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節

房間換衣服,他坐在李奶奶這邊的客廳裏,自己倒了兩杯水擱在桌上。

“情況不是很好吧。”李奶奶看着他,用得是陳述的語氣,不是問句。

“我知道結果還沒出來,跟您說這個不太好,”徐北把杯子撈起來捧在手裏,“但是我不想騙您,現在的情況……不好說,告訴您也是讓您有個心理準備……”

李奶奶看着他,徐北卻盯着手裏的杯子愣神,連南星什麽時候進來坐在旁邊都沒注意。

“奶奶不是說了,不怪你,”南星看看奶奶,又看看他,“我們應該謝謝你。”

“總之我不會逃避責任。”徐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出聲。

“這孩子,都說了些什麽,”李奶奶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慢慢收斂了表情,嘆了一口氣,“徐律師,這個官司前前後後我打了兩年了,一個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你以為真是要跟自己兒子争個你死我活嗎?”

“我三十五才懷得他,長不到兩歲,一場車禍走了倆,我的腿也變成了現在這樣,”李奶奶目光平靜,甚至帶着點兒笑意,可出口的話卻讓徐北和南星雙雙一愣,“小南也不知道,我這個兒子上頭,原本還有一個,跟他爸走了,好歹剩了這一個,打小我就什麽都顧着他,怕人家對他不好,有人來說了幾次相,我都沒答應。”

徐北低着頭,無意識地捏着手裏的紙杯子。

只剩下一個兒子所以能慣着就慣着。

但天下不是所有子女都孝養親恩。

今天離場的時候,他看見奶奶往那邊望,李格就跟在他老婆屁股後邊兒,中途回了兩次頭,大概也是想過來說點什麽,可最終沒有,跟着他老婆從正門出去了。

“自己種得因,就得嘗這個果,”李奶奶看着他,“再說了,這事兒拖得太久,我已經沒有耐心了,是好是壞,都是個結果,我只要個結果,以後誰的路就讓誰自己走,我老了,已經管不了了。”

徐北猛地起身,放下杯子幾步跨出了房門。

南星一愣,看了奶奶一眼,也跟了出去。

10

徐北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走到水池邊打開水龍頭往臉上連着潑了幾下。

水滴順着發梢額頭滑到下颌,又一路沿着脖頸流下去,胸前襯衫被打濕了一片。

他手撐着臺子,盯着下水窟窿眼愣神兒。

“你……”南星跟過來看了一會兒才出聲,“沒事吧?”

徐北又愣了半天才回頭,一張臉濕漉漉,眼睛也被刺激得有些發紅:“沒事。”

南星看着他沒說話。

徐北跟他對視兩秒,洩氣地在臉上抹了一把,走到一旁小花壇的臺階上一屁股坐下。

南星猶豫了兩秒,跟過去坐在他旁邊。

徐北低頭盯着鞋尖兒,好一會兒才說:“這些事兒你知道嗎?”

“不知道,”南星看他用鞋尖兒摳磚縫裏的苔藓,“不過時間久了,能猜出來一點。”

“能猜到奶奶還有個大兒砸?”徐北笑了笑,又很快收了表情,把摳出來的苔藓一下下在地上刮着,“我現在才有種,特別特別想贏的感覺。”

南星扭頭,徐北對上他的視線,又笑了一下,露出兩顆門牙:“我這麽說你會不會想打我?”

南星還真的歪頭想了想,說:“還好。”

徐北避開他的目光,低下頭嘆了一聲:“如果這案子給了師傅,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南星皺眉看着他,欲言又止了一下,卻什麽都沒說。

頭頂棗樹恰好在這裏遮出一小片兒蔭涼地,把兩人都包裹進去。

誰也沒有再開口,漸漸沉靜的氣氛裏,徐北開始認真聽起了風聲,風掃過樹葉一片簌簌的聲音,他把腦袋枕在膝蓋上,忽然感覺有些想睡。

接着手機就在褲兜裏嗡嗡起來,嗡了好久徐北也沒動,他懶得不行不行的,手都不願意擡一下。

嗡了一會兒停了,兩秒鐘後又接着嗡,徐北嘆了口氣,伸長腿,西褲的褲兜深,他一手撐地一手艱難地摸出手機,劉斌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不接電話是想放鴿子?”

徐北懶洋洋地:“上庭調了振動,忘調回來了。”

“怎麽回事啊現在,我們到南小巷了,你還來嗎?”劉斌的語氣很是懷疑。

徐北曲起一條腿,胳膊搭在膝蓋上撐着頭,打了個哈欠:“我今天真是沒什麽心情……”

“我操!”劉斌像是捂着話筒,聲音壓得很低地說,“你丫也太扯了,剛才怎麽不說,連人帶車都到地兒了你放鴿子。”

“鴿子不都是到地兒才放的麽。”徐北沒所謂地說。

“我操,你……”劉斌罵了一半,那邊張曉輝就嘶吼了一聲:“徐北我日你啊!”

“來。”徐北眯着眼笑了笑。

“哥知道你今兒不舒坦,”張曉輝權衡之下開啓了苦口婆心模式,“不舒坦才不能一人窩着你知道嗎,窩着容易抑郁,抑郁你知道嗎,抑郁了一個不舒坦就嘎嘣跳樓了,就應該出來暢飲!大戰三百回合!人生如此!去他媽的不舒坦!”

徐北有氣無力:“哦,不想大戰。”

“你這個慫逼!”張曉輝在那邊氣得大叫一聲。

徐北怕他接着胡扯,趕緊補了一句:“我沒樓能跳,也沒一個人窩着。”

“那你跟誰窩呢?是不是還跟美女在一塊兒呢?”張曉輝啧了一聲,“我就知道,你丫剛才就是心虛,看人眼神都不對。”

“我眼神怎麽了?”徐北愣了,一愣之下又真心虛地看了南星一眼,雖然沒開免提,張曉輝也沒再大呼小叫,但兩人坐得挺近保不齊能聽見一星半點兒的。

南星給他看得一愣,問了句:“要走?”

“沒,”徐北蔫蔫地,“他們幾個叫我暢飲。”

“那去營地吧,”南星笑了笑,“今晚有活動,能打折。”

“美女,這兒!看我看我!”張曉輝耳尖地聽到了,在話筒裏嘶吼着,“就去營地!美女也一塊兒呗!”

“一塊兒你媽。”王毅在旁邊罵了一句,聽筒裏又傳來劉斌的聲音:“老徐,到底咋整啊?”

“要不就營地吧。”徐北說。

劉斌頓了頓:“真去啊,你确定?”

這意味深長的一問,徐北突然想起來,在他和劉斌眼裏南星等于一個男人,但在張曉輝和王毅眼裏南星等于一個可攻略的妞。

“你晚上還去嗎?”他看着南星。

“去吧,”南星說,“本來想陪奶奶,她不要。”

“那也行,不過,”徐北把聽筒捂上,猶豫着開口,“王毅他倆不知道你在營地……”

南星看着他,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淡了,徐北愣了一下,又着急忙慌地解釋:“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怕你介意,他倆不是那種人。”

“這有什麽,”南星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笑了,靠近他另一側耳朵邊小聲說,“我跟經理說一聲就行。”

南星的呼吸猛地撲到耳邊,徐北僵了一下,身體不由自主往後閃了閃,呆了兩秒才重新拿起手機:“就這樣吧,老時間。”

“我操,九點,”劉斌罵了一句,“現在三點半,你讓我們這五點五個小時幹啥去?”

“幹啥不行,”徐北說,“實在沒事兒去網吧開黑,時間刷刷就過去了。”

“那你呢?”劉斌問。

“我這兒跟奶奶還沒聊完呢,”徐北揪着發梢,已經幹透了,“聊完了找你。”

“奶奶真沒事兒麽?”徐北挂了電話問南星,他倆在院子裏呆了這麽久,奶奶也沒出來過,倒是又聽到電視的聲音了。

南星笑了笑,讓徐北傳染得人也有點兒犯懶,撐着下巴看水龍頭上一滴要掉不掉的水:“奶奶比我們想得堅強。”

徐北看他一眼,點了點頭。

他第一次走進這個院子就覺得李奶奶是個挺豁達的老人,還為自己碰上這麽個當事人感到慶幸,但現在的心情和當初大相行徑,即便還這麽覺得,也依然蓋不住心裏的心疼和難受。

還有委屈,替奶奶委屈。

也有律師過于投入案件導致主觀情緒過重影響專業判斷的,這個不少見,但本質上說也不是好事兒。

移情了。徐北分析了一下自己。

“你要出去?”南星問。

“不去,”徐北身體往後一仰,兩手撐着地,襯衣的領口往兩側滑開,“現在哪兒也不想去。”

南星的眼神從他胸前劃過,站起來拍拍褲子,順手拉了他一下:“別坐地上了,潮,對了,你的衣服還你,幹洗過了的。”

“幹洗?”徐北被他拉着走到屋裏,“扔洗衣機攪一下就行了,幹什麽洗。”

“西裝不能碰水你不知道嗎?”南星一手拉開衣櫃門,扭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以前都扔洗衣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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