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30 終離家

年味也就那一段時間特別濃，往後，就慢慢淡了。兩人都沒什麽親戚在這邊，回了趟楊昇的老家，再回來，楊聰就開學了。

之後，中考悄然接近。

與當初小升初不同，楊昇似乎沒那麽緊張，還是細心地一樣一樣用具給小孩檢查好。又在小孩眼巴巴的渴求下，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便把人送入了考場。看着一群意氣風發的考生，楊昇忽然想起，當初那一瓶久久沒開花的紫洋蔥，現在是一個很出色的孩子了。

若是到了高考，想必他的心情又會發生變化。

因為中考的科目比較多，折騰了好幾天，結束最後一門的時候，楊聰狠狠地撲到了楊昇懷裏。他不再像上一回忍着提早交卷的沖動，而是一做完，稍稍檢查過就出來了。與此同時，其餘考生還在裏頭奮筆疾書，同樣在校門口焦急等候的家長不由得朝他投來或疑惑或好奇的目光。有認識的就說，這是跳級上來的小天才，上初中之後理化生不怎麽好，但之前已經排到全級前三了。于是，人聲更嘈雜了，看向這邊的人也多了。

楊聰沒管太多，抱住自家叔叔好一會，才擡起頭來：“我想吃西瓜！加冰塊的！”

“回家再說。”楊昇臉上也帶着笑，沒有細問他為什麽提早那麽多出來，反正最後小孩總會給他驚喜。至于西瓜，回家路上買一大個，冰鎮之後切半，直接讓小孩擦幹身上的汗水，一邊看電視一邊用勺子挖着吃。

果然，小孩對這很歡喜，回家後休息了一陣，樂颠颠地抱着大西瓜坐在沙發上。楊昇也換過衣服，穿着一件背心，與他一同看劇。說實話，楊昇對這些興趣不大，然而中途有楊聰之前拍的公益廣告，因為裏頭還有成鈞，所以廣告一出頗受矚目。當時楊昇還特意錄了下來，只留下楊聰的鏡頭，找人刻成了光碟珍藏在客廳的玻璃櫃裏。

楊聰一點沒覺得害羞，睜大眼睛看自己在廣告裏的哭戲，甚至心裏偷着樂。自從拍了這個廣告，左鄰右舍越發喜歡他了，還有人特意來問拍攝時的一些細節。楊聰挑了能對外講的，給他們指手畫腳說了一通，于是在這條街上更有名氣了。楊昇刻光碟珍藏的行為他也沒阻止，還大言不慚地拍了拍櫃門：“以後我拍的東西，還有拿的獎，都放在裏面呀！”這樣一來，哪怕他上高中、讀大學不能經常回來，楊昇也會一直想着他。

睹物思人嘛。

家裏已經有了一面貼滿楊聰獎狀的牆，楊昇還很贊同地點頭，隔幾天就要把櫃子擦得幹幹淨淨。

不過，楊昇可不讓自家小孩專門跑去拍戲，三令五申，要他上高中之後專心學習。畢竟，在他心裏，像小孩那麽聰明的以後就該上清北大學，這是每個家長都有的希望。“如果有什麽數學比賽英語比賽的獎杯，給你放第一層。”他意味深長地補充一句。

“……”楊聰默默地轉過頭。

公益廣告的好處在于不會輕易被替換，同時，不管大小電視臺，基本都被硬性規定要播，于是觀衆總會看到某些廣告循環播放。而齊況導演的自然是精品，不管是已經大火的成鈞，還是從街上拉來的楊聰，炖起人生雞湯來都可圈可點。尤其是楊聰，那一段無聲的哭戲，令很多人記住了他，甚至有廣告商覺得他可愛惹人疼，屢次詢問能否讓他拍個廣告。

楊昇都給拒絕了，說孩子要專心複習中考，才讓那些“狂蜂浪蝶”安分下來。

對此，罪魁禍首齊況還美滋滋地打電話來與小孩聊天，一聊就是大半晚，還美其名曰悄悄話，不給楊昇偷聽。楊聰現在也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說好了不告訴他，就只顧着和人叽叽咕咕，完了一個字都不洩露。

追完了劇，不知不覺到了晚上，楊昇鋪好床，猶豫片刻，對小孩說道：“你想好去哪個高中了嗎？”

“當然是一中。”楊聰擦了擦頭發，覺得幹了，就丢下毛巾撲到被窩裏。

楊昇點頭：“那就要住校了，新校區在郊外。”

楊聰毫不在意：“周末來看我就好了啊！”

聽了回答，楊昇表情微變，似乎有些不愉：“你以前怎麽沒那麽積極要住校？”

“那時候我還小啊。”楊聰理直氣壯，“現在我長大了，當然要嘗試離家遠一點。上大學還要出省呢，早點适應比較好。”

這理由确實很能說服人，可楊昇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上了床，他看向開始背對着睡的一小只，心裏狐疑更盛。老實說，孩子已經大了，本該早就學着獨立，最起碼得和家長分床睡。以前楊聰總愛撒嬌，說自己會怕，一直賴着不肯走，每晚都會滾進楊昇懷裏。然而，最近小孩卻像變了性子，不僅主動提出要住校，而且慢慢保持了與楊昇之間的距離。

像真正的中國父母與孩子的關系，親近卻不緊密。

一整晚，楊昇沒有睡好，除了思考楊聰突然的變化，還有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如果說，以前是擔憂孩子離得遠，照顧不好自己；現在孩子大了，去住校也是應當。他不該有這種悵然甚至想阻止的心情——楊昇翻了個身，始終理不順滿腦子淩亂的絲線。

而楊聰沒心沒肺，睡得正香。

始終無言。

七月初，中考成績出爐，楊聰的名字高高列在學校貼出的大紅光榮榜上。他是全市第三，理化生稍微遜色，其他科目卻非常優秀。

楊昇又忙着拒絕一堆采訪請求，看了眼半癱在沙發上吃冰棍的家夥，不由得露出無奈的笑。他剛接了個來自一中領導的電話，對方說楊聰的成績非常好，如果選擇他們學校，就直接進入重點班。雖然現在已經很少提分重點普通的事，但其實大家心知肚明，那些所謂的排在前面的班級，老師會比別的好，同學也是好學生，學習氛圍很舒服。

“好，謝謝。”楊昇也不能免俗，對一個普通的家長而言，一中無疑是最好的選擇。這份喜悅，沖淡了先前想到孩子要離開自己身旁的惆悵。

見他眉梢帶上了喜意，楊聰才舍得爬起來，用一種篤定的語氣問道：“是一中的人吧？”

楊昇走過去，坐在他的身旁：“對，高興嗎？”

“這是當然的。”楊聰笑得眉眼彎彎。

“沒良心，以後可不能經常回來了。”楊昇揉他的發頂。

似乎察覺出對方的心情變化，楊聰很乖巧地蹭蹭他的掌心：“叔叔會想我的吧？”

楊昇用他剛說的話回答：“這是當然的。”

“那就好。”楊聰低下頭，把自己埋進對方的懷裏。

……

終于到了開學這天，楊昇很早就帶着人過來了，吹了一路冷風。楊聰卻很精神，牽着自家叔叔的手，偷偷換成了十指緊扣。

在一群高一的學生裏，僅僅“十三四歲”的楊聰顯得很突出，而他與家長之前的親昵也是少有。與楊昇說了一會話，又聽了滿耳朵的叮囑，他才一步三回頭地走向宿舍。即使一早做下了決定，但楊聰明白，他真正要學着離家了，他很難過。

唯有不停地告訴自己：這都是……值得的。

楊昇站在原地，直到拖着行李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裏，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孩子長大了，終究要離家，往後也許還會天南地北，逐漸少了聯系。那些血濃于水的父母與孩子，不也是如此？雖說他是楊聰唯一的親人，但他們少了血緣牽絆，日後再沒有像如今這般親近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