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記憶中的堂哥

走過長巷，便是蘇雲眠的家了，青磚圍牆攀爬着繁茂的紫色薔薇，最開始種得時候，母親說的是一架薔薇滿院香多有情調，卻沒想到最後不是一架薔薇而是漸漸發展成滿牆滿院了。

一面花牆倒也風景秀美，一家人便由着生長了。

門未掩着，就那麽大開着，似乎是在等待着遠行之人的歸來。

蘇雲眠只是這麽看着便覺得心忽的軟了下去，像是浸在春水裏，不自覺要跟着化成春日裏的湖泊。

他沒有朋友、沒有戀人，也不覺得這些是多麽重要的存在，枷鎖少的越多越好，沒有更好，沒什麽值得可惜的。

只有父母家人是不同的，是他無論走到哪裏都會記挂着的牽絆，是他心甘情願的枷鎖軟肋，也是讓他無所畏懼的盔甲。蘇雲眠是太過有領域意識又冷淡的人，普天之下，他所在意的不過父母家人以及自己。

蘇雲眠擡腳就要進門，卻在下一刻愣在了原地，因為就在纏花門後，坐着一對身穿唐裝的老夫婦。

原本還有些昏昏欲睡，但在看到他的那刻整個人都在發光：“寶寶你回來啦！”

花白頭發的老太太突然撲過來抱住了他，旁邊的老先生來不及驚喜便先哎了一聲，立刻疊聲提醒道：“你慢點你慢點。”

——這是他的外公外婆啊。

蘇雲眠毫不猶豫張開雙臂，将她擁入懷中，放緩了聲音，似乎生怕吓到了她：“慢點慢點。”老小孩老小孩，原本就活潑開朗的外婆随着年齡的增加而越發顯得童心未泯。

總是挺拔如松柏青竹的脊背此刻彎了下去，蘇雲眠的母親身材嬌小玲珑，小時候他的身高像母親，沒少讓家人擔心長不高，什麽補鋅補鈣補鐵補維生素。那個時候他的外婆家人就這麽彎着腰或是半蹲半跪着抱他，不知不覺他已經長這麽高了。

蘇雲眠眉眼有了三分溫柔，漆黑的眼瞳乍然落了如水的光華：“外公外婆，我回來了。”

總是帶着幾分慵懶疏冷的低沉聲線此刻聽起來長風過水的沉醉溫柔。

他又伸手抱住了外公，因為愉悅而彎成漂亮月牙的眼睛，難得有些嬌氣：“家裏有沒有什麽吃的？我在飛機上沒好好吃飯。”倒不是因為機餐難吃，只是很簡單的因為當時沒什麽胃口，出了機場又立刻往家趕。

說到這個蘇姥姥瞬間想到了什麽，她哎呦了一聲，心疼得不行：“你看看你現在瘦成什麽樣了，在軍隊裏夥食不好嗎？”該是疑問句，愣生生被她說成了肯定句，反正在大人眼中不在家的孩子就是吃的不好，住的不好。

蘇姥爺默默看向了自己外孫，還是一樣，哪裏瘦了？

但是想到老伴的性格，是只要家裏人離開三天再回來都會覺得對方骨瘦如柴了，完全忽視了對方甚至吃得圓鼓鼓的臉。

于是保持了沉默。

蘇雲眠無可奈何，他不是糙漢子類型，一直覺得能夠避免的受傷、流血卻沒能避免是能力不夠強大的原因，人生在世不是一定要選擇最簡單容易、常人覺得幸福的生活，但不管如何即便是在山窮水盡之時，也盡可能選擇在山窮水盡時最讓人覺得滿意的生活。

這樣珍愛着自己的蘇雲眠不可能因為外界環境就去過苦哈哈的日子，再加上軍隊基本食材都有，他自己廚藝不錯，別說瘦還重了兩斤。

但自己外婆這麽說，他還能說什麽，老人家表達關心的首先就是：來來來，快吃吃吃。

沈和卿拉着蘇雲眠的手臂就往屋裏走：“快過來，姥姥給你炸了你最喜歡的小丸子，嘗嘗看。”

他外公早已默默端出一盤賣相極好的小丸子，眼角的皺紋全藏了笑，“快點洗手，不是說沒好好吃飯嗎？先湊合吃點，晚上姥爺給你做大餐。”

蘇雲眠看得到袅袅的輕煙，似乎是剛剛炸好沒多久，他前幾天說今天回來，但抱着想要給他們一個驚喜的原因沒有說幾點的航班，現在……蘇雲眠大概想到了一種可能，他們不會是查詢了當天所有的航班，掐着時間炸丸子吧？

蘇雲眠垂眸，鴉羽般的眼睫随之落出淺淺的陰影，他擡眸一笑，那一刻疏冷慵懶以及總是若有若無的輕慢不屑在家人面前消失的一幹二淨，“嗯。”

說起來蘇雲眠一家居然都是大廚，他奶奶最拿手的是浙菜，爺爺川菜，父親跟着學了這兩種菜系，外公外婆倒說不出具體那個菜系只是很多經典菜都可随手拈來。

普普通通的炸丸子是蘇雲眠最喜歡的食物之一，可以說他是從小吃着外婆的小丸子長大的。

蘇雲眠吃得開心的同時也沒忘了問父母和爺爺奶奶，蘇姥姥和蘇姥爺才想起來他們的存在，嗨，見到外孫太開心了，這才解釋說其他人集體去超市買食材和蘇雲眠喜歡的零食飲料了。

又像是想到了什麽，蘇姥姥補充：“對了，你小叔和堂弟因為工作和學業一時趕不回來，等晚上他們會來這裏一起吃飯。”

小叔？聽到這裏蘇雲眠手頓了頓，說起來他小叔和他算是家裏的“異類”了，他父親祖上數幾代都是學者，可以說蘇家是文人墨客的世家，說的更悠久一點有不少歷史名人就是他們這一脈。

但他選擇從軍，而他小叔夏語清選擇從商，他小叔的夢想十分簡單粗暴：我要賺大錢！我要發財！那個時候爺爺還沒那麽開明，他小叔當時差點被爺爺給逐出家門。

現在他爺爺見了小叔還沒什麽好臉色，不過父子倆相處估計也就這樣了，一個嬉皮笑臉往上趕一個裝腔作勢沒好臉。

不過堂弟是誰？蘇雲眠一點印象也沒有，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蘇姥姥解釋：“就是那個經常跟着你跑東跑西的跟屁蟲啊。”

蘇雲眠：……太多了，不記得。

明白他沉默之意的蘇姥爺笑眯眯着補充：“就是那個紮着小辮的，有印象了沒？”

蘇憶錦是早産，從小體弱多病，甚至險些死過幾次，後來小叔聽民間有個說法是在未成年前蓄一縷長發可以延年益壽，無病無災。

這麽一說，蘇雲眠瞬間有了印象，頓時不勝嫌棄：“姥姥你是說那個鼻涕蟲？”他記得有個紮細長辮子的除了喜歡當跟屁蟲，還很愛哭，一哭起來往往是鼻涕眼淚流滿面。

“什麽那個，應該是那條鼻涕蟲。”蘇姥姥下意識糾正，然後又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呸呸兩聲：“什麽鼻涕蟲，那是你弟。”

堂弟而已。不過蘇雲眠也沒否認，小叔和表弟也是血親，而且他和小叔相處不錯，他們也可歸為家人。

當年那個動不動就嚎啕大哭的髒兮兮小鬼不知有了什麽樣的變化，現在應該大學了吧？

華清大學，0213班，這一堂是體育課，不過因為體育老師因為懷孕而辭職，所以這節仍是自習。

蘇憶錦趴在桌上忍不住長嘆了一聲，此時此刻根本無心複習，一顆心全飛回到了四合院。

聽說……他那位離家十二年的堂哥在今天回來了，他和老爸今天晚上要過去。

……啊啊啊啊，好焦躁啊！完全不能保持鎮定，怎麽辦怎麽辦？自家那位以冷酷無情著稱的兄長大人？要怎麽打招呼才好？

如果兄長大人還是沒有絲毫變化，大概會是這樣，——呦，鼻涕蟲。

鼻、涕、蟲。

涕、蟲。

蟲。

蘇憶錦捂住了臉，往事不堪回首，悲傷辣麽大。

他這一陣的翻來覆去，旁邊人看不下去了，“我說老蘇你幹嘛？長痔瘡了？還是昨晚撿肥皂了？”

“要麽看書，要麽回宿舍，二選一。”清冷淡漠的少年嗓音。

“喂，我昨天打了一宿的游戲，剛剛才睡着，你真的吵死了。”

蘇憶錦擡臉看向自己的舍友也是好友的三個人，蘇憶錦長長嘆了一聲，苦大深仇臉：“你們以為我想啊？控制不住好嗎？”

只要想起自己的兄長大人就完全控制不住緊張忐忑不安的心情，不知道兄長現在是什麽樣子，性格有沒有改變？

如今的他有了很大的改變，一點也不愛哭了，絕對稱不上鼻涕蟲了，最起碼那根細小的辮子沒有了。

所以……兄長大人會稍微喜歡現在的自己一點嗎？好不安啊。

蘇憶錦又忍不住長長嘆了一聲，在好友漸漸不一樣的目光下，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我離開十二年的堂哥今天回來了，晚上要和堂哥一起吃飯。”

先前開口的俊美少年哎了一聲，奇怪不解：“你難道不是很喜歡你堂哥嗎？現在這麽焦躁做什麽？而且隔了這麽多年不是應該覺得很欣喜嗎？”

蘇憶錦和他們說過家中人，尤其是那個其實沒相處過幾天的堂哥，話裏話外都是挺親近的，現在這表情是鬧哪樣？

蘇憶錦一臉悲傷辣麽大：“不，你們不懂我堂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