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演戲

“真的是你，染染！”

池染染回過頭，看見一對穿着名貴衣裳的母女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母女兩個每人手上挎着一個愛馬仕包包，看着她……身旁的方茹的眼神簡直放着光。

兩人徑直走上前來，異常熟稔的沖着方茹打招呼，臉上堆砌起濃厚的笑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方茹跟這兩人是舊相識呢。

方茹看見跟前的兩人谄媚的樣子，嫌惡地別開眼。看在池染染的面子上，強忍住沒有口出惡言，只是生硬地回了聲“真巧”，便不欲多言。

湊上前來套近乎，結果碰了個軟釘子的李岚與池穎頓時臉色不好看。但當着方茹的面又不好表現出來，只得僵着臉扯着嘴角将目光重新移到一旁安靜等着的池染染身上。

李岚穩了穩情緒，笑得和藹可親，沖着呆立在原地不發一言的池染染張開雙臂，用哄小孩子的語氣說道：“染染，快過來讓嬸嬸抱抱。你這孩子，爺爺奶奶想你想得都病了，也不回家看一趟。”

話裏話外暗指池染染不孝順。自己的爺爺奶奶都病了也不去探望，不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是什麽？

聽到爺爺奶奶病了的消息，池染染眼裏迅速盈滿霧氣，滾燙的淚珠挂在眼角将落未落。上前用力一把掐住李岚的胳膊，蓄滿淚水的大眼将李岚望着，抽抽搭搭地問道：“嬸嬸，爺爺跟奶奶，怎麽樣了？病的嚴不嚴重？”

語氣擔憂又傷心，說話也斷斷續續的，一看就是太難過導致的。

李岚張了張嘴，臉上挂起的虛假和煦笑容被砸了個稀碎，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驚，連手臂被掐住的疼都沒顧上。

她這個侄女從來不愛說話，見人跟個啞巴似的。不管你怎麽打罵，都不會還一句嘴。事後再稍稍道個歉，說兩句甜言蜜語就哄好了，好騙的很。

正因為這樣，她對這個侄女從沒有過好臉色。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宛如人形出氣筒。但沒想到，這個倒黴侄女居然還能有那樣的機緣，能被頂級豪門喻家的人接走。

那段時間，她時刻擔心做的那些事情會不會被池染染抖出去，喻家會不會來找麻煩。好在，風平浪靜。

池染染被接走後，她越想越覺得不甘心。憑什麽池染染那個孤女能被接到喻家過着大小姐的生活，她的女兒那麽漂亮又會說話，為什麽就不能入喻家的眼呢？

于是，她讓池穎打着照顧妹妹的口號，時不時往喻家跑一趟。要是能夠被喻家的少爺看上，進而嫁入喻家，那是最好不過。就算不能嫁入喻家，能夠踏入上流社會的圈子，多結交些達官顯貴也很好。

喻家剛開始還讓她們探望池染染，後邊不知為何，就不準她們再登門了。定是池染染說了些對她們不利的話，否則也不能夠有這樣的變故。因着這件事，李岚對池染染這個侄女的不喜更深了。

要不是還得靠着池染染來拉近她們與喻家的關系，她才不會管池染染的死活呢！更別說笑臉相迎了。

而現在，不過一個暑假的時間沒見，池染染似乎變了些。不再是那副啞巴樣，對別人說的話也有情緒反應了。

出乎李岚意料的還不止這個，而是池染染接下來狀似無意吐露出的話。

那張蒼白的小臉挂滿沉痛，抽抽噎噎接着說道：“我不是不願意回去看望他們，是怕爺爺奶奶看見我生氣。畢竟當初他們将我趕出家門，口口聲聲說我是賠錢貨，還要将我父母的遺産留給堂哥娶媳婦用。我怕回去，爺爺奶奶會不高興，病情再加重了怎麽辦？”

李岚已經笑不出來了。一旁的池穎反應過來，飛快将池染染推開，大聲喊道：“你閉嘴！不許亂說！”

被推開的池染染順勢倒在地上，心中暗爽，面上淚眼婆娑，柔柔弱弱的模樣。

方茹趕緊将摔倒在地上的池染染扶起來，狠狠瞪了推人的池穎一眼，厲聲呵斥道：“你做什麽？”

聽到池染染說起的關于她爺爺奶奶這段，方茹手中拎着的大小購物袋差點沒拿穩，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池染染自被接到她家，從來沒提起過家裏其他人，這些事情方茹還是第一次聽到。她去接池染染的時候，只了解到她的爺爺奶奶傷心過度，看到她就會想起逝去的兒子，因而不待見池染染。

卻沒想到原因不是這個。而且，身為長輩，對着剛失去雙親的小女孩兒說出這樣惡毒的話，真是枉為人！

被扶起來的池染染擦了擦眼淚，甜甜的笑開，非常大度的原諒了池穎，善解人意地說道：“沒事的，我不怪堂姐，她也不是有意的。被爺爺奶奶趕出來後，是叔叔嬸嬸收留了我幾天。考慮到我心裏難受，每到飯點都會将前一天做好的飯菜熱一熱，端到我房間裏。我年紀小，又非常貼心的代我保管着父母的遺産，還拿去投資，聽說賺了不少錢呢。嬸嬸，您與叔叔為我做了這麽多，我心裏可感恩了。”

李岚面上血色褪去，幾近站不穩，勉強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故作輕松打着哈哈：“你這孩子，胡說些什麽呢？是不是嬸嬸最近沒去看你，你心裏不舒服？”

商場裏圍觀的路人越聚越多，大家看小姑娘明明那麽傷心還強撐着笑，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對着李岚與池穎母女倆指指點點。

而驟然聽到信息量這麽大的一番話，方茹抿着唇，臉上越來越嚴肅，冷聲譏諷道：“原來，你們是這樣照顧染染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說完，一秒都不願意多待，連招呼都沒打，帶着池染染轉身便走了。

李岚眼前一陣眩暈，靠池穎扶住才沒有倒地不起。

“快，先回家。跟你爸說說這件事。”李岚慌慌張張的拉着池穎，打了輛車趕緊回了家。

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池林，見李岚冒冒失失開門進來，蹙起眉頭，不耐煩問道：“不是逛街去了嗎？怎麽跟見了鬼似的。”

他這個妻子小門小戶出來的，一點上不得臺面，做什麽事情都一驚一乍的。這回又不知是撞見了什麽事情，吓成這個樣子。

池穎将李岚扶進門，安置在椅子上坐好，這才得空回答她爸問的問題：“爸，我們在商場看到池染染了。”

池林不以為意，人往後仰背靠着真皮沙發，将腳擡起随意擱在擺放于前邊的茶幾上，懶散嗤了一聲：“那個小啞巴肯出來見人了？真是難得。”

李岚給自己猛灌了兩杯水喝下，壓住心底的恐慌，補充道：“不僅肯見人了，還伶牙俐齒。她今天當着喻夫人，還有商場那麽多圍觀路人的面說的那些話，真不像是她會說出來的。”

回憶起商場裏發生的事情，李岚将池染染的表現與說的話原原本本複述了出來。一回想起池染染的異樣，李岚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越想越害怕，哆嗦着遲疑開口：“她會不會是因為知道了那件事，所以才有了現在的轉變？畢竟，她之前對我們挺親近的。而且，喻家……”

“住口！”池林噌的坐直身子，将手指上夾着的煙頭使勁摁在煙灰缸裏，同時止住了李岚接下來想要說的話，惡狠狠地發火道：“你發什麽瘋！那件事情與我們無關，我都說了多少遍，你還是記不住？人在局子裏蹲着呢，你就那麽想進去陪着？好啊，你活夠了，別拖着老子一起！”

莫名挨了一頓罵的李岚很委屈。她也沒說什麽呀，不然怎麽解釋池染染的改變，心理疾病是那麽好治愈的嗎？

聽不懂爸媽在說什麽，也不知道爸爸為什麽突然就發了火，池穎只能在兩人中間周旋，讓不要吵架。

待雙方都冷靜下來，池林又從煙盒摸出一支煙，啪嗒用打火機點燃，叼在嘴上吞雲吐霧。煙霧缭繞間開口道：“她要真知道什麽，還能表現的那麽平靜？不要自己吓自己。喻家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查到我動用了點她爸媽留的遺産。她爸是我哥，我是她的小叔叔，那錢我用了就用了，難不成她還能找我要回來？”

“還有，小穎你在學校要跟池染染搞好關系。她現在背靠着喻家，你多跟她接觸沒壞處。要是能擠進那個圈子，再釣個金龜婿就更好了。這樣，你的下半輩子有了着落，還能順帶着幫襯你哥一把。你哥也不容易。”

池林眯着眼睛吐出口煙，心裏已經在羅列着京市有哪些有權有勢的人家。

池染染的爺爺奶奶共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早夭，生下來沒多久就死了。池染染的爸爸排行老二，池林是家裏的老幺。

池家并不富裕，都是農村裏走出來的。那時候家裏條件不好，根本讀不起書。池染染的爸爸就白天拼命幹活賺工分，晚上在油燈下借着微弱的光自學跟別人借來的教材書。條件再艱苦，都從來沒間斷過。

但池林就好吃懶做，凡事仗着自己是老幺，理直氣壯推給二哥做。兩個老人都覺得是應該的。大哥不在了，二哥就得承擔起做哥哥的職責。有事情首當其沖，有好吃的、好玩的，得多讓着弟弟些。

對于父母的偏心，池染染的爸爸也沒有過分毫怨言。

高考制度恢複後，池染染的爸爸十分幸運的考上了大學，成為了走出村子的第一批大學生。後來邂逅了背景相似的池染染母親，兩人墜入愛河，步入婚姻的殿堂。

婚後二人生活很和諧，事業也有了起色，開了家不大不小的貿易公司，還有了愛情的結晶。

家裏的老人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找上門的。