來，藏在卧室的床下。

楊昇有意無意地看了那邊一眼，依然沉默。

晚飯時，小孩學着楊昇的樣子拿勺子，好不容易舀了一勺，結果不小心抖了一抖，食物都掉到桌底了。“呀！”小孩生氣地叫了一聲。楊昇适時地喂他一口，安慰道：“嗯，它壞。”小孩吃得滿嘴，含糊不清地應和。

等兩人吃飽，楊昇拍拍小孩的腦袋，示意他安靜待在外頭，自己則端起碗筷進了廚房。小孩扒着門框，歪頭看他，接着嘴裏多了紅糖，甜滋滋的。“小心蛀牙。”楊昇下意識開口吓唬他，随後想到小孩可能不明白這是什麽，頗為苦惱。

小孩不清楚他的內心想法，吃着糖，兩眼亮晶晶。

臨睡前，雨聲很輕很輕，洗漱後的一大一小躺在床上，暫時睡不着。小孩翻了個身，小手摸了摸楊昇的胳膊，似乎很喜歡他身體的溫度，自顧自“咯咯”笑了兩聲。他自己的體溫一直偏低，起初楊昇還擔心過，之後發覺這似乎是紫洋蔥天生的，才放下心頭大石。

“呀呀？”小孩感覺後背被輕輕拍了拍，不由得疑惑地叫出聲。

見對方的确精神着，楊昇回憶起看過的育兒資料，猶豫了一會，開口道：“要……聽故事嗎？”

小孩好奇：“呀呀？”是什麽呀？

對上小孩興奮的眼神，楊昇磕磕巴巴地講起了最經典的童話故事，也不知道小孩聽懂了沒，總之對方縮在他懷中專心致志。沒多久，小孩忽地打了個哈欠，小身子慢慢軟下去，應該是睡熟了。

屋裏的說話聲也随之變小，最終歸于平靜。

深夜，雨後的田裏有青蛙在叫，小孩突然睜開眼，小心翼翼地從楊昇的臂彎裏爬起來，俯下身将小腦袋湊過去，與對方額頭貼額頭。熟睡中的楊昇不知夢到了什麽，表情變了變，之後陷入更深的睡眠裏……

清晨的雞鳴吵醒了屋裏的兩人，楊昇一臉難以置信，轉頭看向睡眼惺忪的小孩。小孩清醒過來後，突然心虛地別過臉，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下擺。楊昇這才相信，昨夜夢裏所見皆是對方的功勞，那些奇異的、不屬于這世間的內容令他心潮起伏，想來是知曉了前事的小孩借夢對他訴說清楚。

“靈果……看起來就是洋蔥。”楊昇捏了捏小孩的臉蛋。

小孩不敢發脾氣，反而笑眯眯地往他掌心蹭了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